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歸來是少年

作者:寒天怒
程武麟光着腳站在一片雪地之中。

  無盡的冷化作凜冽的寒風從耳邊呼嘯而過,侵入血液,直達骨髓。

  一個人都沒有。

  他張口欲喊叫出來,卻被冷氣噎住,只能從喉嚨裏發出嗚咽的聲音。

  不知過了多久,程武麟被凍的失去直覺的身上傳來一陣劇烈的刺痛,鮮血從刺痛的部位潺潺流下。慢慢的,從破口出鑽出來一條條綠色的細線,像蟲子一般蠕動着。

  他無法行動,只能眼睜睜的看着身體裏鑽出的細線變得越來越長。

  頭頂忽而傳來一陣哀嚎的風鳴聲。一道巨大的手掌穿過雲端,穿越無窮霧氣探了下來。程武麟身上的那些扭曲綠線一瞬間被拉直,斷端向着那巨手飄去,並與那手的手指接在一起。

  他的胳膊被拉的吊了起來,像是提線木偶般懸在空中。那巨手逐漸縮小,手中的綠線擺動着。程武麟的身體隨之轉了過來,看到一個被繃帶纏了滿身的人。這人雙手交叉搭在胸口,僵硬的立在雪地之中,就連露在外面的口鼻也被綠色的繃帶緊緊纏着無法呼吸。

  那些綠色的線從程武麟身上的傷口發出,一路鏈接到那個繃帶人的背後。程武麟忽然可以動了,伸手便去扯那些綠線。繃帶人被拽了一個趔趄翻了過來。程武麟看到對方身後也長着兩隻手,正是先前把他拉動的巨手縮小後的樣子。

  程武麟不去管那個線頭幾步衝了過去,一把扯下對方口鼻上的膠帶。繃帶人重新呼吸到新鮮空氣,趕緊大喘了。程武麟總覺的這人很眼熟,又把他頭上的繃帶解開,把對方的頭捧在手中:“王陸離?”

  繃帶人果然就是王陸離的樣子。他眨了下眼睛,輕輕一笑。程武麟回以一笑,然而笑容漸漸變得僵硬。他看到王陸離臉上的紅潤突然開始消散,臉頰也凹陷下去,生機迅速從這具身體上開始流逝。

  “不行!”程武麟驚叫了出來,“不行,王陸離……”

  “王陸離!”

  程武麟一個激靈坐了起來,滿臉都是汗水。他看了看自己的空空蕩蕩的雙手,又茫然的看了看身邊,驚慌道:“王陸離呢?”

  “別緊張啊兄臺。”一身白衣的公孫竹伸手搭上他的肩膀。

  “王陸離在哪啊!”程武麟有些生氣。

  “一醒來就找小情人,古人還真是沒了交配對象就活不下去的人類。”疏月影坐在程武麟對面擺弄着手指,一邊奚落道,“他好着呢,看你一驚一乍的。”

  聽到王陸離還好的消息,程武麟鬆了一口氣。他這纔有空注意起周邊的環境來。這是一片開闊的空地,周邊全都是綿延的山丘樹木,而且都是他熟悉的綠樹綠草,只是看多了下界那邊的黃色草地,一時半會還有些不適應了。

  “這是下界鏡?我們離開白帝間了?”他忙問道。

  “是啊,”於劍傑盤腿坐在他左邊回道,“在你被我冰凍的時候,我們已經過了深淵回到這邊來了。”

  “那王陸離在哪?”程武麟沒有看到他的身影還是有些不安。

  “他傷勢比較重,把冰封解除以後就讓他出鏡了。”於劍傑答道,“我們也是在這等你醒來。”

  程武麟被冰凍的智商漸漸恢復:“他不是沒有封器嗎?他怎麼可能回下界?”

  “這個問題等你回去和塗婷婷討論去吧。”疏月影擺手道,然後看向於劍傑,“他醒了,我可以回家了吧?”

