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雲陽(2)
“是呀,很少看見他家在這裏掛牌子呢。”
“去試試不?”
“不要啦,都說司府的差事不好做,司家兩兄弟都不是善茬,活閻王這種外號你以爲是喊着玩兒的,我寧可選個工錢低些的地方,也不去司府找罪受。”
“也是,再看看別的。”
旁邊幾個人的嘀咕引起了桃夭的注意,她豎着耳朵聽了半天,又順着那幾個人的指指點點看過去,目光落在牆角處最不起眼的一塊牌子上——“司府誠聘雜役一名,男女不限,善飼餵者爲佳,待遇優厚。有意者可至清夢河司府尋苗管家。”
她又觀察了一番,發現身旁這些跟她一起在找差事的傢伙們好像都很忌諱這個東家,除了嘀咕的那幾個人,其他人在看到這塊牌子之後都是搖搖頭,然後就把目光轉向了別處。
“大叔,那個司府是啥地方?你們怎的都不願意去那裏做工似的?”她順口問身旁的中年男子。
男子打量她一眼,道:“小姑娘,你不是本地人吧?”
“剛來不久。”桃夭嘻嘻一笑,“這不是囊中羞澀,想着謀一份好差事麼。”
“那我勸你還是選別家吧。”男子皺眉道,“司府可不是什麼好地方,不適合你這樣初來乍到的小丫頭,你還是看看別家有沒有掃地洗碗之類的活兒吧。”
“不是好地方?”桃夭瞪大眼睛,“會喫人?”
“咳,有兩個活閻王的地方,你說是不是好地方。”男子搖頭,“司府由兄弟倆當家,乾的據說也不是正當營生,常有那些刀頭舔血的江湖人在司府出入,嚇人得很哩。”
“兩個活閻王?”桃夭頓時來了興趣,“所以這個司府到底是幹啥的?”
“大家都說不上來,反正就是江湖中人遇到擺不平的事,都會去找他們,這中間自然少不得打打殺殺的勾當。然而也
不知司家兄弟有什麼背景,官府對他們也有幾分忌憚,很少去找他們的麻煩。”男子嘖嘖道,“反正小姑娘,我勸你不要對那裏動心思。你想啊,江湖恩怨最是可怕,你都不知哪天有仇家上門,殃及池魚。”
桃夭點點頭,又問:“他家有錢嗎?”
“也算大戶了。”男子道。
“這我就放心了。”桃夭拍拍心口,“那請問清夢河在哪裏呀?”
“啥?你要去?”男子瞪眼。
“大叔,我可窮了!”桃夭可憐巴巴地望着他,“我哥哥對我又不好,不給喫不給穿,還說我今兒要是再找不到差事就要把我趕出家門呢!”
“這……”男子猶豫了一下,“你自萬勝門出去,再往西走個七八里,見到一塊刻了‘清夢河’的界碑,然後過一座石橋,穿過一片竹林,便可見司府了。”
“多謝啦!”桃夭轉身就走。
男子在身後嘆氣:“如今的年輕人哪,怎的要錢不要命。”
桃夭自然是沒聽到的,她盤算的是這份雜役的工作看起來還不壞,尤其是那句“擅飼餵者爲佳”,所以他家現在缺的是養馬或者餵豬的?說起來,除了治病這件事,她最擅長的不就是“飼餵”麼。磨牙就是現成的證明呀,看她把他養得多好,除了不長個子,哪哪兒都好。
就這裏吧!她滿心歡喜地朝目的地小跑而去。
司府位置挺遠的……她找到界碑,走過一座斑駁的老石橋,穿過一片幽靜的竹林,站到那座朱門灰牆的大宅外時,已是傍晚。眼前的宅子雖大,卻聽不到裏面有半分動靜,外頭也不見人影,只聽得身後的竹林簌簌作響。
她捉起門環拍了幾下,沒多久便有人來應門。
“來者何人?”門沒開,有男子的聲音從門後傳來。
“我來尋苗管家,在聽風樓看見貴府找雜役的牌子,專程來應徵的。”桃夭
大聲道。
門“吱呀”一聲打開,年過四旬的男子,儒巾布衫,清瘦斯文,將她上下打量一番:“在下便是苗管家,姑娘來應徵雜役?”
桃夭用力點頭:“不是說男女不限麼?”
苗管家笑:“是不限,請進。”
司府應該是她出桃都以來見到的最華麗的宅子了……一眼看去都估不出這裏究竟有多大,只見樓臺層疊器宇不凡,花圃迴廊美如畫卷,所以她可算是喫下了定心丸,這樣的人家,拔根汗毛也比普通人家的腿粗啊!
唯一不太匹配的,是這裏的人少。沿途走過來,只稀稀落落見了一兩個拿着掃把掃落葉的小廝,人數與此地的規模十分不匹配。
苗管家只管往前帶路,並不多話。一直走到一片寬闊得不像話的後院,迎頭便看見木欄之中有好幾匹駿馬在踱步喫草,後面的馬廄裏還關着數量不明的馬匹,一間木屋就擺在離馬廄最近的地方,有人正拎了木桶出來,往食槽那裏走。
確實是大戶啊,居然在這深宅大院之中弄出一個牧場來,馬匹可不比雞鴨,那得多有錢有地的人才能養得起且養得好的啊!雖然桃夭不是很懂馬匹,但單看那些馬兒的健碩體格與發亮的毛色,便知飼餵它們的人是行家。
苗管家一直走到食槽前才停下,喊了一聲:“三四!”
