第19章 又被暗算,防不勝防
男寵們奔走相告,各自屋裏的桌椅凳幾都搬了出來,我命小龍取出幾十壇窖藏美酒,一桌一罈,不夠再取。
只見月光下,美男如雲,容顏萬千,衣袂飄飄,談笑融融。我置身其間,竟也將煩惱都拋卻,生了從未有過的興致,敬酒來者不拒。衆美男在我的薰陶下,酒量也是與日俱增,我深感欣慰。
彼時我左千瀾右阿沅,腳邊還有小越越斟酒,喝得笑逐顏開。
“大人爲何今夜這麼有興致?”小越越嗓音如糯米般黏糊,趴在我膝頭問。
我往小越越臉上摸了一把,肆意一笑,“本官今日鬥進千金,焉能沒興致?”
“難得大人這麼開懷,某便獻曲一首,博大人一笑罷!”三桌開外,一個容貌不俗的白衣公子站了起來,懷抱了一張琴。
我點頭示意。
白衣公子離席,端正坐於樹下,擱琴到膝頭,撥起了弦。清淩如溪水,幽緲如雲嶽的曲子一疊三換,纏綿悠長,如有不盡的傾訴,旋繞在夜庭中。
滿庭的喧囂都停止,我也許久才從曲子中走出來。“什麼曲子,如此動人心絃?”
白衣公子起身答道:“這是一百年前,長安流傳下來的古曲。”
“叫什麼?”
“清商三疊風顏調,簡稱風顏曲。”
我嘆道:“這麼美的曲子,難怪流傳了一百年!”
“這曲子,還有個故事呢。”白衣公子見我感興趣,便講起了一段傳說,滿庭院的人都聽得入了神。
前朝大宸有個曠世樂師,有着不世出的才華,卻揹負着沉重的命運,追求世外的無慾無求,卻陷入與女弟子的孽戀中。
這段傳說,我並非不熟悉,史書中不乏記載,但因爲百年的歷史塵封,那段故事總覺得難以揣摩。然而今夜一首古曲,帶出這段故事,再加上美酒的作用,便格外讓人傷懷。
“大人,阿沅給您講個笑話。”右手邊的阿沅倒會察顏觀色。
一個冷笑話講完,沒有一個人笑,阿沅頗感爲難,我扯着嘴角帶頭笑了幾聲,“嗯不錯不錯,很好笑。”
阿沅感激地望着我,千瀾冷哼了一聲,將頭扭向一邊。我正欲哄哄左手邊的千瀾,餘光卻瞥見樹蔭下一個熟悉的嬌俏身影,目光一直停留在千瀾身上,正是如歌。只作不見,我接了小越越遞來的酒,繼續與衆人推杯換盞。
酒喝得越來越多,卻越來越開心不起來。美男們也有一部分喝得滾到了桌子底下,也有一部分醉酒高歌,一部分笑到最後轉爲哭,訴起了悲慘淪爲男寵的不幸身世。
我放下酒杯,獨自起身,離了後/庭院。頂着月色,踏着濃蔭,醉眼昏花拐進了一個小院子。一個單薄的身影,在圓形石桌旁,自斟自飲。
我邁步走了過去,“總管爲何月下獨飲?”
梅念遠穿了一身月白舊袍,在月下如同一灣冰藍的海水,夜風中,海水微瀾。他坐着不動,只轉了眼望我,面色無波,“大人怎不在後院?”
“喝夠了,溜達溜達。”我在總管的小院裏踱步,槐樹開了花,白花的芳香在夜風裏格外沁人心脾,我負手仰着頭,一陣深呼吸。
許久,兩廂無話。
我擡手擼了一串槐花,轉身道:“總管這段日子是樂得逍遙了,還是……在怨我?”
“大人有旁人幫着分憂,念遠自然是清閒了。”總管依舊自斟自飲。
“若是,總管覺得在侍郎府上難以施展懷抱……”我站在樹下,輕語道,“我並不強求你。”
酒杯停在了手中,他緩緩擡起目光,向我看來,許久纔開口:“施展什麼懷抱?”
“屈居我這裏,我總覺對不住你得很。”我笑了笑,“你若想去哪裏,我可以……”
“可以怎樣?”梅念遠放下酒杯,靜靜看着我。
“可以替你安排。”
“大人喝醉了,該歇着了。”梅念遠目光一頓,一轉。
“我沒醉。”我再笑着。
“沒醉麼?”梅念遠忽然起身,走到樹下我跟前來。
我瞧着他的目光,與平時似有不同,“總管可是喝醉了?”
到了我跟前,梅念遠卻還不停步,我只得退了幾步,卻不知一連退了多少步,直到後背貼上了樹幹。
梅念遠忽然靠近,一隻手臂撐在樹幹上,離我腦袋只有一寸的距離。夜風吹得他袖擺拂到我臉上,癢癢的,卻也讓人嗅到一陣清冷的香氣。
“淺墨……”他眸子忽如深夜的大海,要將人吞噬一般。
“梅總管!”我對着這雙幽深的眼眸,紋絲不動地冷然一喚。
咫尺的人卻並未被我喚醒,反倒更近了一分,嗓音低沉而綿延,“你可否偶爾不喚我總管?”
