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虛耗(5)
所以,一定要有個可靠的幫手。
他選中了小薇,嶽平川的貼身丫鬟。
小薇跟嶽平川自小一起長大,雖是丫鬟,兩人卻情同姐妹。根據他來到長刀門後之所見,小薇對嶽平川的擔憂從不亞於嶽門主,連嶽門主都親口對他說過,小薇是他在長刀門中最放心的一個人,膽大心細,秉性純良,有她照顧嶽平川,他才省了不少心。
既然都這麼說了,那便是她了。
他在與嶽平川換魂之前,將小薇叫到面前,把他親手做的燈籠交給她,只簡單跟她說他要幫她家小姐把丟掉的東西找回來,還說明天之後他會陷入昏睡狀態,而她家小姐的行爲可能也會變得跟之前有些不一樣,可能不會再哭了,也不會再說一句話,這些她都不用管,只需跟嶽平川寸步不離,一旦發現嶽平川陷入無知無覺的癱瘓狀態時,立刻以最快速度點亮燈芯,舉燈照在她家小姐身上,直到嶽平川能重新站起來爲止。他慎重道,這盞燈一定要好好看護,若沒有它,她家小姐就真的沒有活路了。而以上這些話她知道就好,不必說給旁人聽,到時候只怕人多壞事。若有人問起他爲啥暈過去,她只管說自己也暈倒了,什麼也不知便可。
小薇非常仔細地記住了他說的每句話。
然後便是等待。
老天有眼,四天之後,那隻貪心的虛耗果然回來了。一場在嶽平川軀體裏的大戰,他贏了。
可是,當一切
都照他的部署順利進行到最關鍵的一步時,百家燈卻不管用了,準確說是沒有人去點亮它。恍惚之中,他看見小薇拿了百家燈,往相反的方向跑了。
如此一來,他要繼續制住虛耗,便不能操縱嶽平川的身體,因爲一旦分神,虛耗便有機會逃離,再想抓它便不可能了。於是現狀就變成了這樣,他們倆等於被困在了嶽平川的身軀之內,陷入她殘留的意識中,誰都不能逃脫。
原是基於信任的叮囑,不曾想卻成了捅向自己的刀。對於這一點,他也有些鬱悶。不是說情同姐妹嗎?!
他氣得又踹了虛耗一腳。
水面還是那麼寬,船與溺斃的人還在那裏飄,他堅守着自己的希望,不想投降。
忽然,陌生人的聲音,從水面的另一邊傳來——
“司靜淵!”
有人點亮了燈芯,暗黑已久的房間終於有了久違的光線,最亮的那部分,將嶽平川整個籠罩在內。
司狂瀾舉着白色的燈籠,一動不動,桃夭搬了個凳子坐在嶽平川身邊,睡着了般歪靠在司狂瀾身上。
時間凝固在這一刻,除了司狂瀾鎮定的呼吸聲,房間裏沒有任何動靜。
突然,自嶽平川體內竄出一股黑灰,帶着暗紅色的火星,衝到半空之中變幻出各種詭異的形態,一如癲狂的人在做最後的掙扎,力氣耗盡後終是無奈地散落一地,再看地上那一灘黑灰,卻是一隻老鼠的形狀。
桃夭跟嶽平川同時睜開了眼。
桃夭眨眨眼,似乎還不是很清醒,把腦袋往那個支撐住自己的身體上再埋了埋,順便嘿嘿傻笑着說:“好軟好舒服。”
司狂瀾順勢朝旁邊跨了一步,失了平衡的桃夭“撲通”一聲栽在地上,痛得哇哇
直叫。
司狂瀾沒工夫理會她,只看着嶽平川,放下燈籠,然後伸出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突然,嶽平川一把抓住他的手,雙眼從沒有如此明亮過,一開口,卻是個大老爺們兒的嗓子:“快……快給我一口飯喫!”
司狂瀾甩開他的手,冷冷道:“命都不要的人,喫什麼飯?!”
嶽平川“呼啦”一下站起來,氣勢洶洶地衝他舉起了拳頭,但落下去的瞬間卻只是扯住了他的袖子,還使勁晃悠起來:“我錯了行不?!快給哥哥找東西喫,瀾瀾你可是我在世上唯一的親人了。”
“瀾瀾……”桃夭揉着摔疼的屁股站起來,到底是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司狂瀾一把抽回袖子,問他:“身上可帶了絲帕?”
“嶽平川”順手摸了摸,還真有一張,抽出來交給司狂瀾:“怎麼,我臉上髒了?”
