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風水不好,陛下恕罪

作者:秋若耶
在探花郎書房,從未時到酉時,我將自創草書的心得說了個八成,晏濯香聽得細緻,理解得也透徹,提出的問題個個直戳根要,並當即搬了書法精髓到丹青中去,融會貫通的能力比本官要高出不止三個層次。

  晏濯香站在我身邊領悟時,面色格外的靜穆,眼神定在虛空中,不知遨遊到了哪裏,我卻知道絕不在這片紫陌紅塵。我提筆在紙上隨意書寫,聽着窗外漸漸颳起的大風,淅瀝的雨聲,竟不知已是入夜。

  “石帆山下雨空濛,三扇香新翠箬篷。蘋葉綠,蓼花紅,回首功名一夢中。”晏濯香不知何時回了神,在我頭頂將我胡亂草書的詞句不疾不徐唸了出來。

  “晏編修可以出師了。”我放下筆,感嘆。

  “顧侍郎草書境界,不是長安這片土地能盛得下。”

  我轉頭朝他看過去,“那哪裏可以盛得下?”

  他目光臨下看着我,“也許,離九霄最近的地方可以。”

  閒散的笑凝固在我眼睛裏,我從沒這麼認真地凝視過面前這人,離九霄最近的地方?我的來處?爲什麼越來越覺得,這人就是一面不染纖塵的明鏡,照出世間塵埃外的真相。

  當然,我也在這片塵埃外。

  “公子,再不用飯,可都要涼了!”門外,那位對我格外警惕的青年出現。

  我跟晏濯香在咫尺間的對視與試探這才收尾,由於主人誠心邀請,我再次卻之不恭。

  夜雨漣漣,消盡了一天的暑氣。我在飯桌上剔着魚刺,順道問了句:“晏編修如何得知晚間有雨?莫非也跟孔明似的,會觀天象?”

  晏濯香不經意地挪了醋魚到我伸手能夠着的地方,輕描淡寫道:“燕子低飛,魚兒出水,石上凝珠,天上現鉤雲。”

  我夾起大片醋魚肉,自言自語低嘆:“既生瑜何生亮。”說完嘴裏一股酸味。

  “顧大人月俸未恢復,還到街上賣字去麼?”晏濯香換了話題,不知是真不知道呢還是裝不知道。

  “再世孔明不必裝糊塗了。”我到朱雀街賣藝,瞞得過旁人,我可不相信能瞞得過晏濯香。

  “顧大人行事,總是出人意料。”

  “真的?”我放下一根魚刺,略有驚喜地擡頭問。

  晏濯香目光看向屋外雨幕,“一箭雙鵰,到時候了。”

  我還沒明白,就聽見急促的腳步聲,探花郎府上的那位青年奔到門口,“公子,顧侍郎府上總管來尋顧侍郎了,就在外面。”

  晏濯香看着我,我看着桌上的醋魚,“真是可惜了。”

  夜雨傾盆,才邁了一步,地上濺起的雨點就飛到了我衣服下襬,溼了一片。晏濯香撐着傘,送我到大門外。

  府外,梅念遠打着一把傘,站在雨地裏,夜風不小,雨絲斜飛,捲了不少到他身上。見我和晏濯香出來,梅念遠看着雨的視線轉到我面上,“大人用飯了沒有?”

  “嗯,在晏編修府上用的飯。”我轉頭向晏濯香道,“多謝款待,告辭了。”

  梅念遠上前接了我,送我進轎子,我坐進轎子裏放下簾子,最後看見“探花及第”匾額下燈籠照出的光圈裏,晏濯香一邊的衣袖緊貼在手臂上。

  上了朱雀街,我扒開轎子窗簾問梅念遠,“有什麼急事?”

  “聖上召你進宮。”梅念遠將傘遮了過來。

  “不必回府,直接入宮。”我放下簾子,心想又被晏濯香算到了。

  入了大明宮下轎步行,我接過梅念遠手中的傘,正要一步跨入雨中,被他扯住了。

  “做甚?”我側身。

  “小心些。”總管囉嗦完,還不放我,眼睛望在我臉上。

  我腦中想起那晚槐樹下,頗覺難爲情,轉身走入通往大明宮皇帝寢殿的官道。再入大明宮,我牽着衣角感慨萬千。距離上次撲倒了沈昭儀,被老狐狸放逐,纔不過一個半月。不准我踏入朝堂,莫非老狐狸的意思是,可以踏入他寢宮?

  老狐狸夜裏召我,依照慣例,必是在寢殿,這個毋庸置疑。

  被老太監帶入寢宮前殿後,還沒等老狐狸看到我,我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撲通跪到了大理石地面上,“罪臣顧淺墨參見陛下!”

  老狐狸被嚇得轉身,披着衣衫的樣子似乎是睡了剛起或者是即將入睡,他瞧了瞧我,“你每次見朕,似乎都是這一固定自稱,顧愛卿是不是家宅風水不好?”

  我乾乾地笑,“罪臣……罪臣是該找個風水先生看看了……”

  “知道朕爲何連夜召你進宮麼?”老狐狸撈着衣襬,直接往地上的臺階坎上一坐。

  我擡頭瞄了他一眼,試探道:“陛下……陛下夜裏睡不着?”

  老狐狸眼睛盯着我,擡袖勾了勾手指,“你過來。”

  我再試探地問:“陛下的意思是,讓罪臣平身,還是膝行?”

