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傒囊(2)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有人說男子不對,有人說那位金三娘不厚道。
“啥叫不乾淨的東西?你說有鬼啊?”金三娘毫不示弱,指着樓上的房間道,“我前倆月纔買下這宅子,還找風水先生看過的,又通風又敞亮,你賴賬便賴賬,何苦拿這種荒唐事來作藉口!你信不信,就憑你又賴賬又壞我金三孃的名聲,我一會兒就拉你去見官!再說了,天曉得是不是你自己幹了虧心事,晚上才見到‘不乾淨’的東西!”
“你你……”男子在吵架這件事上顯然遠非金三孃的對手,氣得原地轉圈,旋即又對圍觀者道:“大家評評理,她家的房子裏晚上有鬼,你們說誰敢住!”
“呸!我看你心裏有鬼纔是!”金三娘又要脫鞋去打她,被一旁的人拉住,她拍着心口道,“文契上寫得清清楚楚,提前退租要多付一個月租金作賠償。如今這廝一句有鬼就想賴賬,大家也給我評評理!”說着說着,她大概也是氣昏頭了,目光四下搜索一番後突然就衝過來,一把抓住磨牙的胳膊,“行,就是你了,這位小師父。”
磨牙惶恐道:“女施主,我只是路過您家門口順便喫個包子,並且你的洗腳水剛還不小心潑到我跟我的小夥伴了,我與你們兩人的爭執毫無關係啊。”
“不不,小師父你誤會了。”金三娘把他拖過去,當着所有人的面說,“大家看好了,我今兒便請這位跟我們毫無關係的小師父在我家住一宿,明兒一早大家再來,聽聽小師父怎麼講,我家是乾淨還是不乾淨!”
“啊?!”磨牙連忙擺手,“女施主啊,時辰不早,我家人還在等我哪。”
“你一
個小和尚哪來的家人?”金三娘白他一眼,“不就是和尚廟嘛,晚一天回去怕啥,大不了明天我同你一道去解釋,再多給你們添點香油錢。”
“不不,我並非本地人。我的廟也不在此處,我也不需香油錢。”磨牙趕緊道,“我只是出來走動走動,現在要回去了……”
“小和尚,都說你們出家人慈悲爲懷助人爲樂,你就眼瞧着大嬸我被人污衊?你就眼瞧着我好好的宅子被他鬧到以後都無人敢租住?你眼瞧着我被人斷了生路以後說不定餓死街頭?”金三娘不肯撒手,說話語速又快,聽得人喘不過氣。
“善哉善哉……”磨牙聽得頭皮發麻,“可是女施主,爲何是我啊,在場任何人都可以爲你證明的。”
“他們不行,只有你。”她斷然拒絕,“你們出家人不打誑語是吧,所以你講的一定是實話。且你是外來人,跟咱們誰都沒相干,絕對不會偏幫誰!”說着她又扭頭問圍觀者們,“大家說對不對!”
衆人聽了,多數點頭附和。
其中大概有些也是跟金三娘相熟的,也紛紛出言勸磨牙:“要不小師父你就幫三娘一個忙吧,出了這檔事,若沒個證明,以後這房子恐怕真沒人敢租了。斷人財路猶如殺人父母,小師父你覺得呢?”
“可是我還要回去喫晚飯……”磨牙仍舊爲難,今天溜出來大半天,若天黑前還不回去,就算桃夭他們不擔心,司府是有規矩的,身爲雜役夜不歸宿,肯定要被扣銀錢的,雖然他視金錢如糞土,但總要留一些給滾滾買包子不是……
“只要小師父你點頭,今晚的飯我包了。”金三娘慷慨道,“明日等你把我這宅子乾淨不乾淨說清楚了,我再送五十個菜包子給你!”
五十個菜包子!
“可我們喫不完啊。”
磨牙苦惱地撓頭。
“傻呀你,就那頭,那劉記包子看到沒?”她順手一指,“你們以後只管去那兒拿包子,不用付錢,都記我賬上。五十個,你想啥時候去拿就啥時候去!”
既然這麼有誠意,那就去吧……不過是住一宿罷了,若證明那屋子並無不妥,也算是做了一件好事。
“那……好吧。”磨牙終於點了頭。
金三娘大喜,對衆人大聲道:“大家都瞧見了啊,我請這位小師父去我這屋子裏住一宿,若他也說不乾淨,我不但不要這賴賬狗的賠償,我還倒給他一個月房租,一言爲定!”
那男子聽了,一拍手:“好!大家都給我們做個證!”
衆人紛紛起鬨點頭。
金三娘二話不說,拖着磨牙就往屋裏走。
“誒誒,女施主能否讓我先回去跟家裏人說一聲今晚不回去住了?”
