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談心
晚上回去後,他們沒有做,隋唐擔心姚星瀾的下身不舒服,怕連續折騰兩天會把人弄傷。但他也沒讓姚星瀾替他口交,只是用那兩條纖長的腿解決了一下,又自己用手伺候人射了一次。他早早把人抱進被窩,兩個人依偎在一起,安靜地躺着。
姚星瀾似乎很喜歡這樣,甚至大膽伸出手去撫摸他的胸膛,又把手放在他的腰間。
隋唐沒攔着,不僅隨他摸着自己,還低頭在那雙依然有些微微發紅的眼睛上吻了兩下。
“我發現你越來越乖了。”隋唐故意去逗他,“以前總要時不時刺我兩句,最近溫柔得我都有點不習慣了。”
姚星瀾渾身一僵,像預感到了什麼似的,低着頭不說話了。碎髮遮住了他的大半張臉,看不清楚是什麼表情。
但隋唐知道懷裏的人在緊張些什麼。他很壞,明明知道那一顆真心會因爲他的一句話而害怕,卻還要戲弄一下,彷彿那顆心顫抖的樣子能取悅到他。可他也沒那麼壞,他知道應該適可而止,過分了就是踐踏。
他伸手把姚星瀾的臉擡起來,低頭吻了吻緊閉的嘴脣,戲謔地笑着,聲音卻很溫柔:“這樣也挺好的,我也不是真賤得慌,天天愛看人給我甩臉色。”
姚星瀾的視線低垂着,心裏頭有些酸澀。他知道自己脾氣不好、性格又差,沒有男人會喜歡像他這樣。可他就是不會笑,不會討好人,說話語氣生硬、措辭也不溫和。所以他也不懂,隋唐爲什麼會說他“溫柔”。
“你真是……”隋唐見他又垂下了目光,避開與自己對視,無奈地揉了揉他的頭髮,“一說你就這副樣子,我也不知道你是高興了還是不高興。”
姚星瀾額頭抵着男人的胸口,低聲迴應:“沒有不高興。”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那你能不能笑一下?嗯?”隋唐又一次輕柔地把他的臉擡起來。
姚星瀾沉默地偏開視線。
隋唐吻了他的眼睛一下,又吻了他的另一隻眼睛,再吻他的額頭、鼻尖、兩邊臉頰、下巴和嘴脣,把他的整張臉都親了個遍,然後又按着這個順序重複了一遍。重複到第三遍的時候,終於把姚星瀾親笑了。
姚星瀾笑起來的樣子好看極了。濃密睫毛像精靈的翅膀,輕盈地抖動着,臉上的笑容仿若初春裏嬌美的花朵迎風盛開,映在天邊粉紅的霞光裏,連空氣都是一團溫柔。
隋唐的呼吸都滯了滯,眼神完完全全被這個笑填滿了。他無端想到了尼采的一句話:美卻柔聲細語,因爲它只是悄悄潛入最清醒的靈魂。*儘管這個笑轉瞬即逝,他卻覺得他可能再也難以忘記。
七情六慾的狡詐詭譎之處就在於人難很預測到自己會在哪個瞬間被什麼捕獲。他現在性慾極度高漲,卻偏偏因爲這一個乾淨美麗到全然純澈的笑,而無法衝動地去對姚星瀾做什麼。
“笑起來明明這麼好看……”他有些情難自禁地擁着姚星瀾,貼着那笑意還未散去的嘴脣喃喃道。
姚星瀾終究慢慢斂去笑顏,恢復了那張沒什麼表情的冷淡的臉。
隋唐也沒有再撥撩他,怕把人欺負急了,他又回到渾身是刺的樣子。
難得躺上牀的時間還早,兩人就這麼躺着,有一搭沒一搭地說着話。隋唐始終把姚星瀾摟在懷裏,姚星瀾似乎也從來沒在這麼清醒的情況下躺在這個男人懷裏這麼久。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他想到昨天早上醒來時聽到隋唐在和家人打電話,但似乎說了德語,便有些好奇地問了一句。本來想着會不會有些過界了,但隋唐倒是一點不避諱。
那天早上打電話來的是他的姐姐隋秦,一位目前在海市某知名高校教西方哲學史的教授。姐弟倆都出生在德國海德堡,差了三歲,他們的父母在海德堡大學讀博士的時候生下的他們,後來這對夫妻都選擇在德國繼續做研究,隋唐一直在德國上完了小學纔跟着父母一起回國。回國之後,隋唐的父親留在了首都的高校,母親則去了海市,隋唐跟着媽媽,在海市上完了初中和高中,姐姐則在高中階段就毅然選擇回到德國。