  “隨便。”

  我琢磨了一番,覺得這個隨便就是可以自己選擇,既然自己選擇,那必然要選前者。於是,我慢悠悠從地上爬起,再恭恭敬敬走到老狐狸跟前七尺的距離,站定。

  “朕讓你過來。”

  我挪動步子,走到老狐狸跟前三尺的距離,站定。

  剛剛站穩,老狐狸揚手將我拽到了跟前一尺不到的距離,我兩腿一哆嗦,當即跪倒,“罪臣……罪臣罪該萬死,再不敢了!”

  “再不敢怎樣?”老狐狸貓玩活耗子的神情瞅着我。

  “再不敢到朱雀大街擺攤了!”我匍匐在老狐狸腳邊。

  “原來你還知道。”老狐狸鬆開了拽我的金剛手,卻又嫌棄地提溜起我袖子,“這就是你來見朕的穿着?”

  “擔心陛下久等,罪臣沒來得及更衣,便……直接這麼來了。”我縮成一團。

  老狐狸甩了我的袖子,低頭看着手掌中的水滴,語氣放和緩了些,“念在你冒雨前來,朕就不追究了,不過,你身爲門下侍郎,正三品,卻光天化日之下,跑去朱雀大街擾民,可知是什麼後果麼?”

  “知道。”我乖乖答了一句。

  “自己去看。”老狐狸指了指書案。

  我得令,爬了起來,往老狐狸指的方向,抱了案上的一堆摺子返回,一屁股坐到老狐狸身邊的臺階坎上,翻起奏摺來。幾十本摺子無一不是口徑一致地彈劾本官,從內閣到御史臺,無不是維護着朝廷尊嚴,庇愛着百姓蒼生,央求皇帝將我逐出朝堂,甚至有一本摺子末尾署名處簽了一百多名官員的名字,其聲勢之浩大,令人側目。

  “壯哉!”我一拍大腿,由衷讚歎。

  忽然覺得手感有些不對,慢慢轉過頭,眼睛看去——

  一掌竟拍到了老狐狸大腿上。

  奏摺雪花般從我手裏落了地,老狐狸看了眼我坐的地方,再看了眼我落爪子的地方……

  “臣臣臣罪該萬死!”我嗖地抱回爪子,連滾帶爬下了跟老狐狸平起平坐的臺階坎,哆哆嗦嗦跪到了地上,“臣臣臣不是有意的……”

  老狐狸起身蹲到我面前,頗有威嚴地擡起我下巴,“顧愛卿真不是有意的?”

  “真……真不是有意的……”我被迫與他對視,發現這隻老狐狸此時竟有虎豹之相。

  “諒你也沒這個膽子。”老狐狸鬆了手,坐回臺階坎,“半個朝廷的人都趕着集地彈劾你,你可有辦法?”

  我抹了把虛汗,“陛下不準罪臣入朝,罪臣沒法子纔行了這麼個爛招,不然,罪臣如何能見着陛下!”

  老狐狸哼笑,“你是爲了見朕,才胡作非爲?”

  “臣有要事稟報陛下。”我從懷裏掏出一個方方正正的碎花布□□,打開,取出一本冊子,“這是微臣通過各種手段獲得的御史臺與內閣暗通款曲,結黨營私的罪證,御史臺負有監察百官之責,卻徇私舞弊,上下勾結,廣佈黨羽,在其位不謀其政,只知巴結權貴!”

  老狐狸翻看我遞上的冊子,眉頭皺了皺。

  我喘了口氣,接着道:“御史臺首座御史大夫吳德草誆騙朝廷,爲逃避三司會審主審坐堂,詐稱回鄉奔喪。臣命人調查過,吳德草回鄉乃是將父母藏於異處,故意捱過了三司會審時間後才返朝。”

  “他爲何逃避?”老狐狸眼裏一冷。

  “因爲……”我跪好,吸了口氣,“杏園晉王中毒案涉及……涉及沈昭儀……”

  老狐狸沒有我想象中的暴怒,相反卻很平靜,“朕不準再提此案。”

  “是。”我將話頭牽了回去,“吳德草領銜御史臺,無政績可言,權憑着與內閣蕭閣老的門生關係爬到了首座。身爲御史大夫,從來只會在御史臺內部安排親信,如今,整個御史臺內部已腐朽透頂。”

  “御史臺內部腐朽透頂?”老狐狸反問,“前任御史中丞謝沉硯,素有清風明月之譽,難道也是蠹蟲?”

  “如今滿朝,真正的御史只有一人,便是被吳德草彈劾被陛下降職的現任國子監學正,謝沉硯。”我閉着眼睛等着老狐狸的虎嘯。

  果然,老狐狸氣極,將摺子摔到我身上,“朕的御史臺,便只有謝沉硯一人不成?”

  “陛下若要聽實話,臣便只能答是。”

  “你住口!”

  我不敢違背聖意,只好閉嘴。

  老狐狸起身踱步,走來走去走到我跟前,“顧淺墨依你的意思,應如何整治御史臺?”

  我眼睛盯着地面,回道:“撤去吳德草御史大夫一職,不得再入朝堂,更換御史臺主要官員三十人。”

  老狐狸嗓音冰冷,“顧淺墨你好大的手筆!”

  “臣還沒說完。”我跪在地上,膝蓋陣陣發麻,“要扯去腐朽根本,必須將蕭閣老請出內閣,肅清朝綱。”

  “顧淺墨,明日起,帶着你府上男寵一同修葺重玄門,按工付酬,多勞多得,朕準你戴罪立功。”

  “可內閣……”

  “你給朕修城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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