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他如今已有勁夫之勢

作者:墨色染秋
第58章

  新都的秋天,總是微涼有着風的。

  風掠過田野,掀起層層麥浪,穀穗沙沙作響。

  收割後,曬乾的谷稈,混雜着泥土與未消散的暑氣,就像那本陛下親賜於大禮堂,被他們小心翼翼又無可奈何翻到卷邊的黃曆。

  而真正讓所有人覺得今年大唐美得不可方物的,不是因爲它金燦燦,而是用手摸索在穀穗上時那些細小的疼痛。

  “粟浪翻時說豐年,笑看黍浪接遠天。”

  喃喃着這兩句的李老,坐在高閣樓上,笑着暢飲一盞新釀的葡萄酒。

  甜酒,好酒,不醉人,又有甘甜回味。

  “好詞佳句,陛下大才,言出法隨。

  此等威能若非天帝,世間還有誰人敢自詡功德圓滿位列仙班?”

  回話的是赫連孛,在思考了一杯酒的時間後,他終於是執白棋落下一子。

  李老眉頭一挑,笑道,

  “必然!

  單說那一冊《論閃電戰》,如今隨商隊送入中原。

  妖后恐不是要驚懼交加、徹夜難眠,於朝堂之中高呼此乃妖邪惑言,速命酷吏焚燒,貽笑大方耶?”

  提到這一冊已經被他早中晚各翻閱一遍的書冊,赫連孛自然也有話要說,

  “哥哥斯言誠哉!

  天命靡常,縱算妖后百般施爲,終屬徒勞。

  其殞滅也,早定於昊天之數耳。

  陛下英武聖明,威加海內,使妖孽步步見其竊之社稷傾覆於煌煌正道。

  觀其敗亡之態,豈非大快人心乎?”

  李老頗爲贊同。

  他是要跟着李唯一同出征長安的。

  能親眼見到僞周垮臺,見到那毀了他李唐血脈的妖后不得好死,他心中只有快意。

  “朝堂之上皆剩一羣庸碌、迂腐貪婪之輩。

  僅梅相稍具才識,可他早已爲利祿所蝕,不中用了。

  世家豪右瞧着歸附於僞周,實則……呵。

  好一冊《論閃電戰》,誠亙古第一陽謀,無解之術也。

  若欲破此死局……”

  赫連孛接過話茬,與李老相視一笑道,

  “那妖后當懸素帛於梁,自戕以全天道!”

  這兩人的組合,稀奇,但卻是非常的合理。

  起初,李老自然是平等的瞧不上朔丹任何人的。

  什麼人啊,跟他平起平坐,什麼階級檔次,你也配?

  他自然是聽說了唯兒如何如何辛苦,如何如何推翻了草原朔丹的統治,甚至匡扶了大唐正統。

  可他哪能想到,這所謂的推翻草原統治,所謂的建都於遼河,是這般規模?!

  平坦通暢的通天大道,處處井然有序的農田與植被,廣廈千萬間驅寒取暖,人人有米有肉有湯……

  再到那比神都還要巍峨、好似天宮一般的大唐新都‘天寧’。

  見仙鶴飛於城外,便知此處必是祥瑞之地。

  天寧城門大開,那呼嘯聲,好似猛龍的咆哮。

  只不過這些都未讓李老失態。

  因爲他已經在來時路時,聽負責接他的內侍劉順叨唸一路了。

  直到天寧內城門大開,他看到了站在五爪金龍華蓋下,闊別一年未見的李唯。

  那威猛高大英俊風流的身姿,讓他怔在了原地,竟是一步都走不動了。

  像,太像了。

  李老十歲的時候見過太宗皇帝。

  李老這輩子忘不了,他仰望着那巍峨身影時,心中升騰的敬慕。

  龍鳳之姿,天日之表,太宗皇帝是他們所有李姓之人的驕傲。

  是他們出門在外挺直的脊樑,是他們昂首挺胸用鼻孔蔑視蠻夷的底氣,是他們堂堂正正勇往直前的信念。

  怎麼就這麼無巧不成書。

  唯兒成親時穿的還是李恪的婚服。

  他見過李恪,太宗皇帝也親口說過,此子最肖父。

  可李老想說,太宗皇帝,幺孫唯兒纔是最肖陛下您的啊

  他真恨自己沒能親眼看看當日成婚時的場面啊……

  李老下牙咬住上脣,愣是憋了半分鐘說不出一個字。

  這裏的風水,好。

  這裏的人,識相,也好。

  這裏的大唐新都,天寧,好!