“都說高級知識分子家庭的小孩分兩種,要麼就是在學術氛圍薰陶下特別乖的,之後也一路順暢走學術研究的道路;要麼就是特別叛逆、處處都跟家裏反着來的。我家呢,兩者皆有,我姐是前者,我是後者。”
“我初中高中不好好學習,雖然愛看書,但從不復習課本知識,考試成績也就過得去,打架戰績卻十分彪炳。後來大學倒是考去了柏林,學的日耳曼文學,學到一半被一個酒吧認識的德國朋友拉去組樂隊了。”
隋唐一臉坦蕩地說起自己“不爭氣”的往事:“我爸媽大概真的恨死我了,說我給家裏丟人。他們覺得哪怕我真的想搞音樂,也得是古典樂,整點巴赫貝多芬什麼的,說我搞金屬樂跟彈鋼筋砸鐵塊沒什麼區別,又難聽又上不了檯面。”
“而且那會兒我在德國上大學,談了個……”隋唐看了姚星瀾一眼,頓了頓,還是繼續說下去,“跳芭蕾的男的,他們又接受不了同性戀。反正因爲這兩件事就讓我滾出家門,我這輩子唯一一次聽話大概就是自覺滾了出去,一滾這十多年也沒再回去。”
“前幾年Paranoia剛解散,我開始專心做音樂公司,那會兒還試圖在過年的時候回家。到門口了我爸也不開門,就讓我在雪裏從傍晚一直站到晚上。後來我也就算了,就當白生我這麼個兒子吧。開公司掙了點錢後,都是託我姐給他們打過去的。”
姚星瀾聽了,心裏挺不是滋味的。
沒有一個孩子會真的不渴望家庭的親情和父母的愛,沒有一個孩子願意在家庭團聚的時刻被關在門外,吹着寒風落着雪。
或許因爲他自己的父母也差不多是這個態度,他特別能共情隋唐。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那你這些年,是不是挺難過的……”姚星瀾的手輕輕撫摸過隋唐的心臟上方,清冷的聲音格外溫柔。
隋唐摟着他的手收緊了些,臉上倒是漫不經心地笑了笑:“還好吧。一開始是會有點難過,後來習慣了也就沒什麼,一過年我就跑去國外。以前我姐在德國上學的時候去過幾回德國,她結婚了之後我就自己隨便找地方過過。”
“我姐她前年離婚了,回國到海市來工作,還把我小外甥給帶了回來。那小孩,中文不會說幾句,性格倒是蠻可愛的。”
隋唐說着,拿出手機,翻出了小外甥Julian的照片,遞給姚星瀾看。
照片上的混血小男孩一頭深褐色的頭髮,皮膚非常白,偏黑的眼睛又大又亮,圓圓的臉蛋兩邊還有鼓鼓的肉,看上去可愛極了。
“長得真好看。”姚星瀾忍不住誇了一句。
“這小孩可煩了,話特別多。”隋唐說到自己的小外甥,語氣也變得溫柔,“每次一見到我就嘰裏呱啦一會兒德語、一會兒英語、一會兒半吊子中文說個不停,跟聽力考試似的,還是三國語言隨機混考。”
姚星瀾的臉上露出了很淡的卻挺真實的笑意,隋唐的餘光瞥見了,不自覺地又把人抱緊了些。一晚上能讓姚星瀾笑兩次的機會可不多,他要好好珍惜。
隋唐告訴姚星瀾,Julian新年前因爲跟同學打架被喊家長了。Julian上的是國際小學,平時都是英文授課,但班上也有中國同學。他爲了鍛鍊自己的中文,主動去找中國同學說中文。他以爲“大笨蛋”是夸人的話,就說他的同學是“大笨蛋”,他的同學一生氣就推了他,小Julian不懂爲什麼對方會推他,也還手了,兩人打了起來。
“這事真得怪我姐,她現在在談一個海市交響樂團拉小提琴的,人就住她家。兩人天天調情也不避着點孩子。”隋唐狀似無奈地嘆了口氣,“我姐不知道哪天說那男的是‘大笨蛋’,被Julian聽見了。Julian跟我說,那男的看上去還挺美滋滋,他就以爲是夸人的詞……”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唉,你不知道,昨天給我打電話的時候,可給孩子委屈壞了。他這打架打得,一半是替不懂事的家長挨的。也不知道我姐是怎麼跟老師和對方家長解釋的……”