  “可以啊,任務結束了。”於劍傑拍拍大腿,“各回各家咯!”

  “啊,別說任務結束什麼的,怪傷感的……”疏月影翻了個白眼,又看向程武麟,張開了雙臂,“來,既然任務結束了,來抱一個吧程小弟!”

  程武麟手還張開就被疏月影當頭一抱:“好啦,姐姐要回白沙頂了,有空一定要來看我啊!”

  程武麟拍了拍她的後背:“一定。”

  等她一鬆開,於劍傑抱着胸,眼睛一翻:“我就算了吧,別抱了……哎!”

  程武麟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爬過去給了於劍傑一個熊抱。程武麟鬆手的時候,看到對方有些害羞的別過頭:“咳……不是我讓你抱的……”

  疏月影在旁邊諷刺着:“你應該拿屏照下自己的臉,看看有多紅。”

  “我這是……着涼了……”

  “狗屁啊……你一個用冰啊火啊的人着涼?你和我說你是女的都更可信些!”

  “你纔是女的呢……”

  “我就是啊,你看你看!”

  疏月影的奇怪性格再度彰顯。程武麟辣眼睛的把頭一扭,看到公孫竹笑盈盈的臉,忽然心一抽:“公孫,任務結束了啊……”

  “是啊。”公孫竹摩挲着自己的衣襬,“沒想到挺快的。”

  “我倒是覺得夠久的了。”

  “哈哈,畢竟經歷了很多事情啊。”公孫竹笑着,“你現在應該很想見到王陸離吧。如果出了鏡,你的記憶就能找回來了。”

  “我是怕一出鏡就要和你們分開……”程武麟確實很想快點回去,可是又有些不捨得這些夥伴們。

  “我還會在落湍谷的,聽塗婷婷說你們在下界住的地方離這邊很近,回來應該就能再見面的。”

  “嗯。”程武麟張開雙臂和公孫竹一個擁抱。

  於劍傑和疏月影也拌嘴完了,兩人還都氣鼓鼓的看着不同的方向。程武麟先站了起來:“那我……就先走了……”

  三人都笑着衝他擺着手,程武麟閉上眼睛,又反覆睜眼三次:“我……”

  “快去吧!王陸離在等着你呢!”於劍傑起鬨道。

  程武麟深吸一口氣,再次閉眼,在公孫竹三人的注視下身影變淡,漸漸化爲一個黑色符文組成的人影,最後消失在空氣之中。

  閉眼默唸“下界”的那瞬間,程武麟忽然覺得自己忘了說了什麼。

  公孫,於哥,月影姐,謝謝你們了……

  出鏡的感覺就像穿透了一層緻密的水膜。等程武麟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他發覺自己已經站在宿舍門外了。

  好像已經好久沒有見到這個場景了,出了鏡的程武麟一時間有些不太適應。他看了看自己的身上,髒破的白色外套變成了最初的樣子,破掉的牛仔褲也補齊了。

  只是此時他的背上,比走的時候多了一個灰色的書包。

  王陸離……

  王陸離……

  王陸離!

  他的大腦內突然轟的一聲嗡鳴。軍訓時站在身邊的王陸離;和他一起面對吳顯明的王陸離;在黑石山滿身傷口被他揹着,喃喃叫着他名字的王陸離;和女生一起看電影讓他嫉妒的王陸離;陪他一起逛徐家彙的王陸離;和他一起並肩與公孫竹戰鬥的王陸離;被杜凌打傷,笑着放棄自己的王陸離……

  所有畫面,全都在同一時間涌入他的腦內,連同白帝間的那個陌生的王陸離,融合攪拌在一起。

  這些記憶,都是他熟悉的王陸離。

  程武麟再度擡起頭,伸手拭去眼角的溼潤,走出了自己空空蕩蕩的宿舍。

  王陸離,我來找你了。

  撞開隔壁宿舍的門……不在。

  房間裏面的廁所……不在。

  程武麟像是屋頭蒼蠅一樣在王陸離的宿舍裏跑來跑去。他的幾個室友都有些迷惑:“膠水兒,找啥呢?”