“天都黑了,這樣吧,一會兒我讓小廝來找你,你將你家地址說與他聽,讓他替你報個信兒去。”
“也好。”
當磨牙走進這座三層小樓時,天終於黑盡了,看熱鬧的人也漸散了,那男子悻悻找了附近一間客棧住下,一副沉冤待雪的固執模樣,金三娘還是怕他半途跑路,又找了人暗自看住他的動向。
一場風波就此暫停。
夜深,風急,吹得窗戶咣咣響。
磨牙關好窗戶,冷得縮了縮脖子,回頭對躺在牀上打飽嗝的滾滾說:“我覺着這屋子挺好,雖老舊,但收拾得還乾淨。”
被那男子說“不乾淨”的房間,現在看來確實毫無異樣,傢俱擺設雖說不上富麗堂皇,但也不是劣質邋遢,比起他們之前租的小破院子不知好上多少倍。這小樓雖上了年紀,卻連一絲黴味都無,可見平日裏金三娘還是打理得很細心了,也難怪她那麼憤怒。
金三娘也沒有食言,
晚飯特別豐盛,全是素菜但味道特別好。她說這條街商戶居多,沒幾座尋常的民宅,只因這小樓年生太長,如今才孤零零戳在這裏。之前的主人搬走之後空置了好些年,不久前有人回來賣宅子,她瞅着價格合適就買了,本想着租賣給誰開客棧,又總尋不得合適的下家,索性隨便租一租,反正每年來京城的外鄉人也多,賺點零散的租金好過白白空置着。如今被那窮書生一鬧,若旁人真以爲這小樓不對勁,那她買房的銀子可就打了水漂了,畢竟誰會要一間“不乾淨”的房子,哪個不想大吉大利。
磨牙請她放心,說若真是那書生撒謊,他定爲她說句公道話。
金三娘這才高高興興地回去了。沒多久,她的小廝上來找磨牙,說替他回去報信兒,他千恩萬謝地把地址說給了小廝,小廝聽了很是詫異,說你居然住在清夢河司府?他說司府挺好。小廝撇撇嘴說那你得自求多福,聽說司府裏的人都很兇。他說不覺得……最後小廝沒趣地走了,邊走邊抱怨金三娘怎麼給他派了這麼一個差事。
待小廝走後,磨牙還往一樓二樓去查看了一番,三層樓統共加起來差不多十來間房,若都能租出去,也是一筆不菲的收入。可惜現在都還空置着,好些房間還沒收拾出來,擺放着大概是之前的主人留下的舊傢俱,連灰塵都還沒打掃。
但是並不太覺得陰森,畢竟一步之外就是街市,即便到了深夜,也有車馬往來,人聲不斷。
磨牙鎖好房門,洗了把臉便上牀,而滾滾早已蜷在鬆軟的被子上,睡得呼嚕連天。
磨牙摸了摸它的腦袋,打了個呵欠,眼皮子也漸漸重起來。
枕頭很舒服,被子也很舒服,牀也很舒服,金三娘怕夜裏冷,還特意給他多加了一牀被子
。這樣的環境,真該酣夢一場到天亮纔是。
但,偏就不是。
美夢沒有,噩夢倒是沒停。磨牙夢到自己掉進一個巨大的冰窟之中,渾身發冷,冷得要死了都沒人來拉他一把。好冷啊,好冷啊,好冷啊……
他猛睜開眼,滅了燈火的房間裏只有一絲從外頭透進來的微光。
如果只是夢,那爲何現在還是這麼冷?並且他很快發覺,所有的“冷”,都是從他的右手上蔓延出來的。
他下意識地朝右邊一轉頭,發現自己的右手不知什麼時候從被子裏滑出來,懸在牀沿外頭,然後……一隻白乎乎的小手正緊緊抓着他的右手——一個四五歲的小娃娃,蹲在他的牀邊,身上全白的衣褲在房間裏特別顯眼。
磨牙眨了眨眼,本能地屏住了呼吸,身體明明覺得冷,額頭卻滲出了冷汗。
莫非,那書生並沒有撒謊……
那小手把自己拽得緊緊,無論如何都捨不得放開似的。
但這樣不行啊,磨牙一動不動地思考着對策,是猛地坐起來然後尖叫着跑出去?還是鎮定地告訴這個傢伙我佛慈悲回頭是岸大半夜出來嚇人是不對的?或者還可以……關門放滾滾?
周遭變得特別安靜,連窗外都沒有半點聲音似的,緊張得只能聽到自己心跳聲……磨牙到底是深吸了口氣,眼望着天花板,強作鎮定道:“阿彌陀佛,施主擾人清夢,實是不該。”
說罷,他覺着那隻小手動了動。
鼓足了勇氣將腦袋轉過去,冷不丁與牀邊那對眼睛四目相望,他硬是忍住了奪門而逃的衝動,“咕嚕嚕”吞了一口口水,方纔提起膽子道:“施主,我說你呢。”
“你瞧見我啦?”牀邊那張臉“嗖”一下湊近來,嚇得磨牙朝後一縮,正好壓到滾滾的尾巴,痛得它“唧唧”叫着跳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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