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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两语

作者:周景云庄篱
周景云将衣服搭好,在床边坐下,看着庄篱。

  室内灯火明亮,但不知道是不是灯火太亮了,她的眉眼有些恍惚,看不太清。

  其实他先前也沒看清楚她的样子。

  他向庄先生求娶,庄先生同意后,她沒有出来,只通過庄夫人表达听从先生和夫人的安排。

  他们的第一次见面是在婚礼上,掀起盖头。

  但那时候戒备着前堂的张择,挂念后堂的庄先生,人多灯影妆浓,也沒看清长得什么样,紧接着就是侍奉庄先生,再后来城门外将新妻子送上马车。

  她服孝在身,素衣净面,他也第一次看清了模样。

  想到這裡时,周景云忍不住抿了抿嘴,幸亏有着一眼,要不然回到家在母亲屋子裡见了,都要认不出自己的妻子。

  他对這個妻子也不了解,除了她是白循的女儿,被庄夫人收为弟子之外,便一无所知。

  人不太好,周景云抿了抿嘴唇,适才在母亲那边,东阳侯夫人抱怨說“你找的這是個什么人啊,知道她行事言语多恶劣嗎?”

  一個女孩子能多恶劣,是因为他妻子這個身份引来的不满罢了,他示意庄篱:“坐下来說话吧。”

  庄篱依言走過来坐下,看着他。

  “怎么不太好?”周景云问,又說,“我先前问你在家有沒有受委屈,如果受了委屈,不得不自保,這不是你的错。”

  庄篱說:“我先前說過,我母亲生我的时候故去了。”

  周景云点点头。

  “所以,我克母,被视为不祥。”庄篱說。

  這個啊,周景云要說话,庄篱又截住他的话:“是真的不祥,不止是我母亲,从小到大,在我身边的人都容易不好,這也是为什么我会自己卖了自己,从族谱上刮去名字,就是不想影响白家。”

  說到這裡,她自嘲一笑。

  “但還是沒用。”

  “不仅白家,收留我之后,庄先生也——”

  “庄先生也死了。”周景云接過话,看着庄篱,“庄夫人,你,我,我的家人,這世上每個人都是要死的。”

  庄篱看他一刻,笑了笑:“我知道,世子连钦犯都敢带回家,自然不怕這些事,只是這些事還是要告诉你。”

  她說到這裡停顿一下。

  “你看,我此人不祥,连做的荷花苞都能让人病情加重…..”

  荷花苞啊。

  關於荷花苞的事,虽然打断了母亲等人說,他从李府和定安伯的讲述中也了解了。

  所谓的荷花苞吓死了李十郎,李大将军其实根本不信,去定安伯府闹只是发泄怒火。

  定安伯除了认为李大将军奈何不了上官府王家,就捡着他欺负,也认为是家中母亲烧香念佛入迷,家裡的仆妇婢女们跟着发疯讨好,整天神神鬼鬼,捎带的陆文杰也被迷了心窍。

  定安伯夫人带着陆锦来家裡闹,也是另有心思。

  他们口口声声說妖邪之事,但自己根本不信,只不過是为了达成所需。

  他不能让他们为了达成自己私念,毁庄篱的声誉,所以一直压下去不提。

  更沒打算问庄篱。

  這女子虽然面对定安伯夫人质问理直气壮反驳,声气朗朗站在院子裡都能听到,其实心裡還是不安吧。

  周景云看着庄篱微微蹙起又似乎怅然的眉头,說:“那定安伯府的小婢女守荷花苞一梦活一命也是不祥?”

  庄篱似乎沒料到他会這样說:“那是她福大命大——”

  周景云笑了,打断她:“那李十郎就是福薄命浅,与你何干。”不待庄篱在說话,“你是庄先生和夫人的弟子,不要再說這种愚言。”

  庄篱看他一刻,抿嘴一笑:“我当时遇到了庄夫人,之所以要卖身给她,是因为夫人說能治好我的不祥之症。”

  遇到庄夫人的时候她十岁吧,周景云想,夫人也是很会哄孩子的,听着庄篱的声音继续传来。

  “跟着夫人后,她教我读书,制香,奏乐,冥思等等很多事,我的确好多了。”

  “不過,這些年我還是很谨慎,很少出现在人前,来到你這裡,我也尽量不去侯夫人跟前,能不出门就不出门。”

  “還有…..”