姚星瀾忍不住又笑了出來。
一看到他笑,隋唐心裏就特別輕鬆愉悅,抱着人又揉又搓地親了一會兒。
兩人都輕喘着氣,躺在牀上,但誰的手都沒有離開對方的身體。
“話說回來,你是獨生子吧?”隋唐不知想到了什麼,突然問。
姚星瀾“嗯”了一聲,點點頭。
隋唐的眼神微微一動,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怎麼了?”姚星瀾擡眼看到男人的神色。
隋唐思忖片刻,才猶豫着問了出來:“新年那天,你好像也沒和家裏通話?”
那天他們從起牀到晚上回酒店都在一起,他印象中姚星瀾沒有接過一個電話或者語音。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姚星瀾的表情十分平靜:“嗯,我跟家裏關係也不大好。”
“抱歉,是我多問了。”隋唐生怕他又不高興,立即想要停止這個話題。
“沒什麼的。”姚星瀾反倒淺淺笑了一下,“你都說了,我有什麼不能說的。而且理由也差不多,無非是不想讓我搞搖滾,又不理解我喜歡男人。”
如果父母知道我現在沒名沒分地跟自己的男性老闆睡在一起,大概真的會直接和我斷絕關係吧。姚星瀾心裏暗自苦笑。
隋唐愣了愣,大概是沒想到姚星瀾會這麼和他坦白家裏的事。
“我發現自己的性取向很早,高中的時候就喜歡男的了。我家那個小地方,十幾年前根本接受不了同性戀這種事,學校裏被人發現傳開了,我爸媽就覺得我丟人。”姚星瀾的語氣波瀾不驚,甚至好像不是在說自己的事,“後來考上了音樂學院,畢業後又跟老馮他們出來搞樂隊,他們就更不想理睬我了。”
他語氣平淡地自嘲說:“不過比你好點,我還能回家喫個飯,他們只是不和我說話而已,沒讓我滾出家門。但這兩年我也不回去過年了,不想自討沒趣,給他們添堵,我自己也難受。”
那些陳年傷疤,高中到大學的校園霸凌,父母的不理解,在他的嘴裏變成了普通不過的幾句陳述。他究竟是怎樣一個人把那麼多的痛苦都嚥下去的?隋唐的胸口悶得慌。
“那你呢?還會難過嗎?”隋唐沉聲問。
姚星瀾靠着他的肩膀,語氣依舊淡淡的,沒什麼情緒起伏:“和你差不多吧。那會兒也是難過的,後來就好了。時間一長,什麼都能習慣,什麼都能過去。”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隋唐把他的臉掰向自己,認真地凝視着那雙平靜的眼睛,良久後,沉沉嘆了口氣。
“以前那麼被人欺負,也能過去嗎?”他的聲音中藏着一絲不忍。
光是回想起網上看到的那些文字敘述,他都覺得有些窒息。
姚星瀾與他對視着,半晌後,睫毛輕輕向下,蓋住了那雙清亮的眼睛。
“過不去,就只能消亡於痛苦的回憶,在那種無邊無際的黑暗的感覺裏,人會很容易死掉的。只能過去……我只能選擇讓這些事情都過去。”他的聲音裏彷彿有所有的回憶交織在一起,沉甸甸的,卻又輕如縷煙。
隋唐的心沉了下去,在那平靜如水的言語中,浸滿了苦澀的汁液。他不忍,不忍聽到懷裏的男人對那些足以摧毀人的意志和信仰的事情這麼輕描淡寫地揭過,因爲他能從姚星瀾的身上感受到這個人的骨血被殘忍地重塑了一次又一次。
晚上在衚衕裏的那個吻,不僅僅是無法剋制的、滿溢出的洶涌愛意,還是這削瘦的身軀裏最堅硬的骨骼所承受的經年累月的孤苦和疼痛。
“不說了。”隋唐抱緊了他,嗓音深沉而溫柔,“我們不說了。”
姚星瀾伸手回抱住男人,靜靜閉上眼,貪戀着這個擁抱的溫度。
“嗯,不說了。”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不知過了多久,隋唐突然又開口問:“那你是不是春節也一個人過?”
