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風果(1)

作者:裟欏雙樹
楔子

  桃花人面皆不見,相識何如不相識。

  “叮鈴鈴,叮鈴鈴。”

  陽光輕漾,秋風穿葉,配上清脆的鈴聲,窗口如畫框,剛好框住一派秋日午後的好景色。

  “行宮見月傷心色,夜雨聞鈴斷腸聲。”一直立於窗前不曾回頭的許承懷忽然念出了這兩句,“姑娘腕子上的金鈴,聲音很是動聽。”

  你若知道這鈴聲是催命之音,怕就不會覺得好聽了……磨牙又尷尬又緊張地望着這位不知輕重的骷髏公子。

  “嘖嘖,不知該誇你腹有詩書還是罵你不會說話。”桃夭笑看着自己的鈴鐺,“把我如此乖巧可愛的金鈴鐺都說晦氣了。”

  骷髏公子分明笑出了聲,旋即轉過身,空洞的眼眶對着桃夭:“姑娘不如別急着走。”

  “承懷,”他肩頭的蟲蟲不解道,“他們要走便走,何故挽留?”

  “噓……”他做了個噤聲的動作,“我只是有件事總也想不起來,多一個人,或許能多一個幫我記起來的機會。”

  桃夭打量着他,笑嘻嘻地指着自己:“我長得很提神麼?”

  “不夠美貌,但看着很喜慶。”骷髏公子誠實道,“多看看你那張提神的臉,興許我便想起來了。”

  桃夭立刻垮下臉來,橫抱着手臂道:“想記起啥?活着時有幾個老婆還是臨死前私房錢藏哪了?”

  磨牙暗自嘆氣,起了殺心還能胡說八道的,大約也只有她了。

  “都不是。”骷髏公子忽然朝她走過來,停在一步開外的地方,微微低下頭,正視她的眼睛,“我想不起自己是怎麼死的了。”

  此話一出,滿室俱寂。

  桃夭愣了好一會兒才“哈哈”笑出來:“這事重要麼?”

  “重要。想不起來我會很難受。”骷髏公子又扭頭看向自己的肩膀,“丫頭,你可還記得?”

  蟲蟲嘆氣道:“怎會不記得……”

  “真的?”骷髏公子忙將它捧到手心裏,急急道,“快告訴我,我是怎麼丟了性命的?”

  蟲蟲想了想,說

  :“你素來身子弱,常染風寒。那年秋天,你失足落入外頭的荷塘之中,幸好我及時將你救起,可你還是寒氣入體一病不起,最後……死在我懷裏。”

  骷髏公子沉默片刻,又問:“那荷塘……還在吧?”

  蟲蟲道:“在呢,連水都不曾少一滴。”

  “還在啊……”骷髏公子緩步往房門走去,“我去看看。”

  桃夭正要跟出去,卻被苗管家擋住:“此物詭異。”

  “不怕。一副骷髏能鬧出多大的事。”桃夭笑笑,朝他背上的司靜淵努努嘴,“不如你們先行離開,剩下的事,交給我們便是。”

  “可我擔心那妖孽……”

  “沒事。”她狡黠地一握拳,“亂來的,會被我捏死。”

  苗管家皺眉:“我先把大少爺帶出去安置妥當,再回來找你。放你們幾個在這裏,我不安心。幾個人出來,便要幾個人回去。”

  “快把這傢伙帶走吧,不必回來找我們。”桃夭衝他一吐舌頭,“就衝着這個月的工錢還沒領,我怎麼也得平平安安。”

  苗管家哭笑不得,叮囑了一句“萬事小心”後,便揹着司靜淵迅速離開。

  他行走江湖多年,刀光劍影習以爲常,人頭落地不皺眉頭,再兇險的事都扛了過來,身上傷痕無數,深深淺淺,但再深的傷,也沒有哪條能傷到心裏去。唯獨這次是例外,身體沒有遭受半分損害,但偏偏傷得最重,到現在心口還隱隱地疼着。

  如果可以,他此生都不想再回到這個地方,甚至連回頭看一眼都不想。

  見苗管家帶着司靜淵離開,磨牙望着桃夭,壓低聲音問:“不能留了?”

  金鈴過處,片甲不留……從無哪次是例外。

  “此妖危險。”桃夭收起笑容。

  磨牙皺眉:“因爲它知道太多?”

  “知道太多?”桃夭撇撇嘴,“就是什麼都不知道才危險。”

  磨牙一愣。

  桃夭徑直走出房門,來到後院的荷塘邊。

  枯敗的荷葉與草枝頹喪地漂在發黑的池水上,

  午後的陽光也挽救不了這裏的死氣沉沉。

  骷髏站在荷塘邊,沉靜得像一座雕像。

  桃夭走到他身旁:“這可不是賞風景的好地方,一潭死水。”

  好一會兒,骷髏方纔緩緩道:“那年秋天很冷啊……池水更冷……”

  蟲蟲停在他的掌心裏,輕聲道:“還是進屋去吧,過去的都過去了,何必再想起來。”

  “有的事,必須要想起來。”骷髏說罷,突然攥緊了蟲蟲,旋即整個人往荷塘裏倒下去。

  “承懷!你!”蟲蟲大叫。

  “餵你幹什麼!”桃夭也大叫,因爲骷髏倒下去的瞬間,也拽住了她的胳膊。

  “撲通!”水花四濺……

  “嘩啦。”

  一塊石頭被扔進水裏,水花過後,平靜的荷塘蕩起一圈圈漣漪。

  許承懷站在窗前,手裏擦拭着一隻精緻的銀盃,桌上擺着另一隻已經擦好的,兩隻杯子是一對兒,杯身上都刻着並蒂蓮,這是他特意給自己與蓮歆的交杯酒準備的,花了不少心思請師傅打造而成。

