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牲口市

作者:凡秀
安西三鎮自西向東依次爲疏勒,龜茲,焉耆,皆北依大山南臨戈壁,西抵蔥嶺,東至西州。三鎮處於一條直線,這條線叫參天可汗之路,也叫絲綢之路北線。

  安西城處疏勒與龜茲交界的一處山腳盆地,土地肥沃,礦產豐富,更難得的是東西還各有一處險峻的關口可以駐兵,是一處天然寶地,要塞。歷任大都護都極爲看重,一直用心經營,十幾年前老郭乾脆把王府也遷了過來,漢民也遷來此處,這裏便成了安西都護府的老巢。

  每逢初一十五是開市的日子,也是少年們的假期,煩了今天穿了一雙新鞋,是艾莎給做的,只是好像不一般大,可能是兩隻腳不一樣大吧。

  口袋裏有五十文新錢,上鑄着四個字,元和通寶,這些錢是都護府的作坊鑄的,大唐邊鎮有自己鑄錢的權利,說來也諷刺,大唐換年號還是從吐蕃人口中得知的。

  兩個三十上下的壯漢守在門外,看衆人出來笑着打招呼,旁邊坐了個鬚髮皆白的老頭正眯着眼養神,滿臉皺紋也看不出年紀,身邊豎一條灰不溜秋的長朔。

  衆少年上前行禮,老劉笑呵呵的阻止道:“不用不用,自家人行的哪門子禮?還是我大唐兒郎知禮數,不是那些蠻夷之徒能比……”。

  老劉沒個正經大號,便叫劉大,軍中廝混了大半輩子傷了腿退出軍中,光棍一條沒什麼牽掛,索性便在這條巷子安了家,職田佃出去,每天往後門一坐順便給王爺看個門。

  辭別那個絮叨的老頭,沿巷子向南,旭子低聲道:“劉伯以前在軍中是有名的好漢,三十幾歲便獲銳士號,從王爺親兵做到馬軍校尉,那條長朔原本是王爺的心愛之物,當年在西州他搏命陣斬一個吐蕃千夫長,王爺問他要什麼賞賜,他別的不要就單討要那條朔,王爺心裏不捨也隨了他”。

  煩了不禁回頭看了一眼,老頭依舊在樂呵呵的擺手,就像個目送孫子出門的普通老漢,沒想到這個看上去人畜無害的老頭兒竟是個狠人,王爺也有意思,竟把心愛的長朔都送了出去。

  西域漢人是一家,劉大對胡人看不上眼,對漢家少年卻格外親近,其實這是安西軍中的傳統。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軍中老兵對後輩格外照應,好漢舍了性命搭救新人的事屢有發生,到新人成爲老兵,會再去照顧年輕的後輩,一代又一代傳承。

  安西城中近半數是漢民,大多在後街聚居,后街也更繁華,街邊店鋪林立,挑着各種顏色式樣的旗子,代表經營的商品,酒鋪肉鋪,糧店鹽鋪,還有鐵匠木匠鋪和首飾鋪子藥鋪等等。

  街邊還有些小攤子則來自鄉下人,在賣一些自家的粗糧或魚乾肉乾,還有的擺了毛氈毛毯類的織物,來往行人中高鼻深目毛髮紅黃的胡人比比皆是,一個個操着各種腔調的大唐官話口沫橫飛。

  大唐來西域一百多年,官話早已成爲西域的通用語言,不止安西軍鎮,就連吐蕃,葛邏祿,回鶻甚至大小勃律,昭武諸國中都有許多人會說官話,這也是身份的象徵,不會說官話的人通常被歸類於鄉間土包子。

