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一眼

作者:周景雲莊籬
這一夜,燈火璀璨的京城不似往日安靜,不時有兵馬疾馳穿行,夜色裏也不時傳來哭聲。

  不知道又有哪家受到牽連被破開了大門。

  白籬站在街道上,看到兩個乞丐慌慌張張跑出來,穿過她而去。

  “尋個其他地方吧,今晚抄家滅門的多,萬一被當作逃奴抓起來,就慘了。”

  “哎,也說不定是好事,關進牢獄又暖和又有喫的。”

  “你瘋了,關進監事院的牢獄,就別想活着出來了。”

  兩人很快消失在夜色中,白籬收回視線,看向前方,連毫不相干的乞丐都惶惶不安,不知道周景雲現在怎麼樣。

  那日在餘慶堂看到周景雲過去,她也聽到了街上的議論。

  世人知道他妻子死了,求詳查是合情合理,但引來皇后楊氏一家被查,還是會異樣的眼光看他。

  而明知妻子沒死,只是爲白瑛張擇作惡行方便,現在親眼看着這種結果的周景雲,會怎麼看待自己?

  他一定很痛苦。

  白籬擡起頭,昏黃的視線裏一座宅院出現在眼前。

  其實離開還不到一個月,但感覺很久沒見了。

  不過,走之前曾經把東陽侯府走了一遍,所以也不算陌生,隨着念頭閃過,人已經站在了府內。

  白籬看了眼四周,這是侯夫人院落。

  竟然先來到這裏。

  視線晃動,門簾掀起,有一羣僕婦簇擁着東陽侯夫人走出來。

  東陽侯夫人豎眉沉臉。

  “真是煩死了,好好的她又怎麼了?”她跟身邊的許媽媽抱怨。

  許媽媽跟着嘆氣“可不是,怎麼動不動就病啊暈倒啊。”

  東陽侯夫人咬牙要說什麼,最終只加快了腳步“快去請太醫來。”

  一羣人如風一般穿過白籬。

  白籬站在原地忍不住笑,看着東陽侯夫人背影,夫人做夢還在生氣啊,可見她這個兒媳進門帶給她多大的心理陰影。

  白籬看向世子所在的院落,視線猛地拉長,不再是站在路上,而是站在屋頂俯瞰。

  翻騰的夢海讓院落變得昏昏不清,有婢女站在院子裏倚着門喫點心,有婢女從門外奔進來。

  “快別吃了,少夫人回來了。”

  “少夫人回來,也不會不讓我喫東西嘛。”

  這麼愛喫東西,是春紅還是春香的夢境?肯定不是春月。

  白籬透過窗櫺看向一間房內,春月忙忙碌碌,將一套套衣裳擺在衣架上。

  “少夫人,你喜歡哪套?”她轉頭看一旁。

  書桌前女子在看書,頭也不擡“你選吧,你選的都好看。”

  春月似乎無奈:“這麼多我也挑不出來啊。”

  “那就都穿上。”

  春月跺腳笑“少夫人又說笑。”

  白籬忍不住笑了,再次環視東陽侯府宅院,她來這裏是因爲別人織造的一場夢,離開了也還存在這片夢海中。

  不知道周景雲這個時候在做什麼夢。

  其實,不是非必要,她不窺探他人夢境,畢竟夢境是每個人的隱祕所在。

  尤其周景雲。

  她不想冒犯他。

  但,來都來了,她遠遠看一眼吧。

  也許周景雲無法入眠,沒有夢境,又或者夢境焦躁不安困頓。

  陡然分開,她再未能問候他好不好。

  視線跌落,她站在屋門外向內看去,昏暗的燈下,周景雲坐在窗邊低頭看書。

  有那麼一瞬間,白籬都有些分不清這是夢境還是現實,因爲周景雲一直在看書,一動不動。

  就在白籬都有些恍惚的時候,周景雲擡起頭對旁邊的人說話:“寫完了?”

  旁邊還有人啊。

  隨着他的視線,白籬看到旁邊的書桌前,坐着一個女子……

  跟春月夢中昏昏不清的臉不同,周景雲夢中的莊籬面容清晰。

  白籬忍不住上前一步,端詳夢中的“自己”。

  她挽着單螺髻,簪着一隻珠釵,不施粉黛,膚色雪白,黛眉紅脣,秀美清麗。

  原來她在周景雲眼裏是這樣的啊,比她塑造的“莊籬”更好看。

  白籬抿了抿嘴,怪不得周景雲說比春月好看。

  書桌前的莊籬放下筆,笑盈盈看着他:“世子請看。”

  周景雲起身走過去,仔細端詳:“有進益。”

  莊籬卻對這個評價不滿意,挑眉說:“我倒是覺得,我寫的比世子的好。”

  白籬也挑挑眉,周景雲竟然覺得她很囂張嗎?要不然怎麼會在夢裏讓她說出這種話?

  她明明謙遜有禮呢。

  視線裏周景雲笑了,一手扶袖一手提筆,果然開始寫字。

  莊籬站在他身邊看,眉眼彎彎說:“果然比我寫的好。”

  白籬撇嘴,周景雲原來在她面前也會得意啊,念頭閃過,站在書桌前的周景雲忽地擡起頭看過來,兩人視線相撞,白籬一驚,人影碎裂——

  周景雲猛地睜開眼,四周空寂。

  他伸手撫在心口,感受着心猛烈地跳動。

  周景雲掀起牀帳,慢慢坐起來,夜燈已經熄滅,晨光尚未亮起,室內裏外一片安靜。

  現在是醒了,還是做夢?