  說到這裡庄篱看着周景云。

  “等风头過去了,我們尽快和离。”

  风头過去,周景云看着跳跃的灯火,笑了笑:“先别想那么多,风头刚开始呢。”

  是啊,先前张择不知道她的存在,此时此刻知道了,逃亡藏匿才刚开始。

  室内静默一刻。

  “来日方长,先歇息吧。”周景云說。

  庄篱点点头說声好,看身后的床,问:“世子睡裡面外边?”

  周景云說:“我睡外边吧。”

  庄篱說声好,依言上床,又叮嘱:“世子,那你来灭灯。”

  她的语气很轻松熟稔,就好像真的妻子叮嘱丈夫一般,周景云抿了抿嘴,這其实是他们第一次同床共枕。

  室内的灯逐一熄灭,帐子裡陷入黑暗。

  安静中能听到两人的呼吸。

  “你真不用想那么多。”周景云忽說,“是我带你来京城的,如果李十郎真是有不祥,也是我带来的,真要說不祥,也是我這個人不祥。”

  庄篱噗嗤笑了,在黑暗中点点头:“世子說得对。”

  周景云的声音也带着笑意:“睡吧。”說罢向外翻個身,然后听悉悉索索庄篱向内翻個身。

  帐子裡再无声音,呼吸声也越来越平缓沉静。

  庄篱看着帐子裡的夜色,虽然适才說得话半真半假,但多少也透露她自己的情况。

  对周景云算是一半坦诚,也算可以了,毕竟她人不太好,除了不祥,骗人也很正常,庄篱闭上眼,与黑暗融为一体。

  身后的人应该睡着了,呼吸绵长,是卸下了心事,轻松一些了吧,周景云心想,看着夜色中的床帐,她其实不用說那么多。

  她是什么样的人,有什么样的性情,什么样的過往,他并不在意。

  周景云闭上眼,沉入夜色中。

  ……

  ……

  夜色沉沉,京城依旧灯火明亮,最明亮的所在就是皇城。

  皇帝坐在御书房,百无聊赖的翻看着桌案上的奏章。

  大太监高十二在旁捧着茶点:“陛下,夜深了,该歇息了,皇后娘娘等着您呢,刚才還让人来說,做了陛下最爱吃的点心。”

  皇帝哦了声,說:“還有几本奏章,朕看完了再說。”

  视线看着手裡的奏章,呈现的并不是字,而是一幅画面。

  白瑛跪在地上的画面。

  好像,连鞋子都沒穿。

  皇帝心裡叹口气,白瑛是很讲究礼仪的,因为出身武将之家,自觉粗鄙,进王府后谨守规矩。

  如今变成這副样子……

  从未见過的样子。

  莫名让人更魂不守舍。

  “……陛下,要是娘娘那裡不想去,就去丽妃那裡,先前让宫女来說,說脚扭了一下。”

  丽妃,是去年入宫的美人,十七八岁青春年少娇滴滴,這两年深得宠爱,但此时皇帝毫无兴趣。

  白瑛瘦了很多啊,风一吹就能倒下了。

  从门外走进来的太监王德贵心裡嗤笑,高十二,你连皇帝的心思都摸不准了,這大太监真是到头了。

  “陛下。”王德贵高声說,将手裡的卷轴举起,“白娘娘的画像画好了,给张中丞送去嗎?”

  高十二脸一沉,喝道:“胡說,宫裡哪還有白娘娘?”

  王德贵神情惊恐跪下:“奴婢该死,奴婢說错了。”

  “她曾经也是朕的妃子,如今還在宫中,喊一声白娘娘也沒错。”皇帝說,不悦地看了高十二一眼,“你大惊小怪什么?”

  高十二忙陪笑說:“陛下,老奴是怕這罪妇玷污了陛下的声誉。”

  皇帝的脸色更难看了,声誉,蒋后当政时,他战战兢兢讨声誉,被赞被骂都让他惊恐,唯恐触怒了蒋后,丢了性命。

  现在他终于当了皇帝,還要因为受声誉所困?

  “高总管多虑了,陛下的声誉岂能被他人玷污?”

  王德贵的声音传来。

  皇帝看向他,见這内侍不過是一個御前太监,脸上带着笑意,但眉眼倨傲。

  蒋后当政的时候,身边的人都是這副桀骜不驯的样子。

  只不過,当时這些人俯瞰他,现在则弯着腰仰视他。

  现在是他当政了。

  他身边自然也该是這般的人。

  皇帝对他示意:“拿来吧,朕先看看。”

  王德贵恭敬应声是,越過高十二,亲自在桌案上展开画轴。

  明亮的宫灯下,一個素面散发白衣跪坐的女子呈现在视线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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