  世間沒有什麼新鮮事,哪個勢力牛叉,語言文字等文化自然會一起牛叉,古今中外從無例外。

  衆人在大街上閒逛,胡人大多無聲躲開,反而不時有漢人站在門口招呼:“小子們來喫碗酒解渴,老漢請了”,旭子等人笑着謝過。

  大多數鋪子的生意並不太好,商路是西域繁華的根本,如今兩端都被吐蕃佔據,商旅斷絕,三鎮只能勉強維持內循環,經濟萎縮成爲必然,其實這已經超出他的預料,他原以爲會更加蕭條,安西與大唐阻隔幾十年,能維持現在的狀態已經很不錯了,這也證明了老郭的能力。

  鬍子道:“這裏沒什麼看頭兒,咱們去南坊牲口市”,衆人應和着加快腳步,從小巷向南。

  城內分坊是大唐的規矩,就是把一座城分成幾塊方便管理,大概相當於社區,安西城分四坊,北兩坊是都護府王府駐地,唐人居多,南兩坊則是諸胡混居。

  小巷裏不算乾淨,各種味道混雜在一起,小孩子幾乎都光着腳,躲在牆角偷看他們,還有幾個光着屁股。

  一個年輕女人穿着單薄低頭站在巷邊,不知道是冷還是因爲害怕正在微微發抖,這已經是第三個,艾沙拉住他加快腳步。

  “艾莎……”。

  “叫姐姐!”。艾沙比他大一歲,叫聲姐姐其實也應該,可煩了實在叫不出口。

  第四個女人是個十幾歲的少女,人是很奇怪的生物,越嚴酷的環境會越早熟,生活總是逼迫艱難的人更快成長,她有一頭金色的長髮,還有好看的藍眼睛,略短的麻布裙穿在身上很好看。

  少女害怕的閉上眼睛,等那些人走過後卻發現手裏多了兩文銅錢,她驚愕的擡頭張望,只看到幾個人遠去的背影。

  董長安注意到煩了的小動作,低聲道:“你幫不了她們的”,煩了點點頭沒說話。

  他也知道幫不了,只是一時沒忍住罷了。

  南街牲口市果然熱鬧,只是氣味更加難聞,聲音也很是嘈雜,衆人散開各自去看感興趣的東西,煩了和艾沙,董長安,旭子四人沿着大街向西閒逛。

  有成羣的牛羊,也有人只牽着一匹瘦馬,還有的帶了自己捉的獵物和皮子,甚至還有人拴了頭小老虎在賣,這可是真正的老虎。

  牲口市不止賣牲口,所有活的東西都賣,也包括人。

  各種膚色,年紀,性別的人,捆着雙手,插着草標,木然站在街邊供人挑選,拿鞭子的主人在賣力吆喝。“小人的奴隸都是精挑細選,男奴老實能幹活兒,女奴個個溫順……”。煩了看了看旁邊的牛馬,又看了看這些衣衫襤褸的“牛馬”,心中有些不舒服,皺眉道:“這些都是什麼人?都護府不管?”。

  董長安低聲道:“不是安西的百姓……”。

  大唐並不禁人口買賣,但嚴禁惡意拐賣人口,而這些人連大唐人都不算。

  西域廣闊,到底有多少小國和部族從來沒人能說得清,漢時說三十六國,後來又說七十二國,其實這也只是大概,因爲總無數小部落散落角落生存,還有的到處放牧流浪遷移,這就更加難以統計詳細數字。

  如今西域山南有吐蕃安西,山北有葛邏祿和回鶻,幾大勢力並存,戰亂不休使一個職業得到快速發展,那就是馬匪,馬匪其實並不是一個固定職業,有時候可能是副業,牧民和馬匪的界限非常模糊,他們也不光搶劫財物,順便也會搶人。

  比如疏勒鎮某個部落的男人在農閒時一起去于闐,找到某個小部落殺掉弱小捉回年輕男女,不久之後其中一部分便會出現在這裏,安西的律法是保護制下臣民的,不包括他們。

  所以牲口市裏能買到吐蕃人,葛邏祿人,于闐人,回鶻人,大食人,以及西域所有部落的人,如果沒有,你可以對那些拿鞭子的人說一聲,連定金都不需要,等下次開市的時候或許你就能看到要買的人了。

