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義僕董恩
兩位師傅享受婚假,無所事事的年輕人都圍在他旁邊說着各種無聊的閒話。
“俺們昨晚去聽牆角了……每人捱了武師傅一腳”。
“煩了,說個故事聽吧”。
“待着悶,咱們上街去耍吧”。
“煩了……”。
煩了努力忍受着這羣蒼蠅的騷擾,一把火燒掉了小屋,燒掉了自己的幻想,一同燒掉的還有與弟兄們的隔閡。
他們對那個神神叨叨的煩了心懷畏懼,對這個死狗一樣躺着的兄弟倍感親切,現在他們都是同一類人了。
倒塌的殘垣斷壁還在冒着縷縷青煙,煩了卻有種重生般的輕鬆,自己只是個凡人,並沒有拯救衆生的能力,也就沒必要非要扛起那副擔子。
艾沙端來一碗餃子,坐在旁邊託着下巴看他喫,一切都那麼自然,彷彿天生就應該是這樣。
“味道怎樣?”。
“有點鹹”。
少女滿臉懊惱,“我放過一次鹽,後來又拿不準,就又放了一些……”。
把最後一個餃子塞進嘴裏,煩了笑道:“正有些口淡,鹹一些正好”。
艾沙高興的回了前院,她覺得煩了好像不一樣了,已經從天上落到了地上。
“走了,上街耍去”。
幾兄弟走出後門,又一次看向旁邊,曾有個老卒喜歡坐在那裏,現在他回家去了。
安西兵的骨子裏只有熱血與驕傲,他們在該活的時候活,該死的時候死,不喜歡拖泥帶水,長朔留給旭子,老劉體面的回了老家,真是個一等灑脫人。
董長安正與一箇中年胡人說話,那漢子身量不高,淺灰眼睛,一道刀疤從額頭劃到鼻子旁邊,看上去有些猙獰。
看到幾人過來,漢子恭敬的行禮,“幾位郎君安好”。
郭旭笑道:“董叔又來給長安兄弟送東西?怎不進府裏去?鬼叔一直說想見你哩”。
董恩忙道:“可不敢叫叔,折煞小人,我這身份哪能進府去,不能壞了規矩”。
郭旭笑道:“你還是這謹慎性子,來,我給介紹,這是煩了兄弟,今春剛入的府,與長安兄弟很是投緣”。
煩了早聽過這位義僕的事蹟,抱拳道:“董叔,小子楊凡”。
董恩忙不迭的作揖回禮,“小郎君多禮”。
幾人正要離開,董恩卻從後邊趕過來,拉住煩了低聲道:“小郎君,可否借一步說話”。
煩了疑惑的跟他走到一邊,“董叔有事?”。
董恩陪笑道:“就是想與郎君說一說,我家少主日後若有些許冒犯,郎君萬萬莫放心上,有甚氣只管向小的撒……”。
煩了失笑道:“董叔,一直是長安哥哥看顧我,我身上的衣裳還是他給我的呢,不會生什麼齷齪”。
董恩笑道:“兄弟之間正要互相扶持,一件衣裳不值得甚麼,我家少主若有個緊急時,也要靠郎君們看顧”。
看着面前這個低頭陪笑的漢子,煩了不禁感動,“董叔放心,長安哥哥若有危難,我必捨命相救!”。“好好好,郎君好男兒”,董恩連聲道謝,“少主有郎君這般肝膽相照的兄弟是大福氣,小的在周家酒鋪存了些銀錢,郎君們無事便去喫酒,不擾郎君興致,小的先去了”。
旭子幾人正在街上等着,看他過來了,笑道:“董叔求你看護他家少主了?”。
“你怎麼知道……他都求過?”。
鬍子笑道:“有一個算一個,老董求了個遍”。
煩了嘆道:“董家伯伯當年種的善因,結出這麼大一個善果,真是太值了”。
幾兄弟感嘆着董恩的重情重義,在街上隨意閒逛,路過周家酒鋪的時候正有酒娘在跳舞,穿着清涼的衣服,扭着腰肢轉的陀螺一般。
哪條小巷,女孩依舊站在那裏,煩了與旭子說笑着經過,她突然開口了叫了一聲,“小郎君……”。
煩了停步問道:“有事?”。
少女低下頭沉默不語。
看她沒有開口的意思,煩了摸出兩文錢放到她手裏,認真的道:“我可以給你,可你不能討要,因爲我並不欠你的”。
女孩臉上瞬間沒了血色,捧着銅錢驚慌的跪到地上,“不是的……奴婢該死,饒命……”。
煩了沒再理會她,與衆兄弟繼續前行,“咱們是不是該尋個地方耍耍,總逛大街實在沒趣味”。
鬍子道:“城裏原本有相撲場子,總是傷人命,王爺便叫關了,要耍就只有酒肆和賭檔了”。
酒是果酒,菜只有蒸煮燉烤,當然也有酒娘歌舞。
賭在大唐很流行,上至達官貴人下到販夫走卒都喜歡玩兩把,賭檔裏通常有兩種玩法,一種是經典的擲骰子猜點數,還有就是葉子戲,四十張紙牌四種花色,有點像撲克又有點像麻將,既憑運氣又看技術,玩法多樣。
煩了想了想搖頭道:“酒肆裏也沒什麼好東西,再說也不好去喫董叔的,賭檔就算了,咱們這倆小錢進去也白給”。
鬍子擠擠眼道:“要論耍錢旁人都不靈,得看安卓”。
煩了不禁意外的看着安卓,“你還會這個?”。
這小子相貌普通,武藝平常,平日裏既不多嘴又不多事,屬於丟到人堆裏就消失不見的那一類,沒想到還有這一手。
安卓不好意思的笑笑,“哥哥若是想去耍,小弟願意效勞”。
“這麼有把握?”,煩了有點意外。
衆人七嘴八舌一說煩了明白了,說起來安卓會賭的原因不復雜,他爹本是軍中郎將,也算得上一號人物,只是無賭不歡卻又逢賭必輸,手頭從來就沒個寬裕時候,後來傷了手退出軍中,不僅沒改掉老毛病,反而越賭越大。
好賭又不耍手段,結果可想而知,家產輸光婆娘跟了別人,直到最後紅了眼連命都輸了進去。
安卓從小就跟他爹在賭場混,變成孤兒後又在那混了些年,耳濡目染加上有些天賦,還真學了不少手藝。
衆人邊走邊聊,安卓向街邊使了個眼色,“哥哥,那便是賭檔”。
門臉不起眼,髒兮兮的布簾子上畫着枚銅錢,一個三十歲上下的唐人女子正靠在門邊,挽着衣袖露出兩條白生生的手臂,正不時招呼路人進去。
扭頭看到煩了等人停步,不耐煩的揮揮手道:“好後生不來髒地方,別處耍去”。
煩了莞爾,“阿姐,哪有賭檔趕人的?”。
沒成想那女人柳眉一豎,掐着腰道:“年紀輕輕不學好!有閒錢切一刀肉回去孝敬爹孃不好?快滾!走的慢了一頓好打!”,說着竟作勢真要衝過來。
沒想到這女人如此潑辣,煩了忙拉着弟兄們躲開,“好了好了,不耍就是,不耍了……”。
衆兄弟正笑鬧,遠處忽然鐘鼓聲大作,不多時聽到街上有人議論,悟淨大師圓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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