  只是可惜啊……

  太可惜了。

  其他人不像他,能撐到太陽升起的時候。

  若是那些老將還活着,哪怕僅是日食半碗米,也會爲他提刀再拼最後一次。

  唯兒甚至無需展現的帝王威能,僅憑這副姿態就當真足矣。

  成則不負貞觀之烈,敗也盡太宗知遇天恩。

  唉……

  帶着這樣的覺悟,李老自然捏着鼻子,擺足了面子和這羣蠻夷講起了話。

  欸,你別說,你還真別說,這裏頭還真有不少好筍。

  就不說那些平民百姓了,他們竟然能如此受中原教化,更是認了兆兒做先生。

  兆兒變化也不少,長高了,說話也更沉穩了。

  唉……都是他不好,險些使他命喪長安。

  跟他的父親一樣,命與名皆無。

  送他來草原,本是破釜沉舟的無奈,沒想到卻是上上策。

  也是,唯兒怎麼會給他留下策錦囊。

  除此之外,新都的小朝廷也有可用之才。

  算不上璞玉,微瑕卻無大礙的忠誠小子畢力格。

  還有李老都懷疑是把自己的嘴和腦子都長給女兒的宇文吐屯與他的女兒宇文安禾。

  他們倆都是難得的妙人。

  可惜也幸好,宇文安禾是個女子。

  雖然唯兒提倡女子有能亦可入仕,但女子和男子的可利用價值,太不一樣了。

  就算日後一定會被加封國公又如何?

  她不會再嫁啊……

  她也不會繼續與其他門閥強強聯手,生育子嗣啊……

  就算她當真有如此大逆不道之心,她的年歲在這,她真的過得了生育那道鬼門關嗎?

  可李老觀其不久就得出結論,宇文一脈幸得奇女子安禾,此女可穩宇文氏四代煊赫無憂。

  她教養出來的女兒,其德行配爲大唐皇后,配育養李唐後世子孫,不遜長孫皇后母儀天下之坤德。

  宇文安禾其子雖然平庸,但通透,務實肯幹,是孝順之輩。

  宇文氏有此母女,有這兩名穩穩安分甚至於透明的嫡子,何止如虎添翼。

  她們唯一會在日後被詬病的身份問題,李老與李唯兩人的想法不謀而合,而且所謂事實也基本確實如此。

  如今朔丹這支宇文氏乃曾經宇文皇族的旁支。

  《隋書》記載,宇文述爲北周上柱國宇文盛之子,隋煬帝重臣。其族弟宇文忻一支因罪徙邊,史載‘流於朔丹’。

  (歷史原版:《隋書》:忻以謀反誅,子儉坐徙邊。

  瞧瞧!這是隋書裏記載的史實!

  宇文盛爲宇文泰的侄子。

  宇文泰譜系如下:

  宇文泰(北周奠基者)

  →男,宇文毓(北周明帝);

  女,宇文氏(嫁獨孤信)

  →獨孤皇后(隋煬帝妻)

  →隋煬帝楊廣

  再重新編著青陽部那草率到甚至可以說啥也沒寫的族譜。

  省略嫡庶出身,直接全以嫡子簡略編著。

  宇文盛(北周上柱國)

  →兄,宇文述(隋朝許國公)

  弟,宇文忻(獲罪斬首)

  →宇文子儉(流徙朔丹)

  →宇文吐屯(原朔丹青陽部酋長,現宇文族長,工部尚書)

  →宇文安禾(原朔丹汗王二妃)

  →卓娜(含八分之一北周皇族血統)

  如此,不就明瞭了嗎?

  四世祖宇文川徙邊,原朔丹二公主阿史那卓娜,實爲宇文泰玄孫,與隋煬帝共祖宇文泰。

  按照鮮卑十世同宗的傳統,無論是掛靠宇文氏、還是李氏,他們都是鐵打的同族遠親。

  那原朔丹宇文氏不就是名副其實的國戚別枝?

  不僅如此,隋煬帝在《隋書》中親口說過,‘雖處蕃邦,猶存華胄’,曾親賜東胡王族‘楊’姓。

  (史實爲《隋書》:大業五年啓民可汗來朝,賜姓楊氏。)

  什麼阿史那卓娜。

  都是朔丹僭越僞王阿史那氏狂悖不堪,趁妖后篡權掠奪中原正統時,背棄了李唐,與武氏共同狼狽爲奸,作踐我大唐貴胄血脈。

  我們的皇后本名楊卓娜!

  什麼異國公主、安和駙馬。

  這叫表哥表妹、青梅竹馬、親上加親,懂?(五代以外的遠房表親)

  上述理論,九真一假。

  唯一的假在:

  宇文子儉並不是巧手吐屯的生父,是大伯。

  但這對重要嗎?