  這段日子他晚上睡不好,感覺睡了,感覺又醒着,分不清夢和現實。

  周景雲擡起手放到嘴邊,用力一咬,疼——

  莊籬跟他說過,夢境是感覺不到疼痛的,當分不清夢境還是現實的時候,可以試着咬自己一下,如果是在夢裏,甚至都很難咬下去。

  此時此刻他不僅順利的咬下去,還感覺到疼,不是夢。

  他醒了。

  那,適才他是在做夢嗎?

  已經想不起夢到什麼,只殘留着模糊的感覺,似乎有人在門外看他。

  周景雲起身走出去,屋門緊閉,他靜靜看了一刻,猛地打開門,夜風裹着簾子搖晃,他擡手掀起簾子,看着廊下的燈投影在院落中,空空無人。

  周景雲怔怔,忽地又笑了。

  他在期待什麼?

  她怎麼會半夜而來,她又不是真的死了,變成鬼。

  更何況如今這個狀況她可不能出現,否則他們夫妻就一起罪該萬死了。

  一人髒污狼藉,總好過兩人。

  耳房裏響起腳步聲,婢女春月走出來“世子你醒了?”

  周景雲問什麼時辰了?

  春月答了,說:“世子,還早,您再歇息會兒吧。”

  周景雲嗯了聲放下簾子關上門。

  春月站在廊下,想着世子只穿着單薄裏衣,光着腳,站在門口,看起來像是夢中驚醒突然奔出來…

  世子是夢到少夫人了嗎?

  春月想了想,自己好像沒有做夢,也沒夢到少夫人,嘆口氣轉身進去了。

  ……

  ……

  白籬身子一歪,睜開眼,樓船上的喧囂撲面,燈火璀璨,宛如剛入夜。

  想到適才的一幕,白籬又有些好笑。

  周景雲也太警惕了吧,竟然能察覺她的存在,她可沒有刻意影響夢境,只是旁觀,這都被他發現…

  二樓大廳裏,上官月站在牌桌前,給一個老者耳語,下一刻老者將牌扔出去,撫掌大笑,桌面上其他人唉聲嘆氣,將上官月驅趕,上官月笑着邁步走開,擡起頭,看到倚着欄杆望下來的白籬。

  他笑意更濃,沿着樓梯三步兩步上來。

  “阿籬,你去睡會兒吧。”他說。

  白籬的作息跟他其實不同,陪他迎客,在樓船上玩一會兒,夜半會去睡,畢竟白天的時候,她還要陪他入睡。

  今晚是因爲聽到公主沒有揭示先太子的事,擔心他,所以一直陪着。

  白籬笑盈盈說:“我其實剛醒。”

  上官月立刻讚歎:“坐着能睡着真厲害。”

  白籬哈哈笑了,指了指外邊:“看,天快亮了。”

  上官月隨着她向外看去。

  新的一天又要到來了。

  伴着上朝的鼓聲,晨光籠罩皇城,文武百官依次緩緩走向大殿。

  不過相比於以往的肅穆,這次所有人都在交頭接耳。

  “聽說昨晚皇后從封禁的地方跑出來了,把陛下打了?”

  “真的假的?”

  “白妃也受到了驚嚇暈過去,整個太醫院一宿沒歇息。”

  “金玉公主留在宮裏照看了。”

  走進大殿,隨着內侍的高聲唱喏,皇帝走出來,果然精神萎靡,臉上還帶着一道抓痕,金玉公主也跟隨在身旁,有內侍在殿內擺了一張軟凳,金玉公主坐在上邊。

  雖然是公主,也沒資格上朝吧。

  尤其是蔣後剛被趕出朝堂沒幾年,又有女人出現,實在是

  “今日議楊氏案。”皇帝沉聲說,“金玉公主負責查到了此案的人證物證,所以需要她在場。”

  金玉公主坐着說:“這也算是我們的家事,我作爲長姐不得不來,還請諸位見諒。”

  話都這樣說了,如果堅持不讓金玉公主在,只怕皇帝要甩袖退朝,朝臣們也不再多說,只互相遞眼神驚訝,金玉公主這婦人竟然還能查到人證物證?比張擇還厲害啊。

  “當年先皇爲我們皇子賜美人,人人都傳言是蔣後安置人手窺探皇子,朕從未敢信,只信是父皇體恤之情。”皇帝聲音緩緩說,“沒想到,此事竟然是真的,更沒想到,原來在這之前都已經開始了,皇后她……”

  說到這裏皇帝聲音哽咽,擡手掩面竟然說不下去了。

  金玉公主忙接過話:“陛下,讓我來說吧。”說罷看向殿內,“皇后身份貴重,爲了慎重,本宮嚴查走訪當年舊人,終於得以印證,證據皆已經交給張中丞。”

  張擇帶着幾個小吏擡上來兩個箱子,裏面堆積書卷文策,散落着信件,並金玉器具。

  “這些都是搜檢的證據。”金玉公主說,視線掃過殿內,“你們誰還有事關杜氏楊氏私密,不可隱瞞,不可相護,皆要上報。”

  她的話音剛落,殿內響起洪亮的聲音。

  “臣,有杜氏惡事上報。”

  金玉公主的臉色一僵。

  她只是隨口一問,竟然真有人說話?這時候不應該閉口不言,免得惹禍上身嗎?

  誰這麼不長眼?

  她循聲看去,見是隊列尾部一個官員走出來,與此同時聲音再次傳來。

  “臣刑部書令史衛行,告杜氏嫁禍先太子,離間父子,請陛下明察。”

  先太子?

  御座上皇帝擡起頭。

  金玉公主站起來,神情有些不可置信,又有些恍惚。

  這是做夢吧?

  明明已經特意杜絕了,怎麼還會聽到這句話!

  站在隊列中的周景雲擡起頭,原本有些木然的神情微微訝異,事情,好像有新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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