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日方中,百萬衆濟江
三天!
能想出什麼良策,抵禦李唐王師南下,守住長安東北防線,同時逆流而上收回太原?
他們要是能想出主意,還在這站着?
天下都可以易主了!
這段時間,武周朝臣的精神狀態也是一個比一個的美妙。
天天議政就算了,還要提防着女帝的氣壓波及到自己。
女帝砍人自有一套流程。
先上酷吏,再問斬抄家。
有人死,就有人平步青雲,如此‘平衡’,說是在發泄也好,但也總有人可以美其名曰說是平衡的權術。
眼睜睜看着雁門關破,太原以北所有疆土淪陷歸唐……
再看若不是立李顯爲太子,復召李旦歸神都,都聚不起來的兵馬,
女帝的脾氣和朝臣的壓力,就像是那岌岌可危要斷掉的麻繩。
每天不知道死和瘋哪一個先到。
更有部分朝臣私下用起了五石散。
五石散在唐初依然存在,主要用於治療虛寒體弱。
雖說在孫思邈的提倡下,唐代醫家對其的使用態度愈發趨於謹慎,最終被更穩妥、安全的療法徹底取代。
但這不才695年呢,又恰好趕上‘武周文藝復興’了。
服用五石散以後,這些人發現,他們對懸在頭頂不知何時落下的神器的恐懼消散了。
什麼陽氣虛弱、畏寒肢冷、虛勞羸弱等症通通消失了。
神藥!
不需要李唯動手,武周朝廷已經三分天下。
神龍政變天團提前集結;
磕了五石散不知今夕是何年的朝臣,爲了利益不得不一頭走到黑的,對武安康馬首是瞻,主戰;
多方下注的其他。
不要以爲主戰派不多。
實際上,正史中,若非武則天在立儲一事上搖擺不定,又有自己的主意,先把李氏宗親幾乎殺個乾淨,又還能被狄仁傑勸住,最後竟然還真就要把江山歸還給李家,她還真不一定會被神龍政變。
能跟武則天混的,都是做好了改朝換代,族譜打今兒個起自我單開,能有個從龍之功的。
可……?
你壞事做盡了,把江山還給李唐,那我們這些跟你拼死拼活賣命的世家呢?
你晚年玩夠了,活了七十八十歲,兩腿一蹬死了拉倒,那我們呢?
武則天憑一己之力把自己玩成了孤立無援。
認李唐正統的與你妖后篡權者不共戴天,認武周正統的怒斥你‘陛下何故先降’。
以此爲根基演化的世界,自然也如此,繼承了一切對女帝有利的成分,抹殺了狄仁傑這個不可控的變量。
所以如今的女帝抽象卻也不抽象。
立太子李顯只是爲了徵兵與李唯做抗衡,不是真的爲了歸還正統。
如此,因爲利益而擁護她的人只多不少。
能在長安的,怎麼會見過邊塞的烽火狼煙,
又怎麼會知道這注定是一場勢不均力不敵的負隅頑抗。
都還覺得是小兒子和老孃搶江山呢。
……
拋除沒有頭腦以外,女帝其實非常理解權利的滋味究竟如何美味。
做依附他人的菟絲花,哪裏比自立爲王來的爽。
她七十可以有男寵,可以有兄弟花,可以翻手爲雲覆手爲雨,輕而易舉拿捏人性命,菟絲花有嗎?
沒有做過女帝的女人,坐井觀天是想象不出帝王九五之尊這個位置,它到底有多麼令人陶醉。
有了天下,多少美人換不得。
江山和美人,從來不配放在一起比。
如今得女帝盛寵的,是張昌宗與張易之這對兄弟。
張易之作爲美男,其男色如何,在史書中也有記載,且他極其擅長音律,凡聽過的人無一不稱讚不絕。
張昌宗更擅動些頭腦。
他見女帝爲李唐逆子一事憂慮不已,便提出一計,
“何不遣太子顯親征,使其宗室自相殘戮,以弱其勢?”
壞事的臭老鼠層出不窮,瞧着多,可不過就是同一窩的罷了。
一個不太冷的知識,張昌宗、張易之的外甥、也有野史傳是張易之兒子的人,名叫楊國忠。
而楊國忠正是楊玉環的堂兄,靠着李隆基寵愛楊貴妃而上位的宰相。
楊國忠這人評價如何,端看史書:
國之安危,在乎論相。昔唐玄宗,前用姚崇、宋璟則治,後用李林甫、楊國忠,幾致亡國。
女帝一聽這個好似有些天馬行空,但處處透露出可行的良策,頗爲心動。
在看着堪稱挑釁的‘軍情’後,她在心中基本已經有了定奪。
李唯逆子竟敢動武氏的祖墳,那麼李氏的祖墳與後代也別想要了。
“朕命諸卿議討李唐逆黨,久未得策。
昨日朕偶得一策:命太子代朕親征,卿等以爲何如?”