正忙着往食槽裏倒草料的人轉過身來,卻是個十六七歲的姑娘,身上的衣裳跟地上的泥巴一個顏色,髒兮兮的,零零亂亂的頭髮潦草地在頭頂盤成了一個丸子,幸好臉盤還算白淨秀氣,能看出性別。
“你爹呢?”苗管家問。
姑娘嘴裏發出“啊啊”兩聲,放下木桶比劃起來。
“出去買東西了?”苗管家點點頭,“好,你先忙你的。”
姑娘這才又提起木桶,轉身之前順便把站在苗管家身後的桃夭瞄了兩眼。
“此處
是我司府的馬場,裏頭安置的都是我家少爺天南海北蒐羅回來的良駒。我們這次招的雜役,主要就是飼餵馬匹。”苗管家說着說着,忽然回頭笑道,“我光顧着說話,還不曾問姑娘貴姓貴庚,何方人士?”
桃夭轉了轉眼珠:“我姓桃,桃子的桃,名……幺幺,今年快十七了,自蜀地而來,以後準備長居京城。”
“桃幺幺?”苗管家一笑,“看來桃姑娘必然是家中排行最小的女兒?”
“是啊是啊。”桃夭搪塞過去,又指着那些馬兒道,“貴府的雜役只需餵馬?”
“是。”苗管家點頭,“但千萬不要小看這份差事,這些馬都是我家少爺的心頭好,必要精心飼餵,出不得半分紕漏。只因之前一直負責此事的雜役要辭工回老家,所以我們纔在聽風樓掛了牌子,希望尋個可靠的人繼續照料馬匹。”
桃夭朝那姑娘的背影努努嘴:“之前一直是這位姑娘在照顧馬兒?看起來還很年輕啊。”
“之前是由丁家父女照看着的,他們在司府已十年有多,這回說要走,我都覺得很捨不得,但丁老頭給女兒在老家尋到了一門好親事,他自己也表示想落葉歸根回老家了,所以我們也不便強留。”苗管家看着那姑娘道,“她叫三四,比你年長一歲,是個勤懇的孩子。這麼些年,經他們手養下來的馬,沒有哪匹出過毛病。”
“丁三四……”桃夭捂着嘴差點笑出來。姑娘家家取個這名兒也是造孽,她憋住笑,擺出認真的表情問,“苗管家,你同我講了這麼多,可是決定選我接任了?”
苗管家笑:“我家的牌子掛出去三四天了,來應徵的只你一個,不選你也得選你了呀。”
“真的只我一個上門來?”桃夭故作驚訝。
“大約其他人是怕了我家少爺吧。”苗管家輕笑,“桃姑娘,若你確定
願意來我們府上做事,咱們一會兒就把相關的文契簽了,我家少爺在工錢這塊從不短缺,這點你可放心。”
“爲啥大家怕你家少爺?”桃夭不解道。
“脾氣不大好吧。”苗管家笑,“不過這點姑娘也可放心,你平日裏與少爺照面的機會不多。”
桃夭想了想,嘻嘻一笑:“就是不知工錢幾多?”
苗管家說了個數。
桃夭立刻兩眼發光,雞啄米一樣點頭:“行行,我願意當餵馬的!”
“好的。”苗管家又道,“那麼照司府慣例,先以半年爲限,若屆時雙方都滿意,再籤長期契約,工錢也會相應提高。桃姑娘先在此處稍候,我去取文書過來,煩你按個手印,然後咱們這事就算成了。”
“就這麼簡單?”桃夭高興得很,“我應徵成功了?”
“就是這麼簡單。”苗管家笑,“之後等丁老頭回來,他們父女會交待你平日裏要做哪些工夫,他們定在下月初離開,你還有二十來天時間向他們取經。”
“好的好的。您快去忙吧。”
目送苗管家離開,桃夭笑得合不攏嘴,原來找份不錯的差事比想象中容易多了呀,這戶人家也是爽快,就問問姓名年紀就把人給收了,給的酬勞還特別好,他們就不怕她是江湖逃犯、民間殺手什麼的麼?
苗管家一走,就剩她跟那個叫丁三四的姑娘了。她走到姑娘身邊,看她熟練地往食槽里加東西。
“三四姑娘,你好,我叫桃幺幺,初次見面,以後還請你多提點。”說完她纔想起來這姑娘是個啞巴,十聾九啞,多半她是聽不見的吧?
可丁三四卻停下手裏的活計,雙手在自己的身上蹭了蹭,然後抓住她的手把她拉到馬廄旁的大樹下,拾了一根樹枝,又拉着她蹲下來,在地上用樹枝寫道:“以後叫三四,不叫姑娘,我教你餵馬”。
原來她能聽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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