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末卷
只是林夙不信她們這話。在她眼裏,那晚上李莫愁和龍熵就是“落荒而逃”。
她們二人一時忘情,情動時分便被客棧裏的其他客人驚醒。有人喊道,“光天化日之下,豈可……豈可……傷風敗俗!”立即有人接口,“就是!你們是什麼人!這也太……咦!”
譁然而起,遂責辱之聲不絕。
李莫愁倒是沒什麼,只是撇撇嘴,不屑於這些人的少見多怪。可她轉眼去看龍熵時,卻見她抿緊雙脣,似乎有些緊張地站着,這才讓李莫愁心中一嘆,握起她的手高聲道,“我二人是夫妻,有什麼傷風敗俗的!”
“夫妻……夫妻也不能……”“就是啊,這麼多人呢……”“太過分了……”
李莫愁聽在耳中,愈發覺得刺耳。冷笑一聲道,“你們夫妻間,難道連擁抱都不曾?”
一句話問的客人面紅耳赤,嚷嚷聲愈發大了。
有人答道,“此舉有辱視聽,虧你還是一副文人模樣,豈不辱了孔聖人門下!”
“孔聖人”——李莫愁一愣,險些笑出聲來,於是悠然道,“子曰非禮勿視、勿聽、勿言、勿動,諸位不僅聽了看了,還指手畫腳,是何道理?”
衆人一時愣住。
李莫愁又道,“子曰,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惡,小人反是。我和我夫人兩情相悅,情投意合,諸位不僅不爲我們喝彩,反倒頤指氣使的指責我們,又是何故?”
“你……你!”有一老翁模樣的客人氣的鬍子直跳,“就算你二人郎才女貌天作之合,這等事情也該回自己家去做纔是,豈可大庭廣衆之下就……就……”
“嘖,”李莫愁微微昂首,道,“孔老夫子又說了,君子慎獨。意思是,君子要在人前人後一樣,所謂君子坦蕩蕩,事無不可對人言,老先生何故讓我二人違背先聖教誨,兩面三刀呢?”
此時乃是南宋理宗期間,已經處於南宋末年,正是宋明理學方興未艾之時。距離南宋滅亡不過剩餘幾十年光景,南宋的朝廷機構已經腐朽不堪,端看位高權重的賈似道他一己做派便可管中窺豹,得見整個朝廷的落敗。宋明理學也已已經逐漸由原來思辨化理性化的釋義求實學說逐漸被腐朽的統治機構強化演變成“存天理滅人慾”的綱常枷鎖,養出了一批腐朽又頑固的衛道士。整個南宋末年的社會風氣都呈現一種極爲緊張扭曲的狀態,大多數文人都淪爲統治者加強思想控制的工具,華而不實且虛僞又好面子。
李莫愁如此大膽放肆的舉動自然引得羣起而攻之。
那老先生被李莫愁氣的扶着桌子大喘氣,“你……你這小子!狡辯!狡辯!”
有人連忙扶住他,對李莫愁說,“你道是非禮勿言勿動,可你們這等行徑,豈是禮法所容!”
“我二人發乎情,止乎禮,我心中喜愛她,自然就想要親她抱她,難道小兄弟你見了喜歡的人不想親近?”見那小子面紅耳赤,又強力爭辯的模樣,李莫愁甚覺有趣,不由打趣道,“再者說,我也沒說自己是君子啊。”
扶住老者的年輕書生臉色漲得通紅,囁喏半天答不上話,只嘟囔道,“強詞奪理,強詞奪理!”
李莫愁勾脣一笑,握住龍熵的手道,“我不遵守你們孔聖人的禮法,自然不是君子。諸位雖然自詡爲先聖門下,可我見爾等做派卻也未見得夠資格稱得上‘君子’二字。既然你們同我都不是君子,爾等又有何資格指責於我二人!可笑。”遂徑自一手拄拐一手和龍熵十指相扣地上樓去了。
那小二被大廳裏這一片喧譁驚得瞠目結舌。那些人說的什麼,他也沒聽懂。只是仰望着李莫愁和龍熵的身影,被掌櫃猛一拍肩膀纔回神跟上去,問她們要哪間房。李莫愁讓龍熵隨手指了一間,哪料剛要推門進去就見林夙拎着鄭虎臣從天而降,把店小二嚇得三魂散了其二,險些昏死過去。
林夙一眼瞥見樓下憤憤然久不平息的境況,再看看李莫愁和龍熵的親暱之態,憑她這一年多來走東闖西的經驗,也料得其中原因,於是認定了李、龍二人乃“落荒而逃”。
李莫愁懶得計較,不置一詞。龍熵卻是滿眼歡喜的望着李莫愁,道,“莫愁,你剛纔的樣子,我好喜歡。”
李莫愁不好意思地笑笑,心中甚是甜蜜。覷眼瞥林夙時,她已經把昏迷不醒的鄭虎臣扔在李莫愁房間裏,徑自拍拍手去了。
“你什麼樣子,我都喜歡。”李莫愁蹭了蹭龍熵額頭,“我們先去看看虎子。”
掐過店小二人中把他弄醒,令他給鄭虎臣開了間房,程英道,“這孩子是誰?”