此話一出,滿朝譁然。
這堪稱莫逆的辦法,確實不是他們能想、敢想的。
儲君儲君,君豈可立於危牆之下?
立太子是爲了固國本,太子不該是不穩定的犧牲品。
可偏生在如今這個時機下,這麼個方策卻是真的可圈可點、值得討論。
比如武由敬就帶頭贊同了。
除去世家以外,武由敬與武顯兒,屬於‘多方下注的其他’。
武由敬想徹底推翻武氏,自立稱帝。(原劇裏是想當太子:))
他覺得女帝簡直是瘋了,立李顯爲太子,要將江山拱手讓給李氏。
他這麼多年,牽着梅黨做局,明裏暗裏打壓李氏,更是使其絕後,爲的是讓女帝再把江山送還回去嗎?
武顯兒覺得她姑姑、爹、兄長怕不是都瘋了。
姑姑立李顯是權宜之計,但父親鑽牛角尖想要策反時機確實不錯。
可父親千不該萬不該,跟武安康攤牌,更不該在那之後依舊命令她去輔佐武安康。
武家在前幾日爆發了一次爭吵。
正義的武安康怒斥武由敬不忠不義,怒斥其爲了執掌官鹽,操縱了御史案,墮了武家的名聲。
不僅如此,他更是揚言,要查出武由敬的確鑿證據,使真相昭告天下。(原著劇情:))
同時表示自己不會與父親合謀,做反賊。
如果父親真的要謀反,他會交還大將軍符,兩不相幫。(原著劇情:))
在兒子這邊碰了壁以後,武由敬轉而繼續拿捏武顯兒。
他點破了武顯兒已經籠絡了位禁軍將軍,並在暗中私自制作兵器一事。
武由敬自以爲拿捏了武顯兒。
但這一切是武顯兒故意露出馬腳讓他知道的。
武顯兒認爲迫使父親在焦急且孤立無援下謀反,對她的利益是最大化,會成爲她登基爲女帝的基石。(原著劇情邏輯:))
所以在武顯兒的建議下,武由敬也決定,在大軍死守蒲津渡的時候,他們在長安逼宮女帝。
所以朝中無論哪一股暗流,他都是支持的。
反對女帝,對對對我也反對,我太反對了。
主戰?對對對我也主張戰鬥,必須戰鬥。
武由敬的態度,因其姓氏的緣故,一直是朝中不可被忽略的信號。
所以當武由敬站出來,贊同武安康不適合出城做將軍,應以太子李顯代女帝親征死守蒲津渡時,這份提案被通過也只是時間問題。
梅相自然是支持的。
梅相經過這十來日,只覺得把自己前三十年糊塗混沌的日子都找回來了。
他的孫女承了他的智慧,竟然在後宅深閨中就能分析出如今梅家的處境以及未來該如何盤活的解法。
可惜啊,他唯一的兒子卻依舊執迷不悟,好像活在夢幻泡影中無法自拔。
爲了梅氏的子孫,他在走的時候還需要帶走兒子,不然他就算做出天大的功績也是枉然。
他心痛,卻也爲梅家還能留得下薪火而感到欣慰。
八歲的孫子瞧着還有救,就算嫡孫沒救了,還有四個庶孫,都是他梅氏血脈。
而還有智慧最肖他的孫女……
呼……
天不亡我梅氏也。
經過與孫女的對弈、剖析,他們早就提前三日推演出了女帝的破局之法——推李顯出去,後拿李旦堵上。
李顯愚蠢,被其妻與女兒蠱惑操縱,胸無墨點、但卻有愚蠢的野心。
他上位,也只會助長其妻韋氏的黨羽,與其長女的頑劣。
就說這幾日,太子妃韋氏與其女安樂郡主,行徑如何?
與其說,派李顯出徵是掣肘李唯,倒不如說是僞周替李唐拔除了心腹大患。
這並非李唯弒兄,實乃妖后弒子也。
梅相想的通透,也早就做過了預案,所以他自然毫不猶豫的跟着附議了。
而以張柬之爲首的神龍政變天團,則略有些猶豫。
因爲對他們來說,李顯也好、李唯也好,都應該是李唐正統。
且一定要論,李顯年長所以使其稱帝也符合制度。
饒是李顯本人存在瑕疵,那後頭也該有李旦,再次之纔是李唯。
三人都是嫡子,誰當皇帝確實該是個議題,可他不應該在李唐與武周衝突時被搬上桌。
這不是敵人未剿,就開始掰扯事成之後如何分賞了嗎?