  “你們看到王陸離了嗎?”

  許飛滿臉迷茫:“你怎麼又找這人啊?我不是說我們宿舍沒有這個人嗎?”

  程武麟的心裏突然像被澆了一盆冷水。

  他們竟然不知道王陸離是誰……

  難道王陸離根本就沒回來?

  程武麟閉上眼睛,想要重新進入鏡世界,但是那扇門像是被水泥封死一般,任憑怎麼默唸“下界鏡”都無法進入鏡世界。

  這該死的不應期!程武麟暗罵着睜開眼睛,不等別人說什麼就再度推門衝了出去。

  屋子裏的幾個男生面面相覷,許飛和其他人對視一眼,幾個人突然爆發出強烈的笑聲。

  一個男生狂拍大腿:“哇靠,大勇哥說的不會是真的吧?這膠水兒真的是個基佬?喜歡咱們宿舍王陸離?”

  許飛大笑:“你看他急吼吼那個樣吧,哈哈,基佬肯定沒跑了,找王陸離和犯癮了似的……”

  一開始的男生搖搖頭:“你不知道咱們班女生有多少喜歡他的,可真白瞎了這張臉了。要是我有他那皮囊,早就把咱們班的妞兒玩一遍了。”

  許飛趕忙拍了他一下:“你不是剛和那個誰處對象嗎?你不怕她聽到?”

  男生大大咧咧一撇嘴:“這男生宿舍,沒事她也進不來,何況明天就放十一假了,她估計收拾東西呢。”

  “你們十一去哪玩啊?”另一個男生好奇問道。

  “她買的票,和我說保密,我都不知道要去哪,反正我身份證都在她那。”

  “哎呦,有福氣!這媳婦兒把啥都包了你都不用操心了。”許飛奉承道。

  “切,哥也就是陪她耍個一年半載的,要是再找個好的就給她換了!”

  “牛逼!”許飛和另一個男生大笑着。

  這時候,衝出他們宿舍的程武麟正飛快的往宿舍樓外跑着。

  拜託……一定要在那裏……

  拜託了……

  他把外套脫了下來掛在手臂上,不顧其他人異樣的眼光飛快的向着網球場衝去。

  網球場門口的那個長椅,是他們兩人最喜歡的位置。

  等繞過那株參天的大樹,程武麟終於看到了那個身影,停下了腳步。

  那個渾身散發着朝氣的英俊少年就在那。

  出鏡以後的他應該是換了一身衣服。此刻他身穿着一件藍灰色的緊身體恤,飽滿的胸肌被衣服凸顯的性感無比。一條黑底白槓的運動褲包裹着結實的小腿肌肉,耳中探出兩條白色的耳機線連着他揣在口袋裏的手機,不知在聽着什麼音樂。

  他此時的神情無比安逸,視線一直落在他手中那本厚書之上,英氣的眼睛中充滿了專注。一片葉子從他頭頂的樹上落下,輕輕砸在他欲翻的書頁上。葉子被他伸手拂去,落在地上,把少年腳邊啄食着磚塊縫隙的幾隻鴿子嚇了一跳。

  程武麟此刻特別想撲過去,卻又不忍心破壞這彷彿油畫一般的畫面。

  這時兩個女生從少年身邊並排走過去,一個女生用胳膊肘撞了撞另一個人,看到口型應該是說了句“臥槽”,而另一個女生捂着嘴巴,一陣沉悶的笑聲從指縫間傳了出來。

  似乎是有些被打擾到,少年有些不悅的擡起了頭,卻發現了對面大樹下氣喘吁吁的程武麟。

  他的嘴角慢慢有了弧度,擡起手,衝程武麟招了招,輕聲開口。

  不是“你來了。”

  也不是“我在這。”

  “老程……我回來了!”

  (第二卷完)白晝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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