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活死人墓少時歡
李莫愁和小龍熵在黑暗的石室中相依相伴,兩人就沒怎麼離開寒玉牀。小小的龍熵不練功時窩在李莫愁懷裏,寒玉牀帶來的冰冷李莫愁替他擋去了大半。
可是這種日子也着實煎熬。
李莫愁不知道和龍熵在這裏過了多長時間,無晝無夜,只是黑漆漆的一片。所謂夜視,其實不過就是眼睛適應了黑暗,逐漸能看見黑暗中各物件隱約的輪廓。當然,這是李莫愁所謂的夜視,龍熵卻是真真切切如生活在白晝一樣。
晝或者夜,對年紀小小的龍熵來說,根本沒什麼意義。重要的是,有李莫愁在,龍熵就安心了。
可惜,李莫愁不是這麼想。
爲了勸慰龍熵,也爲了打發這苦悶的日子,李莫愁幾乎使盡渾身解數,唱兒歌,講童話,教她調息內力。
然而,饒是如此,這安靜的如同沉寂的墳墓一樣冰冷陰沉的地方,依舊讓李莫愁各種煩躁。厭惡。
像是個囚犯。被禁錮在墳墓之中。
“熵兒。”李莫愁抱着小小的龍熵,沒話找話的說,“熵兒,你無聊麼?”
龍熵乖巧的窩在李莫愁懷中,嫩聲嫩氣的問,“什麼是無聊?”
李莫愁默然。
是啊,熵兒還小,還不知道什麼叫做無聊。
“那熵兒覺得在這裏怎麼樣?”會苦悶嗎?會厭倦嗎?李莫愁很想這樣問,可是,爲了不給龍熵造成心理暗示,她嚥下了後面的兩句問話。
“很好啊!”龍熵收緊了手臂,摟住了李莫愁的脖子。
“很好?”李莫愁大感驚訝,“熵兒覺得好?”
“嗯。”龍熵重重點頭,“有莫愁在,就好。”
李莫愁聞言淺淺嘆息。
孩子總是這麼容易滿足。
靜默一會兒,李莫愁長長吐出一口氣,輕聲問,“熵兒,如果師姐要離開這裏,你願意跟我一起嗎?”
龍熵從李莫愁懷中坐起來,晶瑩剔亮的眸子緊緊盯着李莫愁,“莫愁不要熵兒了?”
“不是不要,”李莫愁好笑的重又把龍熵攬在懷裏,輕言柔聲道,“熵兒,你知道嗎?這個世上,人分爲很多類。有人適合清幽雅緻,不食人間煙火,”就像日後的你,李莫愁悄悄在心裏補充,又道,“可是大多數人卻是社會動物,離不開羣體生活。熵兒,師姐是俗人,受不了這種寂靜的要死的日子。師姐……忍受不了這種寂寞。”
李莫愁在黑漆漆的石室裏摟緊了龍熵,“你還小,你從來沒有接觸過人羣,你不知道在過了那麼多年的喧鬧浮華之後,突然被迫活在一個孤寂的世界中,是一件多麼令人煎熬的事情。你還不懂什麼叫做寂寞。”
龍熵聽不懂李莫愁在說什麼。可她看的到,也感受得到李莫愁身上散發出的濃濃哀傷。
小小的手摟緊了李莫愁,龍熵稚嫩的聲音淺淺響起,“莫愁,不怕,熵兒陪你。你要走,熵兒跟你一起走。”
“嗬~”李莫愁低低的笑,收起了突然而來的傷感,笑着擁緊龍熵,“熵兒是好孩子!”
龍熵也笑。
“嗯,好吧,熵兒,現在到練功時間了,熵兒你乖乖調息!”李莫愁揉了揉龍熵的柔柔的發,讓她自己坐在寒玉牀上,“從今天起,你要學會靠自己。師父說的對,我不能太護着你,總有一天你要長大,也有屬於自己的路要走。熵兒,你要學會獨立。”
龍熵本欲撒嬌,可是滴溜溜的眼珠轉了幾轉,望着李莫愁嚴肅的神色,龍熵終究嚥下了原本求饒的話,小小的孩子敏銳地覺察出,李莫愁今日的改變。
放龍熵在一旁練功,李莫愁自己盤腿坐在旁邊,奈何心緒難平,根本靜不下心來。
龍熵淺淺的呼吸在這寂靜的石室裏清晰的響在李莫愁耳畔。知道龍熵已經進入閉關調息狀態,李莫愁閉上眼睛,泄氣的乾坐着,滿腦子亂七八糟的情緒。
真是夠了。
十六歲了,自己應該有能力走出這終南山了吧?