姚星瀾鬆開他一點,應了一聲:“我室友也是外地的,春節會回老家。樂隊的那幾個基本都是和家人過,所以我這兩年都是自己過的。”
隋唐盯着他看了會兒,不知道是什麼原因,忽然有了一個衝動。
“那今年春節,要不要和我過?”他沒過腦子,直接說了出來。
姚星瀾愣住了。
不僅僅是因爲春節的特殊含義,他還知道隋唐的生日就是2月14號西方情人節,正巧在春節假期裏。如果他們一起過,他會和這個男人一起過生日、情人節和春節。雖然理智上知道隋唐沒有別的什麼意思,或許是出於同情,或許是單純想找個伴一起消磨時間,可他依然難以控制地會多想。
“我……可以嗎?”他有些猶疑地輕聲問道。
隋唐問出口的那一刻,其實真的沒有想太多,他只是覺得,他挺喜歡和姚星瀾呆在一起的,他也很喜歡甚至是沉迷於和姚星瀾做愛。但他後知後覺地爲自己這樣的想法感到一絲絲驚詫,自從和初戀分手後,他從來沒有過想要和一個人一起度過什麼節日的念頭。越是在這樣愛情、親情和友情相聚的時刻,他越喜歡把自己封閉在孤寂之中,因爲這種可悲的孤寂可以讓他完全脫離自己臆造的虛無縹緲的幻境,直視自己空虛的靈魂。他四處漂泊,在荒漠裏逃亡,一顆心居無定所,這纔是他真實的生活。
然而就是在剛剛那一瞬間,他忽然發現自己起了和一個人在一起過節的心思,這是一種不理性的衝動,但卻真真切切出現在了他的心緒中。他病態的靈魂似乎在自我打造的囚籠裏顫顫巍巍地支起了羸弱的身軀,發出他很久未曾聽到的響動。
僅僅只是掙扎了片刻,他決定放任自己的衝動。如果衝動的對象是姚星瀾,他有點想試試看。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爲什麼不可以?”隋唐笑了笑,“找個有趣的地方去過幾天,好不好?”
姚星瀾只是眼神動了動,沒有再過多猶豫,輕聲說:“聽你的。”
如願以償的壞男人心滿意足地親了幾下他的臉。
親着親着,兩人又吻到了一塊兒去。
姚星瀾摟着隋唐的脖子,整個人都柔軟地貼着男人溫暖的身體,吻得充滿了情動的熱切。
在衚衕裏難以自持地吻了隋唐後,他清楚地知道,隋唐已經意識到他的感情了。儘管男人沒有明確迴應什麼,但也沒有推開他或是停止他們的關係。這對他來說已經足夠。那一刻起,他就已經捧着自己血淋淋的跳動的心,決絕地扔進了地獄的最深處,無論在業火的灼燒裏會多麼煎熬難忍,都再也沒有回頭路了。
這是他的愛,也是他的決心。如果隋唐喜歡溫柔,他可以打碎自己冷硬的骨頭,把所有的碎片都從自己的體內剔除,只剩下柔軟溫熱的血肉。就算無盡的疼痛遍佈全身,他總能自己習慣的。
*但美卻柔聲細語,因爲它只是悄悄潛入最清醒的靈魂。——尼采,《尼采說天才與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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