司狂瀾將絲帕揉成一團,毫不客氣地塞進對方嘴裏,警告道:“換回來之前,你再敢開口說一句話,我立刻回家把你的軀體送去胸口碎大石。”
“嶽平川”委屈地點點頭。
“你大哥比你好玩多了。”桃夭嘻嘻笑道,旋即又看了看地上那團黑灰,嘖嘖道,“原來這隻虛耗的原形是老鼠啊,怪不得那麼貪心,要不也不會中你大哥的圈套,重新回到嶽平川的身體裏了。”說着,她頑皮地一腳踩上去,黑灰四散開來,轉眼無跡可尋。
“竟是老鼠……那一定是一隻活着的時候相當悽慘的老鼠……”“嶽平川”把絲帕扯出來,連聲嘆息,一碰到司狂瀾要殺人的目光,立刻又把絲帕塞回去。
桃夭衝他撇撇嘴:“你這麼同情它,剛剛咋還把它打得鼻青臉腫?”
“我只是單純地
憎恨這種竊人歡心殺人無形的行爲。”“嶽平川”忍不住又把絲帕扯出來,“你想想,一個人活在一丁點快樂都沒有的日子裏,那不比殺了他還難受?虛耗這種妖怪,縱然生前可能惹人同情,但既已成了虛耗,灰飛煙滅便是對的。”說着又打量了桃夭一番,“話說你這餵馬的丫頭懂不懂規矩?!開口閉口你啊你的,我是你家大少爺!剛在裏頭不是跟你說過了麼!哦對了,你是怎麼進來的?”
“我……我‘咻’一下就進來了啊。”桃夭擡手在空中畫了一道誇張的弧線。
“這孩子不老實啊。”“嶽平川”戳了戳她的腦袋,又轉過去拿胳膊碰了碰司狂瀾:“哪兒撿回來的?有點意思啊。”
司狂瀾深吸一口氣,依然用他一貫的不帶感情的冷靜得出奇的口吻道:“司靜淵,你不是不知道這樣做的後果。”
“總不能不管這姑娘吧。”司靜淵指着自己,“沒了心上人夠可憐了,還惹來了虛耗,太坎坷了啊!”
“若嶽門主再晚些把你的身體送回來,屆時就算我們來了,嶽平川的身子也不中用了。”司狂瀾背過身去,都不想看着他的臉說話。
“其實吧,大少爺你完全不用這樣的啊。”桃夭站在兄弟倆中間,“實在不行就放了那妖怪唄,不然你控制不了嶽平川的身體,就不能自主喫喝,連動彈跟說話的能力都沒有,單靠外界強灌的湯水補藥,早晚也是餓死。你要死了,二少爺該多難過啊。”
“丫頭,給自己留後路,便等於給敵人留機會。”司靜淵全程吊兒郎當的臉上有一剎那的絕決,但很快又被嬉笑捲走了,“我命大,且我一直相信我家瀾瀾跟我心有靈犀
,你看,這不是皆大歡喜的結局麼。”
“可大少爺你爲啥要給你自己的身子喂安神藥呢?”桃夭突然想起這一茬,“你可知嶽平川直到被送進司府都沒醒過!不喫不喝,這對你的身體也是很大的損耗呢。”
“咳,我趁她睡着跟她換魂之後,不是怕她醒過來後亂說話麼,被別人發覺我的身體裏冒出她的聲音,肯定會節外生枝。所以我才趁她沒醒之時偷偷給她灌了些藥。”司靜淵自己也覺得很冤枉,“我都想好了,若虛耗會回來,也就是未來三四天的事,若過了這幾天都不見那妖怪的蹤影,我也只能放棄了。所以我明明掌握好了劑量,頂多睡個四五天,我這身板,十天八天不喫不喝也死不了的……哪知道會這樣!”
桃夭想了想,鄙夷道:“一定是你不懂藥理,搞錯了劑量!只能是這一個解釋了。”
“我三歲就熟讀醫書!”
“承認吧你沒有做大夫的天分。跟那些被嶽門主找回來診治你的庸醫一樣,連服用了過量安神藥都診不出來。”
“我是你大少爺!”
“大少爺做錯事就不能說了麼?”
“你你你……”
“把絲帕塞回去。”司狂瀾回頭,淡淡掃了他們一眼。
好吧,事情到這裏,算是畫上一個基本圓滿的句號了。
當他們攙扶着嬌弱狀的“嶽平川”走出房門時,天色剛剛亮。而同一時刻的另一間臥房中,被打暈的小薇五花大綁着蜷在地上。幾個時辰前,桃夭借嶽平川的嘴講出了她從司靜淵那裏得來的真相,而司狂瀾沒費多大力氣便逼小薇說出了燈籠藏在哪裏。萬幸的是,她還留着燈籠沒有毀掉,否則重新收集百家燈油又要耗費好些時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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