李莫愁沉寂了十一年的心,因着這段時間的煎熬,重又開始蠢蠢欲動。除非死,不得踏出活死人墓一步。李莫愁無論如何不會讓自己孤老在這座墳墓裏的。
師父在閉關。不知道多久纔會出來。據說,練武之人,閉關個十天半月或者一年半載也不是沒有可能。
李莫愁想離開這裏。
作爲一個俗世的人,李莫愁從未想過讓自己變得和那個面癱的師父一樣滿臉冷峻,她更享受和兩三位知己好友一起享受這個世界的精妙。從前的沈寧也不是一個閒得住的人,一年中總會有一兩次和驢友們一起,徒步旅行,遊山玩水,感受大自然的風采神韻。而不是死寂的待在一個冰冷的墳墓中陪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孩子和一個難得見到一面的古怪大媽,還有一位以僕人自居動不動向自己鞠躬行禮的半百老人。
這裏,於李莫愁來說,真的不是一個正常的世界。
她真的很想帶龍熵走。
帶龍熵去感受一下人間煙火,讓小孩子知道什麼叫做俗世的歡樂。
不過,她不敢。
李莫愁自己能不能出去、能不能走出那片密林,尚且是個未知數。怎麼能帶龍熵去冒險呢?
況且,龍熵是屬於活死人墓,屬於這個不染世俗的淨土的。
只是她李莫愁是個俗人,不甘寂寞的俗人。
李莫愁凝視着鼻尖冒出了汗珠的龍熵,微微一笑。
熵兒,既然你註定是神鵰俠侶裏光芒萬丈的另一位主角,那麼,就讓你走自己的路去吧!師姐也要去走自己的路了。
打開這個石室,對李莫愁來說,並不是什麼太難的事情。只是一直以來,李莫愁強壓制住自己走出去的念頭,一方面是怕突然出現的師父,爲了穩師父的心,另一方面,李莫愁清楚的知道,這扇門打開了,那麼,她李莫愁就絕不會回頭。打開了一扇門,李莫愁必定會違背師命、違背祖訓,逃離這座活死人墓。而外界是是非非,紛紛擾擾,就不是李莫愁可控的了。
她不知道,自己的命運會不會如同真正的李莫愁那樣,按照原本李莫愁的生命軌跡走下去,也不知道出去之後,自己會遭遇什麼,會變成什麼樣。黑漆漆的石門之外是無限的光明,也代表着不可預知的未來。這對李莫愁來說,是極大的誘惑,也是極大的風險。
而且,熵兒還這麼小。
李莫愁不放心。
一動不動安靜的坐着,李莫愁的心思已經飛出了這座古墓,飛到了繁華的世間,想想這古樸的南宋王朝,該是怎樣的風景。
同樣的在打坐,龍熵心無旁騖,一心一意的修習內功,李莫愁卻心猿意馬的任由思緒暢遊天地間。
等到李莫愁重新睜開眼睛,便看到龍熵睜着眼睛,一動不動的盯着自己看。
李莫愁嚇了一跳,“熵兒!”
龍熵撇嘴,“莫愁想到什麼開心事了?”
李莫愁微微笑着搖頭,幫龍熵擦掉鼻尖額頭的汗珠,輕聲道,“沒什麼。”
龍熵目光炯炯的盯着李莫愁,“你說謊。”
李莫愁微微一頓,輕聲笑道,“我在想一個你從來沒有見過的世界。不過,等你長大了,就會知道了。”
龍熵不滿,“你總愛說等我長大。”
李莫愁哈哈一笑,愛憐的揉揉龍熵的腦袋,柔聲說,“熵兒還小。等以後長大了,自會有人帶你離開這裏,去看看塵世的風景。”
龍熵疑惑的擡頭,“莫愁不是說,要帶熵兒一起?”
