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說馬
就這樣吧,長大,參軍,娶媳婦兒,生娃,然後在某一天死掉,結束這一切。
世間事反覆無常,哥舒僕算死在他手裏,月卻到了他的身邊。費盡力氣琢磨的火藥夭折,操練累的半死,武藝只能混個平常,悟淨老和尚發神經把他往佛門裏拉,他百般推辭卻莫名其妙的被請去各部講經……
卻月部拼命吹噓悟能大師如何佛法精深,如何慈悲爲懷,各種傳說變得更加誇張。
“悟能大師說卻月部若是有難,他會向王爺求情……”。
“若不是悟能大師給求情,哥舒部早死絕了……”。
越來越多的部落請他講經,態度誠懇的彷彿煩了不去一趟他們便沒法活了。不知道他們是真的心向佛祖還是希望部落危難時有人能拉一把,或許兩者都有吧,反正事情變得越發荒唐,營裏的輔兵變得愈發恭敬,小心的看着他臉色,“大師何時去俺們部落?”。
煩了去的部落越多,惹來的麻煩就越多,“大師去了他們部落,爲什麼不來我們這裏?我們可是一直忠於大唐啊……”。
“大師已經去過好幾個部落,咱們若不去請,他會不會不高興……”。
“他們都與大師有交情,就咱們上邊沒關係,以後還能有好?”。
事情陷入了死循環,悟能大師的名號越發響亮……
煩了沒事的時候則喜歡來卻月部,這裏離得近,這裏安靜,這裏還有個小朋友,巴扎。
每次他走進部落,巴扎總能第一時間跑過來圍着他嗅來嗅去,以期能找到什麼能喫的東西。
月和巴紮在草地上嬉戲,笑聲裏滿是歡樂,只是巴扎跟着她跑的時候也在一瘸一拐的……
慢慢躺下看着天空,周圍一片寧靜,那個嘈雜的世界彷彿變得遙遠。
那些鄉間部落的人,一生都生存在很小的圈子裏,使他們活的淳樸或者說愚昧,都在緩慢且努力的活着,不知道也不在意外面的世界。
卻月部去西關服役的人回來了,族人們鄭重的感謝大師,是因爲大師的祈禱他們才能平安歸來,煩了甚至都不記得這事。
月和巴扎玩累了並排躺在他身邊,“哥,我們能帶巴扎回去嗎?”。
“現在還不行,它還不能離開阿孃”。
馬不僅僅是工具,牲口,還是騎兵信賴的兄弟和夥伴,更是一種特殊的戰略物資。
大唐戰馬按地域分爲幾類,天山馬,河西馬,回紇馬以及劍南馬。
劍南馬既是滇馬,善於馱物走山,但體型矮小,不適合用於騎兵,回紇馬也就是蒙古馬,矮壯,耐寒耐粗飼,善於在嚴酷的環境中長途跋涉,但短途衝鋒能力不強。
河西馬也就是河曲馬,以高壯力大,性情溫順着稱。
要說最好的戰馬則要數天山馬,綜合平衡了幾種馬的優點,有一定走山路的能力,接近回紇馬的耐寒耐粗飼,體型雖不如河西馬粗壯,卻更勻稱靈活,性情不如河西馬溫順,膽子更大,更加忠誠可靠。
還有一種馬不能不提,那就是汗血寶馬。
當年匈奴雄霸漢朝西方和北方,大漢與大唐一樣也只能送錢送女人認慫,一直忍到漢武帝時再忍不了了,打算跟匈奴拼了。
步兵打騎兵天然劣勢,贏了追不上輸了跑不了,打匈奴必須要有足夠規模的騎兵,可馬這東西天性喜寒,喜水草,需要廣闊的馬場奔跑,所以中原註定養不出好馬,爲了準備戰爭,漢武帝舉全國之力養出了一支勉強能用的騎兵,戰馬質量則只能呵呵。
武帝派張騫去西域聯絡各國一起打匈奴,順便想跟他們買戰馬,結果很不理想,西域小國不敢招惹匈奴人,張騫跑了十幾年沒能成功,但也並非一無所獲,他帶回了西域的風土人情和地理地貌,中原王朝第一次瞭解到神祕的西域,從此知道遙遠的西方有個小國叫大宛(地處蔥嶺以西),那裏有一種神俊的寶馬,流出的汗像血一樣。
外人指望不上只能靠自己,漢武帝決定跟匈奴單挑,不幸中的萬幸,他撿到了兩個不世出的戰神,一個是他小舅子,定海神針衛青,一個是他外甥,流星般璀璨的霍去病,
衛大將軍的戰功先不說,單說霍去病,第一次河西之戰,十九歲的霍去病率領一萬精騎殺入河西,轉戰千里,漢人軍隊拋下笨重的戰車軍陣,用草原人的方式殺入了他們老巢。
不得不說,讓一個十幾歲的年輕人率軍出征,還是以孤軍奔襲敵後的作戰方式,這真是拿國家大事開玩笑,標準的昏君行爲,可以想象當時漢武帝會受到多少質疑,一旦失敗,在史書上會留下什麼樣的罵名,寵信外戚,拿軍國大事當兒戲,兵敗辱國,昏庸無能……
霍去病沒辜負武帝的信任,一萬精騎在沒有後勤補給的情況下深入河西轉戰一千餘里,斬首八千九百餘,俘虜渾邪王子相國及頭領數十,休屠王祭天的金人都被他弄了回來,此一戰讓大漢上下士氣大震。
對於這一戰的意義,個人認爲絲毫不亞於唐初滅東突厥之戰,甚至還要超過,斬首和戰損在其次,最重要的意義在於是鼓舞了天下士氣,給了大漢戰勝匈奴的信心。(大家可以想象一下,當年在抗戰最艱難的時候,有一位將軍率領衝進東京殺了一圈,誰會在意他的戰損?