  不重要。

  因爲清清楚楚記得這些瑣碎細節的,只有坐在李老對面的赫連孛。

  赫連孛自小崇拜、學習中原文化,如此潛移默化的,他當然對族譜、嫡庶、出身等等禮儀有所研學。

  可封他的嘴難嗎?

  他自己親口說的,自己手中有老薩滿對青陽部族譜的記載,並獻上了清楚記載着‘宇文子儉老來獨子宇文吐屯’的羊皮卷軸。

  總要有人去寫史書的。

  與其將筆法交給文人、史官的良心,後世子孫的孝順和博弈能力,時代發展改革,封建王朝消亡的必然……

  不如把筆桿牢牢捏在自己手上。

  自己寫,自己畫,自己傳播,自己普及,自己挖坑防腐自己埋,自己給兩千多年以後的人準備可考究且無法撼動堅如磐石一般的歷史。

  這是李唯一而再、再而三強調的。

  因爲這關乎他的體面。

  有太多皇帝‘死’於,人死了就不會說話,而不體面了。

  有太多事實,被篡改、被僞造,以至於當有人試圖糾正,都會被嗤之以鼻了。

  都說雁過留痕。

  總有人一葉障目看不見痕,不想看見、也不願意看見。

  所以,李唯要做的事情很簡單,就是玄幻小說中常說、說爛了、說得讀者看見就噴愚蠢的那句:

  要這天,再遮不住瞎子的眼,

  要這地,再埋不了兆民的心,

  要這衆生,都明白我李唯的意,

  要那邪魔外道,都煙消雲散。

  李唯的意志如此堅定,這輩子活到現在只有青史留名目的的赫連孛,自然要身體力行、第一個跟隨。

  也是赫連孛獻上所謂老薩滿記載的青陽部族譜的這一刻,赫連孛正式成了李老的心腹大患,卻也相見恨晚。

  啪。

  清脆的玉子落盤。

  “老哥哥,你輸了啊!”

  赫連孛對自己下的這一子非常滿意。

  他瞧着白棋大勢已定,終於吐出一口氣,他跟李老學的圍棋,如今終於要青出於藍勝於藍了!

  李老笑了,他搖了搖頭,咂舌嘆息,擺下一枚黑子。

  “賢弟,你輸了纔對。”

  局勢驟然兩極反轉,已經無需繼續負隅頑抗,只是這一子之差,赫連孛看到了他的大廈將傾與必敗的結局。

  他倒吸一口涼氣,拍案起身,他張大了嘴,驚呼,

  “天降神兵!又是天降神兵!”

  “賢弟,你命裏與神兵相剋啊,哈哈哈。”

  藉着微醺的酒意,李老起身揮了揮衣袖,扶着扶手走下樓梯,欲回書房敦促着戰前的準備,讓赫連孛自己去琢磨這一盤棋他是怎麼輸的了。

  赫連孛每一步都做着記錄,他反反覆覆的覆盤着,終於是追根溯源找到了這一盤棋他輸的原因。

  是那一枚平平無奇的爛棋。

  他覺得此乃障眼法、棄子,不足爲懼,沒有將其扼殺反而繼續着自己的佈局,以求力吞黑子,定下勝負。

  一念之差,竟落得滿盤皆輸。

  “嘖,不愧是中原人裏最惹人厭煩的老不死。”

  李老厭煩赫連孛,反觀赫連孛又怎麼會真把他當親哥哥。

  大家虛與委蛇的同時,又互相欣賞,又相互彆扭的幫襯着。

  日子嘛,將就的過,一切都是爲了陛下,還能離了咋的。

  就比如說這盤彆扭又使赫連孛絞盡腦汁的棋。

  李老是一邊噁心他,一邊點他。

  明明有更好的方法,但李老偏不。

  而赫連孛也知道自己心性如何。

  若非在棋局上交手對弈推演提點,他反倒還覺得李老是準備坑他。

  “原來如此……”