  西域就是這樣,也一直都是這樣,誰都改變不了,煩了問道:“唐人呢?”。

  旭子哼道:“大都護府令,膽敢售賣大唐子民者,滅族!”。

  唐人高貴,催生出許多明文律法和潛規則,比如唐人打胡人的懲罰微乎其微,胡人打了唐人的代價卻非常慘痛,還比如唐人做買賣基本不需要交稅等等。

  這並不意外,安西都護府的根本是大唐子弟,給予優待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如果你覺得大唐做得不厚道各族會反對,那你就錯了,各族很滿意,因爲相比其他的征服者,大唐已經非常寬仁了。

  匈奴,突厥,吐蕃等征服者那纔是真的拿他們當牲口,只有壓榨和殺戮,大唐雖然護短,至少還講道理,都護府制定並維護秩序,各部得以相安無事,弱小的部族得以生存,而且大唐對聽話的盟友一直很慷慨,所以大多數部族對大唐很是信服,也願意出力掙好處。

  正說着那些有趣的法令,旁邊傳來一陣吵鬧聲,原來是一個漢人老者與賣人的牙子吵了起來。

  老者正破口大罵:“好豬狗!竟敢行這等齷齪事,灑家是遵守法紀的大唐人!真瞎了你狗眼!”。

  那牙子彎着腰連連求饒,拉着他衣袖道:“大爺小聲一些,小的說了錯話,這兩個婢子送給爺陪個不是……”。

  老者更怒,甩開那人的手斥道:“灑家若是受了兩個婢子,成了何等樣人?”,那漢子忙狠狠抽了自己兩個嘴巴,只是連連討饒。

  看他一個勁的服軟討饒,老者也不好再發作,掏出錢丟給他道:“今日且饒你一遭,以後做買賣需知道規矩,若再讓灑家遇到,仔細你皮肉!”。

  那牙子陪着笑只是推辭不收,那老者卻愛臉面,結果一番推辭後收下一半,然後那老者說要請酒……看這意思兩人竟要化敵爲友了。

  一場莫名其妙的衝突莫名其妙的平息,兩個婢女站在老者身側滿臉欣喜,對於她們來說,這樣的主人算很不錯的歸宿了。

  看熱鬧的人羣正要散開,幾個紮了黑頭巾的胡人漢子衝了進來,爲首那人揪住賣人的牙子“啪啪”兩計耳光,喝道:“敢偷王爺的稅!好大狗膽!”。

  那牙子捂着臉大聲叫屈,“爺,沒有這回事,小的哪敢啊”。

  不說還好,那頭目更火大,招呼幾個人圍過去對着牙子拳打腳踢,牙子只能蜷縮在地上大聲討饒。

  老者看不過去,阻止道:“莫打了,傷了人命”。

  頭目讓手下住手,拱手道:“這位爺,小的收到消息趕來,此事與爺無干,待收拾了這廝,明日把錢送到爺家裏去”。

  面子給到,老者也不想多事,猶豫一下帶着兩個婢子走了,那頭目向四周一拱手:“黑雲幫受了王爺的令自然盡心盡力,這豬狗竟敢耍手段不交稅金,這便帶回去發落,爾等放心,只要遵紀守法,我黑雲幫不會教你們爲難”。

  牙子和奴隸被一起帶走了,人羣快速消散,議論着那個想貪便宜的倒黴蛋。

  事情不復雜,按都護府的命令,買賣貨物要用銅錢十稅取一,負責南坊收稅的便是黑雲幫。

  幫派那麼多人要喫飯,收稅的時候便要加一點,那牙子想貪個小便宜,想跟老者商量私下交易,用那兩個女奴交換貨物,說白了就是想偷稅。

  沒想到那老者不圖他的便宜嚷了起來,本來事情都平息下去,卻有黑雲幫的眼線去報了信。

  事情的結局註定,牙子一頓好打是免不了了,奴隸罰沒還要繳錢保命,若是沒錢贖人,那他就只能也變成奴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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