“不喚你總管,喚什麼?”兩人之間的氣息愈來愈近,酒的香氣,槐花的香氣,都混雜其間,我腦子有點暈。
他嘴角涼涼一笑,“你似乎只在夢裏,會喚我念遠。”
“咳,是麼?”我努力將自己目光越過對面之人,投到月亮上去。
“爲什麼你只肯在夢裏?”
“夢裏沒道理的事,多了去了!”我眼前月亮越發模糊起來,視線似乎聚不起光來。
“淺墨,你可以在清醒的時候,喚我一聲念遠麼?”對面的人近到氣息輕灑在我鼻端。
我心中留有一方明鏡,不禁冷笑,“梅總管,你莫非也是個斷袖?”
一句挑釁的話方說完,便覺頭上一涼,帽子被摘了去,一頭青絲垂落,半遮了我面頰。
“你是女人,不是男人。”梅念遠無情地揭穿了我。
我隔着幾縷散落的髮絲,與他對視,“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西市時,你我相識,第一眼。”
我仰頭看明月,喟嘆,“三年……這麼多年,你都一直裝作不知道。”
“論起裝糊塗,誰能比得過你。”梅念遠白皙的手指拂開我面頰的髮絲,氣息近到無以復加,“三年算什麼,便是三十年,我也能陪你裝下去……”
終於,他將我倆之間的距離抹了個乾淨,陌生的氣息進入我嘴裏,清清涼涼……
我手裏一空,摺扇順着衣角滑到地上,手心再一緊,被他一手握住。
月光灑照在槐花之上,夜風吹落不盡的白花,從我眼睛上,臉頰上,髮絲上,緩緩飄落。夜風起了一陣又一陣,昏昏沉沉中,完全不知過了多久。
從未經歷過的漫長一吻,如涓涓細流,潺潺流動,流在無邊無際的夜色裏。
我卻十分不應景地將他咬了一咬,重獲話語權,語氣冷然,“你對我下藥了?”
梅念遠手指拂上我發燙的臉頰,“下藥的,是千瀾。”
早就感覺到一雙眼睛在看着我們,梅念遠不可能不知道,他慢慢轉過身,讓我目光開闊了一些。
前方,千瀾站在樹蔭裏,默然看着這一切。
昏睡了一夜,第二天我又生龍活虎了。前夜的記憶不是沒有,爲了避免一些尷尬的碰面與棘手的解釋,我趁着大早溜出了府。
摸着袖裏的帖子,我趕往晏濯香府上赴約,卻因從未去過,路上繞了點道,結果迎面撞見國子監。謝沉硯被我連累成了國子監學正,不去看看說不過去,去見個面,再問問路,倒也不錯。
國子監小官吏見到我,忙恭敬引路,讓我等在辟雍大殿前的小亭子裏。小官吏去通報謝沉硯去了,不多時,我隔着老遠瞧見謝沉硯一身青色官袍照在陽光下。忽然覺得沒臉見他,也不知爲何有這麼個想法,當下便一步拐到假山後邊躲了起來。
謝沉硯來到亭子裏,左右不見我,十分疑惑。小官吏也滿臉疑惑,“顧侍郎方纔明明在這裏等着的……”
謝沉硯低頭沉默了一會兒,對小吏道:“你去忙吧。”
一陣腳步聲遠去,又一陣腳步聲遠去,亭子裏已沒有了人影。我放心大膽地走了出來,心裏卻空落得很。無精打采蹲在亭子裏,看地上的螞蟻成羣結隊地搬家,我倒頗羨慕起它們來。
一個人影投在地上,遮住了搬家的螞蟻。我擡頭看,心頭一跳。
謝沉硯一步步走上臺階,上了亭子,鳳眼清眸,望着我。
“我怕打擾了你,準備走來着……”我站起身,隨口胡編。
“我是頂着虛銜,閒得緊,沒什麼打擾不打擾。”謝沉硯站到了我面前,“既然來了,往涼快地方坐一坐罷。”
隨他坐到一方池子旁的石頭上,頭頂大片的樹蔭,初夏的風吹着很是舒適。我誠摯地首先道歉:“那個吧,謝大人,都是我害得你降了職。說起來,你兩次被降職,都是因我而起,我向你道歉,你要是原諒呢,往後咱們依然是朋友,逛個青樓什麼的也可以結伴,要是不原諒呢,也在情理之中,爲了仕途什麼的,你離我遠點也好,不會遭人詬病什麼的……”
“顧大人。”謝沉硯打斷我,“我並沒怪你什麼。降職之事,明說起來,是我爲官不夠謹慎,行爲有失穩妥,但深究起來,只怕是朝中幾股勢力在涌動……”
我連忙將摺扇壓到他嘴上,“謝大人,有些話不要說出來的好。”
他目光在摺扇上方向我望來,明澈如蒼穹,我喉嚨裏一緊,忙撤了扇子回到自己蹲的石頭上。
“顧大人,下官問你一句話。”
“嗯,問吧。”我有些心不在焉。
“顧侍郎是否是其中之一?”謝沉硯聲音不大,卻字字鄭重。
“……是。”我看着謝沉硯,低語,“有人在下一局棋,我是陪下的一方,朝中有變,我不希望謝大人受牽連,故而先使你退出勢力中心。該是風雨來臨的時刻了,我顧淺墨的魚簍也該收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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