武帝雄才大略,自然不會放過任何機會,第二次河西之戰緊接着馬上開始,同樣一萬精騎,同樣的霍去病,這一次大迂迴轉戰兩千餘里,過焉支山直達小月氏,斬首三萬,匈奴被一戰逐出河西走廊,中原王朝第一次將這塊戰略要地收入囊中,設武威與酒泉兩郡,後來武威分張掖,酒泉分敦煌,這便是河西四郡的初始。
河西走廊的戰略意義無比深遠,祁連山與大漠之間的這條狹長走廊從此被視爲中原王朝的國力晴雨表,佔據這裏意味着對草原的戰略包圍,在與草原民族的戰爭中佔據主動,失去則反之。
除了戰略位置意義,還有巨大的經濟利益,這裏是中原與西域各國的交通咽喉,中原的絲綢瓷器從這裏去往西域,換回香料寶石,商旅貢獻大筆稅收,大漢的影響力也沿着這條商路一直抵達中亞,讓更多的人認識這個東方的強盛帝國。
這次開疆擴土還帶來一個大福利,中原人第一次擁有了優良的戰馬產地,河湟河曲河西等地都出產優質戰馬,有了這塊地,大漢鐵騎順利升級,補齊短板。
許多人想起了傳說中的汗血寶馬,武帝派人帶着金馬去商量大宛買馬。結果卻被拒絕了,大宛不但不賣馬,還殺了使者搶了財物,你能把老子怎麼樣?其實武帝此舉大有深意,汗血寶馬被大宛視爲國寶,天馬,象徵意義非常濃厚,大宛若是給了馬,基本意味着臣服大漢。
武帝聽說大宛這麼不給面子十分惱火,命李廣利率軍征討,說來此君也不是外人,是他的另一個小舅子。
史書記載隨李廣利出發的是六千屬國騎兵加幾萬惡少年,遠征大宛,距離,一萬三千里……
這是前人從未有過的壯舉,最大的困難並不是敵人多強大,而是令人絕望的距離,無從保障的補給,嚴酷的天氣和地理環境和兩眼一抹黑的路徑……
沒有地圖,沒有導航路標,要經過大片的無人區,就這一段路,別說幾千年前的古代,就是現在都不容易。
令人驚喜的是李廣利竟然沒迷路,不過遠征大軍此時只剩下幾千疲憊不堪的殘兵,第一座城叫鬱成城。
結果可想而知,叫花子一樣的漢軍沒能攻下來,李廣利跟手下商量了下,第一座城都打不下來,後邊更沒希望,咱們先回家吧。
歷時兩年的遠征無功而返,出征將士折損九成,大漢的面子丟大了。
漢武帝怒火萬丈,嚴令誰都不許進玉門關,就在那給我等着,再打!只要主帥不進關就代表征伐還沒結束,老子還就不信了。
按理大漢對敗軍之將懲罰很重,被殺頭都不罕見,李廣利之所以能得到第二次機會有兩個原因,第一是漢武帝意識到自己對遠征的困難估計不足,失敗情有可原。第二個他最寵愛的美女,李廣利的妹妹病死,武帝正傷心的時候實在沒法對小舅子下手。
相對於第一次,這次認真了,六萬大軍,三萬匹馬,十萬頭驢和駱駝,一切準備就緒後李廣利再次率軍出發,他知道,這次要是再打不下來,皇帝袒護也沒用了。
好在有了第一次的經驗,這次要順利很多,大軍一路耀武揚威,順路滅掉幾個不開眼的小國後再次翻越蔥嶺,這回沒再去打難啃的鬱成城,而是直接殺向了大宛都城,切斷水源後圍城四十多天,準備正式動手的時候,城內貴族迫於壓力,殺掉國王開城投降,歷時四年多的遠征勝利結束。
後世對兩次遠征褒貶不一,有人覺得漢武帝爲了幾匹馬和麪子大動干戈,耗費無數人力物力,實在是好大喜功窮兵黷武。這是極其不客觀的,這次遠征的意義和影響遠不是幾匹馬和麪子的事。
要知道大宛在西域不算大國,竟然敢殺大漢使者,就是覺得大漢距離太遠拿它沒辦法,也從側面證明大漢的影響力不強。
第一次徵大宛,沿途許多小國閉關自守,不出兵助戰也不給漢軍提供補給,態度很說明問題,導致幾萬軍隊損失巨大。
到第二次漢軍滅掉幾個不聽話的小國殺雞嚇猴之後,各國開始積極送糧草派兵助戰,態度發生大轉彎。到大宛投降,大漢的名號如雷貫耳,諸國紛紛派出使臣朝貢,因爲他們真正體會到了大漢不好惹,不聽話的真收拾。
漢武帝選擇大宛作爲目標用意十分深遠,看看地圖我們就明白了,當時漢朝的駐兵剛到河西走廊西端,而大宛地處蔥嶺以西,相距六千里。遠征大宛,不僅讓西域諸國見識到了大漢鐵騎的雄風,更讓他們看到了大漢的態度。
這次遠征產生了深遠的影響,也給大漢留下了巨大的政治紅利,西域諸國見識了大漢軍威,宣帝時設西域都護府,幾乎兵不血刃的把國境延伸至蔥嶺,各小國從國王到官員都要接受大漢敕封,佩戴大漢官印,很大程度上得益於這一戰的餘威。
明犯強漢者雖遠必誅,不是一句乾巴巴的口號,你不露一手,別人憑什麼怕你?服你?