  三天後就是他的婚禮,而他已經幻想了無數次蓮歆乘着花轎來到家門口,在歡天喜地的樂聲中被他牽進屬於他們的新生活的場面,甚至想好了他們要生兩個孩子,一兒一女,連孩子的名字他都想好了。

  想他一個家無祖蔭、身無長物,只曉得讀書寫文章的窮書生,也不知哪輩子修來的福氣,竟能與蓮歆這樣好的姑娘共諧連理。

  三年前,他在集市上擺攤替人寫書信,風大,信紙吹得滿天飛,他忙着去撿,又不小心打碎了硯臺,墨汁把他新買的衣裳染得一片狼藉,路過的好事者紛紛竊笑,說果真百無一用是書生,連幾張紙都抓不住。正狼狽時,有人來幫忙,穿着樸素的清秀姑娘把拾起來的紙疊在一起,還細心地拂去上頭沾染的塵土後遞給他,笑吟吟道:“春風頑皮,公子今後萬不能大意。”

  蹲在地上的他,擡頭見了她的臉,說什麼春風頑皮,她的聲音她的笑,就

  是此生見識過的最怡人的春風。

  此後,蓮歆但凡路過集市,十之八九會“無意”地經過他的小攤,從最初的互相點頭問好到之後的閒聊三兩句,兩個年輕人的相處在平淡而舒適的氣氛裏慢慢默契起來。

  起初,蓮歆總以找他寫信給遠方的親戚爲由,在他的小攤前儘可能地多留些時日。可不久後他發現,蓮歆並非那些目不識丁的鄉野女子,她不但識字,還念過不少書,他隨口一句詩詞,她都能接上下一句。蓮歆的父親是個賬房先生,難得的是眼裏並非只有銀錢,雖非富貴之家,但對唯一的女兒也是視爲掌上明珠,不但喫穿上不虧待,還教她讀書識字,說女兒家光會針線還是不夠的。

  不過,當他拆穿了蓮歆的“謊話”之後,姑娘只是含羞一笑,說了句自己的字不及他寫得好看,便化解了尷尬。之後的日子,蓮歆幾乎成了他最貼心的幫手,生意好的時候,她幫他洗筆研墨,有時還要耐心地一遍遍安撫耳朵不好使、脾氣又急的老頭老太太們,也不知是她脾氣太好還是天生討人喜歡,自打她到他身邊幫忙之後,來找許承懷的客人們漸漸多起來。

  忙碌之餘,他的視線總會情不自禁地追隨她的每個舉動,真是喜歡她在自己身邊的感覺,無需多餘的囑託,只要一個眼神的交換,她立刻會意,事無鉅細,統統打理妥當。說來她並無絕世之貌,小家碧玉、普普通通,但與她相識的時間越長,他越肯定只有身邊這個女子能給他細水長流的幸福。

  時光如白駒過隙,相識一年多之後,終到了談婚論嫁的這一天。蓮歆父親素來開明,並不嫌棄許承懷無父無母無家業,倒是很欣賞他的才情與淡然良善的性子,覺得有這樣一個女婿也很好,難得的是女兒與他兩情相悅,還有什麼比這個更要緊。於是,婚期很快便定下來。

  好在還有這間祖宅,雖有些老舊了,但細細打掃一番,再掛上

  紅綢紅燈籠貼上紅彤彤的喜字之後,倒也有了讓人期待的新氣象。

  三天之後,這裏就有女主人了。

  許承懷擦着杯子,嘴角情不自禁地揚起來。

  “撲通!”

  又一塊石頭砸進了荷塘裏,動靜把剛剛停在樹枝上的鳥兒都嚇跑了。

  他從習慣性的甜蜜暢想中回過神來,對着窗外喊了一聲:“蟲蟲,你若是閒得慌,幫我去胡嬸那兒看看,若被套繡好了便取回來。胡嬸拍胸口說過今天能完成。”

  坐在荷塘邊扔石子的小姑娘回過頭來,懶懶地說:“晚上再去吧。胡嬸的手腳出了名的慢,現在去怕要白跑一趟。”

  “那你過來,幫我一道整理整理櫃子。”

  “哦。”

  小姑娘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泥土,慢悠悠地朝屋子這邊走過來。

  所有認識許承懷的人都知道,他還有一個小名叫蟲蟲的妹子,與他相依爲命。

  許承懷雖是一介窮書生,但並非那類只喜關在家中讀書的呆子,身家雖不豐厚,但也以遊走名山大川爲人生樂事,多少懷着一顆閒雲野鶴的心。經常在賺到些錢後便踏上旅程,盤纏用盡了,又隨遇而安地在當地尋個差事,替人賣字畫,教孩童讀書認字,甚至在酒館裏跑堂,他都做過,只要賺夠下一程的旅費,立刻踏上行程。

  漂泊不定的日子過了好些年,終於,三年前他到底是回到了老家連水鄉,安安分分地呆在了爹孃留下的祖宅裏。不過,隨他回來的,還有蟲蟲。他跟大家說蟲蟲是他親妹子,當年生活困難,母親在生下蟲蟲後便將她送給了遠房的親戚,此番他路過外鄉,機緣巧合下與妹子相認,且親戚一家的日子也十分艱難,他索性將蟲蟲帶回老家,兄妹二人再不分離。

  其實是個漏洞百出的謊話,但誰也沒心思去在意一個窮書生家裏少一個多一個妹子,畢竟世道越發亂起來,自顧尚且不暇,哪還管得了別人家的事。

  許承懷確實是獨生子,沒有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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