武週一派計謀歹毒。
就算內部沒有因此產生矛盾,李顯死守蒲津渡而李唯非要南下滅武……
弒殺兄弟,可是什麼好名聲嗎?
天下可有第二個太宗皇帝耶?
所以張柬之是主張使武安康帶兵前往蒲津渡的。
他先是說,武大將軍自己都數次請命了。
又提起了武安康的軍功與名聲,提及了武周國姓乃‘武’,有什麼比武家人自己守衛江山更能鼓舞將士的?
張柬之字字爲女帝所思,爲武周江山所慮。
若非此計是神龍天團商討得出來的,他們都險些要以爲自家魁首叛變了。
所以說,對手才一定是最瞭解你的。
女帝耳朵軟,張柬之字字在理,甚至給出了多方面的分析且頗有條理。
若非她是意已決纔在朝堂之中意思意思的問出這個問題的話,她恐怕是真的要被說動,而猶豫上幾天的。
李顯親征的提案,它的好處實在是給的太多了。
李家人互鬥,也是她願意看到的局面。
再說,就算李顯廢了又如何?她還有四子李旦。
而若是李顯贏了,李唯一黨滅,這太子之位倒也不必讓李顯繼續坐着了。
武安康這個最親近的侄子到底是不一樣的。
萬一蒲津渡又失手,是李顯這個無能之人通敵,還是武家人死守之後依舊潰敗,所產生的結果、是否動搖武周根基,它也是不一樣的。
李顯作爲太子,他自然是上朝聽政的。
只是一般他礙於對女帝的畏懼他從來都不開口的。
一聽要上戰場,他自然是心慌,可這話是女帝說的,李顯也不會反對,甚至在女帝的眼神示意下,他反倒上前,作揖表態道,
“兒臣謹奉聖諭,誓死固守蒲津渡,必擒逆豎歸闕,彰天序而明正朔。”
“大善。”
聽了這話,女帝自然欣慰,若非是還在朝堂上,她是真的會笑出聲來。
而神龍天團的人聽到李顯竟然完全站在武周這一方,心中也就有了思量。
嗯……
若你不承認自己是李唐的太子,那我們倒是有很多的事情要再安排安排、說道說道了。
張柬之在散朝的時候看着身形對比前月明顯消瘦太多、但精氣神卻愈發神采奕奕的梅相,心中隱隱有了些猜測。
‘怪不得方纔在公堂上乾脆附議,原來是早就看破棋局了嗎……’
‘還是說……他一直以來都是背靠着武由敬,首鼠兩端,這次也是呢?’
畢竟張柬之的懷疑不無道理。
梅相若是真有此等智慧,爲何之前在朝堂之中只像是個烏眼雞一樣盯着眼前利益,而不惜成爲武氏手中一把刀?
他出身清廉,是多少寒門學子魚躍龍門的榜樣?
梅相最近可是有什麼奇遇?又或者是受高人指點?
還是……
張柬之覺得自己忽然有些看不透梅伯溫了。
思量了一會兒,他決定擇日去拜訪一番。
¥¥
辰時。
今日唐師立於岸邊,在盟誓之後依次上船渡河。
很快,黃龍纛便再次飄揚。
這面旗幟在太原府兵心中,從揮之不去的夢魘,已經轉變成了見便知山河太平。
唐軍數量不多,但對戰船的配置要求卻不低。
唐代水師的侷限性,使李唯無法對敵軍做‘拿來!’的事情。
而早就習慣生產的天寧工匠,在去年冬日時,便開始了依照圖紙手搓戰船部件的工作了。
太原三十日,下鄉改革農田的民兵纔是最‘清閒’的。
戰船碎片變成了戰船,武器被拆解搬運,同時布控了船隻可用的小型投擲器械。
卓娜與裴氏在儀仗的簇擁下於高臺上,同安定後方的李老、赫連孛一起目送王師漸行漸遠。
待到眼中再也看不到那遠遠的一個點,才相繼福禮退下。
《新唐書·卷一十八·太原篇》:日方中,百萬衆濟江。道旁黎庶執轡以送,涕泗滂沱,逡巡未忍離,獻芹薦醴,鹹望旌麾南指,蕩定中原,復我河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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