我們不能拿幾匹馬去羞辱漢武帝這樣一位具有超前戰略眼光的君主,他對歷史的影響遠不是窮兵黷武這幾個字能概括的。
還有貳師將軍李廣利,這傢伙在史書上評價好像一般,影視劇裏形象也很差,第一次遠征大宛失敗,第二次雖然勝了,但六萬大軍損失非常大。
後來與匈奴作戰打的也不好,在得知妻兒被巫蠱之事牽連時,爲了立功贖罪竟揮軍冒進導致大敗,最後畏罪投降匈奴,家族被滅,他自己也被匈奴所殺,堪稱悲催。
可事分兩面,單說帶兵能力,李廣利缺點明顯,優點同樣明顯。
第一次徵大宛時朝野輕敵情緒明顯,準備很不充分,所有人都以爲大宛國小民少,以爲隨便派點人去就夠了。
事實上大宛有幾十萬人口,而且盛產良馬,有控弦之士十幾萬。從李廣利的封號就能看出漢朝對大宛的瞭解有多匱乏,聽說貳師城大就以爲是國都,而事實上大宛的都城是貴山城,討伐目標的國都都不清楚,可想而知對大宛的瞭解多少。
除了對手瞭解不夠,還嚴重低估了這一路的行軍難度,要知道從玉門關出發的第一段就是一千四百里的沙漠,別說那個條件,就算現在都不容易,氣候惡劣加上沿途各國不太給面子,難度可想而知。
李廣利能帶着人走到地方已經非常難得了,想靠這叫花子一樣的幾千人滅掉大宛是不可能的。
令人慶幸的是他並沒有失去理智,沒死要面子冒險,也沒有畏罪不回,而是果斷選擇撤軍回來,這可是冒着殺頭的風險,難能可貴,
第二次出征則把他的用兵體現的淋漓盡致,果斷放棄鬱成城直接攻打貴山城非常明智,事實證明大宛國最能打的就是那位鬱成王。
說起這位鬱成王有件事必須要提,李廣利拿下貴山城後派手下去打鬱成城,鬱成王見事不妙跑了,漢軍則分兵窮追,他一口氣跑到了康居的卑闐城(今撒馬爾罕),大概兩千裏,漢軍主將帶了個小分隊竟然也跟着追了過來。
康居人口六十萬,妥妥的一方霸主,漢軍主將帶着六個人竟然大搖大擺的進了城,毫不客氣的找康居國王要人,“把鬱成王交出來,否則就整死你”。結果康居國王真的就給了……
揚國威於萬里,壯哉。史書上留下了帶隊將領的名字,上官桀,就是那位最後被定性爲奸臣的上官桀。
無論最後被定爲奸臣的上官桀,還是豪賭失敗的李廣利,我們看待歷史人物,是非功過還是要分開,錯誤要譴責,功勞也不該抹去,李廣利率軍兩次遠征萬里,即使沒有功勞,苦勞肯定是有的。
後世人對他的質疑,其實更多是來自人們總習慣拿他與衛霍比較,同屬武帝時代,同樣出身外戚,放在一起比看似也合理,可話又說回來,能與大漢雙星衛霍相提並論的又有幾個呢?
好像有點跑題了,我們還是說回馬的故事,汗血馬體型纖細優美、頭細頸高、皮薄毛細,步伐輕靈優雅,不但好看,還極爲擅長奔馳,爆發力優越,連續奔跑能力超強。
可惜缺點也同樣明顯,體型過於纖細,對抗能力差,負重能力有限,飼養毛病多,適應環境能力不強……
這些缺點也導致它並不太適合做戰馬,還是那句話,軍事裝備,只講性價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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