“無父無母的孤兒。”李莫愁有些嘆息,“他父母被人陷害而死,而今只有他一個,恐怕連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還要時刻擔心被仇家追殺。”說着,不免心頭苦悶,“亂世真不好。”
程英望着鄭虎臣,彷彿看見了洪凌波,又好像看見了她自己。當初她若非還有姨丈收留,豈不是也要同這少年一樣可憐?沉默半晌,撫摸着他的額頭道,“也是可憐人。”她擡頭望向李莫愁,李莫愁皺眉,“古墓派不收男弟子。一個楊過,如今已經鬧出這等事情來,我和熵兒斷不敢再違背師訓。”
“那你有何打算?”程英輕聲問着,李莫愁便回答說,“……我倒是考慮着,讓他去跟洪凌波做生意。”
“既如此,”程英道,“就先讓他跟着我吧。”
“噫!”李莫愁奇道,“你……”
程英笑笑,“我曾被人救助,而今自己有餘力,幫幫別人理所應當。”
惹得龍熵都不由得多看她幾眼,回到房間後跟李莫愁說,“莫愁,程姑娘是個好人。”
李莫愁點頭,“知恩圖報,心地善良。”她說罷,龍熵低聲問,“我不想管這些事情,莫愁,我是不是壞?”
這話讓李莫愁大感驚訝,“爲什麼會這樣想?”
龍熵微微側過臉去,輕聲說,“我自幼就不喜歡和人親近,除了你之外,誰靠近我,我都不舒服。”
“下山後,見了很多人。他們看我的眼神很奇怪,有人害怕,有人發呆,我只是覺得怪怪的,不想理他們。一直以來就只想讓你趕緊走一圈,然後跟我回古墓去。我不想留在這裏,不想看別人,也不想被人看。更不想……你那樣關心別人,看別人。你還會結交新的朋友,能和別人談笑言歡。可是,自始至終,我只有你。你不在的日子裏,我有時在想,倘若你真的死了,我該怎麼辦呢?我想,就算你死了,也要找到你的屍首……”她聲音越來越輕,彷彿被輕紗過濾了一樣低啞,“古墓裏還有我們兩個的棺材。那時你跟我躺在棺材裏,我就覺得也許就那樣一輩子,我也就知足了……”
龍熵轉過頭來,望着李莫愁,“就算你死了,我也要把你的屍骨帶回古墓。那樣,我們就可以死在一起了。”
“……”李莫愁滿目複雜地望着龍熵,她一時不知道該怎樣回答她。
理智上來講,龍熵這樣其實有點自閉症的嫌疑。畢竟她自來不愛與人接觸,也素來厭惡與人交流,即使原著中能讓她說上幾句話的人也寥寥可數。說好聽點是遺世獨立,其實就是性格太孤僻。無所謂好不好,只是多少有些不太合羣。可是,從感情上來講,她又能爲了李莫愁勉強自己,不僅一個人在這亂糟糟的山下過了這麼長一段時間,而且從來沒有跟李莫愁抱怨過什麼。不舒服、不喜歡這些字眼也從未從她口中說起過。她只是默默陪着李莫愁,等着,盼着。盼着李莫愁有朝一日能和她一起回古墓,回到她們兩個人的天堂。
“熵兒,”想了想,李莫愁正視着龍熵的眼睛道,“你很好。你心腸不壞,你忘了,當初你也幫我救過陸展元啊!你還收留過楊過,在陝西時還同情那些爭相搶食的老百姓,你也會關心紗羅,對了,還有完顏萍,還有……”李莫愁腦子一閃,想到一個人名,“冷杉?對,就是她,她好像很喜歡你。”說着就有點哭笑不得,又壓下這情緒道,“你看,黃藥師幫了你,你也願意幫他找外甥女,這也是知恩圖報啊!”
龍熵不語,眉頭微皺,半天道,“我……我沒覺得對他們好。”
“你沒覺得,可是你已經做了。”李莫愁柔聲道,“只是,我的熵兒和別人不一樣。她有她自己的性格,她不知道自己的好。”輕輕把龍熵摟在懷裏,李莫愁又道,“熵兒,我們每個人都是不同的。你不必看別人怎麼樣,做好你自己,做你想做的事情就好。這樣的你,纔是真正的你。而且,我愛真正的你。”
良久,龍熵都沒說話。她依偎在李莫愁懷裏半天,才緩緩開口道,“我覺得我不好,你竟然還愛我,我很開心。”又過一會兒,緩聲說道,“以前不覺得,下山了才知道。我想,我大概明白你爲什麼執意要下山了。”
她擡頭望進李莫愁眼睛裏,眸子有些熠熠生輝的亮,“李莫愁。”僅僅是連名帶姓地全喊了下,龍熵似乎就異常地開心,她微微掙離李莫愁,反而把李莫愁擁進懷裏,“我記得,很小的時候,我就下定決心,像你保護我那樣,保護你。”
“我會保護你的。”龍熵沉聲說着,聲音輕的幾乎聽不到,可是在只有兩個人的房間裏,卻異常響亮。
頭頂傳來龍熵清淡悅耳的聲音,這種異乎尋常的感覺……李莫愁詫異地擡頭望着龍熵,心口撲通撲通跳。
似乎……有哪裏不一樣了。
可是,她的熵兒,還是那麼奪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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