“吶,”李莫愁捏了捏龍熵的鼻子,“熵兒,師姐自己能不能走出去還不知道呢!而且路上很危險,師姐還沒有能力可以保護你。外面的世界很美,可是也很危險。你看到的,不一定就是你看到的那樣。好人壞人不會那麼清楚的印在臉上,和人交往有時候是件很麻煩的事情,不過也自然別有一番趣味。雖然都說,世上還是好人多,但終究人心險惡。熵兒還這麼小,師姐不能帶你出去。”
龍熵靜默半晌,悶悶的道,“莫愁的意思是要自己離開,丟下熵兒不管了麼?”
“熵兒~”李莫愁還要解釋,龍熵卻忽然站了起來,“那你走就是!”
“熵兒?”李莫愁見龍熵竟然真的生氣了,忙小心的喚着,“你生氣了?”
龍熵不理。
“熵兒!”李莫愁好笑的拉住小女孩,“你這心法不是不可輕易動怒?怎麼這麼沉不住氣!”
“不用你管!”龍熵甩開李莫愁的手,氣鼓鼓的坐一旁生悶氣。
“熵兒……”李莫愁不顧龍熵的反對,把小女孩抱在了懷裏,“好啦,別生氣了。我也不是說走就走的,總要等熵兒再長大點,能夠自己照顧自己時再作打算。”
龍熵掙扎了一會兒,但畢竟還只是個小孩子,哪裏掙得脫李莫愁!而且,小孩子也不是真心想掙開。聽李莫愁說完,龍熵更不樂意了,“反正,你就是會離開熵兒的!既然如此,不必等熵兒長大,龍熵不做別人的累贅!”
“累贅?!”李莫愁很驚訝龍熵這麼小,竟然會說出這種話來,對着龍熵的眼睛道,“這話誰教你的?”
龍熵扭頭,不搭理她。
李莫愁細細思量一番,跟龍熵待在一起的,除了自己大約也就是孫婆婆了。於是試探的開口,“孫婆婆教你的?”
“不是。”龍熵悶聲開口,“是熵兒自己覺得的。”
“你這麼小,懂什麼!”李莫愁好笑的搖頭,“難不成是師父?”
龍熵竟然不反駁了。
李莫愁大感驚訝,這什麼亂七八糟的師父,會不會教小孩子!都胡亂傳授些什麼思想!
“熵兒!”李莫愁正色道,“你聽師姐說,這世上並沒有什麼所謂的累贅。人活着,就是因爲有責任有負擔纔有意義。我們每個人都彼此相連,甚至可以說互爲彼此的累贅,爲了自己擔心掛念的人擔心,難道那個令你牽掛的人還能是你的累贅?熵兒,你記住,有人可以令自己牽掛,有人牽掛自己,這是人活着最幸運的事情,千萬不許有累贅這種念頭!你若是這樣想,師姐豈不是也是熵兒你的累贅了?”
龍熵低着頭,一會兒小聲說,“可是師父說,如果我沒有能力保護自己,就一定會成爲別人的累贅。所以,熵兒要努力練功,不做莫愁的累贅。”
“熵兒!”李莫愁大感無奈,竟然真的是那個莫名其妙的師父教的,“你記住了,你永遠都不會是師姐的累贅!而且,也不會成爲任何人的累贅!”
“可是,莫愁剛剛還說,因爲熵兒不能保護自己,所以不願意帶熵兒一起走。”
“……”李莫愁啞然。
“累贅不是這個意思……”李莫愁突然有些無力,這麼小的孩子,腦子裏怎麼會有這麼多亂七八糟的詭異邏輯!
“莫愁,你走吧。”見李莫愁解釋不出來,龍熵靜默半晌,竟然開口讓李莫愁走,“師父說,當斷不斷反受其亂,你若是想走,龍熵不想拖累你,既然早晚都要走,不如現在就走。”
小小的孩子,一臉冷峻。恍惚間,李莫愁彷彿看到了多年以後,那個冷若冰霜的小龍女模樣。一時有些怔然。
也許,這纔是龍熵的本性?
“熵兒……”李莫愁試探的喚着,可這個倔強的小孩子,竟然倨傲的昂着頭,抿緊雙脣,不作聲。
李莫愁忽然覺得龍熵不能以常理忖度。她似乎是個很單純的孩子,一無所知。但有時又會有些不同於常人的天賦,顯得異常早熟。
也許,龍熵根本不需要自己這個也許會成爲她死對頭的李莫愁的照顧?
李莫愁一時竟然有些動搖,怔怔的將目光從龍熵倔強的臉上移到那扇黑漆漆的石門。
所以,現在要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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