  他受教了。

  做寵臣、佞臣、權臣這檔事,果然還是自小耳濡目染在中原大地,親身經歷過貞觀大世的李老厲害。

  他赫連孛需要學習磨礪的還有很多啊……

  戰事準備有條不紊的進展着。

  蒸汽火車,也終於開始了運載。

  第一次運載的速度並不快,爲了保證安全,做各種調試,從新都到陰山,足足花了三日。

  可饒是這樣,也足以讓人瞠目結舌高呼神蹟了。

  陰山是火車物資運載的重要關口,李唯早就佈置好了防禦的要塞和抗冬的設備。

  凜冬將至,還有三十七天。

  如閃電戰中所說的,他的大軍馬上就會在此恭候。

  二月驚蟄,

  三天拿下雁門關,不是因爲他拿下雁門關需要三天。

  而是他出於禮節,給驚蟄時期駐守在雁門關的將領、士兵考慮三天。

  李唯不在前線過冬,他會在新都確保所有後勤準備萬無一失,做好來年春天的後續發展,爲他後續兩年不在新都做好一切安排與佈局。

  他會在驚蟄當日抵達雁門關外百里。

  親征是必然的。

  他如今已有勁夫之勢,雖恐因武器差而沒有用武之地,但不打不代表不能打,這非常重要。

  ¥¥

  因爲天氣轉涼,需要燒炭火了,新都皇宮還在修葺完善中,李唯還是‘從舊例’來到了卓娜的西帳中。

  “表哥?”

  “表哥!”

  “表哥~~~”

  “喫午膳啦表哥,再忙身體也很重要呢,表哥?”

  李唯放下手的筆,深吸一口氣,看向樂此不疲的卓娜,

  “你有完沒完。”

  “好吧殿下。”

  卓娜的聲音透露着滿滿的可惜。

  從李唯的臉色和聲音中,她可瞧不出一點怒意,明明上次讓她這樣叫過呢?

  而且新都的後續安排她也有參與,她知道李唯現在是不忙的。

  他寫的已經是預計在登基第二年秋天時,天寧的發展策略草案。

  所以,她來打擾一下,自然是沒有問題的。

  不過不得不說,自從她知道李唯對自家譜系做了如此細緻的佈局以後,她就對這個新奇的稱號上了癮。

  總覺得跟殿下更親切了些,畢竟是表親欸。

  李老帶過來的土特產中有些畫本子,表哥表妹,情郎哥哥心肝兒妹妹什麼的。

  瞧着讓人面紅耳赤,但卻也讓人心生期待。

  殿下還沒喊過她心肝兒呢?

  要怎麼騙一騙纔好呢?

  於是仗着是青天白日,卓娜乾脆不修邊幅側坐在了桌案上,盯着李唯問道,

  “情郎哥哥~我這麼叫您,您會獎勵我嗎?”

  “我打死你。”

  卓娜掩嘴,誇張的眨着眼睛,驚呼道,

  “這,這,這有點刺激了吧?”

  “……”

  逆徒。

  教出事了。

  “作爲大唐皇后,你是要端莊的。”

  “可是殿下,您親口說的,閨房樂趣,無需太過端莊。

  那現在是……那個……角色扮演嗎?

  我是什麼角色?

  那種端莊的皇后娘娘嗎?

  妾身給陛下請安?”

  這時候李唯忽然就意念通達了。

  宇文這個姓氏,這個血統,它有毒!

  二妃,宇文安禾,是個白切黑的,精明於算計遠勝大妃,更是先天就有着敏銳的政治嗅覺和強橫的心理承受能力。

  和她如此之像的女兒,能是什麼乖巧的貨色?

  想他李唯竟然也有馬失前蹄、看走眼的時候。

  李唯絕對不會承認,今天這樣的卓娜,是他一手驕縱、培養出來的。

  他不可能養出這種滿腦子裝些廢料的衝師逆徒!

  李唯與卓娜的三觀是不同的。

  卓娜很期待與李唯行房事,不僅僅是因爲敦倫之禮的歡樂,而是更希望與李唯有子嗣。

  有子嗣的夫妻是不一樣的,子嗣的意義在如今也是不一樣的。

  她瞧着李唯一副語塞的模樣,止不住的勾起嘴角,繼續乘勝追擊道,

  “殿下殿下,馬上就只剩下一年了。

  開戰的時候,我就十七了。

  等我們打敗了僞帝,整治了混亂的舊都,我就十八了。”

  “殿下!殿下!”

  “您不理我的意思,是說不過我了嗎?”

  “那就是您默許了喲!”

  “我們是不按生辰算按年節算的吧?我的十八歲生辰還要再多等六個月,太久啦!”

  李唯現在確實贊同‘女人只會阻礙我拔刀速度’的這句話了。

  什麼國策,可以先暫停半個時辰。

  他現在太陽穴突突的,是受不了卓娜這張叭叭的破嘴。

  於是他乾脆把人壓在桌案上,勢必要讓她知道什麼叫做謹言慎行了。

  “我是要看看,你的嘴是不是都這麼能言善辯。”

  “現在都學會質問我了?”

  說完,李唯撩起繡着回紋團裙襬,在卓娜前所未有的驚嚇呼喊中,埋下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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