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作者:藍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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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福海驅車駛往海天大廈工地,腦子裏閃動着方舟那驚恐萬狀的臉,不覺浮出個笑。他覺得這樣的書呆子真他媽沒用,對社會上的種種把戲一無所知。這也罷了,尤其可憐的是,他連自己喜歡的女人都看不住,最終變成了別人被窩裏的人,這樣的男人不如一頭撞死算了。他車子開得中速,一路欣賞看街景。路邊有遊動的女孩在東張西望,看見男人就搔首弄姿,擺弄那點風情。你如果給她點意思,看吧,更有意思的情景馬上就來了。你要是不搭理她,bdi/bdi她就會呸呸給你兩下子,罵你是蠟槍頭。李福海最愛和這類女子逗着玩兒,偶爾也泡一泡。

  不過今晚不行,今晚海天大廈工地開座談會,是工會組織的一個座談,董事長和表姐都去參加了。表姐囑咐他“差不多的時候”去一下。

  他把車窗搖下來,將紅紅的菸蒂彈出窗外,喊了一個女孩的名字。那女孩發現是他,便追着車跑,追出一截,他敲着車笛加速遠去。被甩下的女孩兒跺着腳罵,李福海於是覺得活着的確是很有意思的事。

  趕到大廈工地的時候,王魯寧正在作最後的講話,一二三四地承諾着一些工人權益方面的事情。李東娜從簡易的臺子上下來,鑽進了李福海的切諾基。露天會場人不少,兩個人朝外望,又朝遠處的天上望。李福海看着李東娜很疲憊的臉,小心地叫了聲姐。李東娜擺擺手指,想靜一靜,嘴上卻咕噥着問他有什麼動靜。李福海說一切正常,又哧哧笑着把方舟撞人的事說了說。

  李東娜道:“他沒認出你是誰吧?”

  “他原本就不認識我。”

  李東娜思索了一會兒,坐直了身子。會散了,工人們正在散去。她說,“董事長的車子上路,你跟上他,我就不下去了。”

  “怎麼啦,你們吵架了?”

  “別胡猜了,什麼事兒也沒有,走吧。”

  幾輛車子發動了,依次碾過坑窪的路面,上了公路。李福海認得那是公司幾位老總的車,於是知道了要去的地方,“姐,是不是還要去公司開會?”

  李東娜點點頭,沒再說話。

  這些細節均未逃過劉曉天的眼睛,那輛切諾基的照片就在他的辦公桌上放着。他摸出手機向司徒雷彙報“二李”的動作:“頭兒,李東娜的確是個人物,您老眼水深!”

  “盯死!”那頭的司徒雷呱唧呱唧好象在喫東西,“根據我們的瞭解,李東娜其人恐怕比你想象的還厲害。你的主要任務還是盯死李福海,合適的時候給他一下子!”

  “馮燕生那邊沒有新動靜嗎?”

  “暫時平靜。”司徒雷道。

  “要不要再刺激他一下?”

  “不要不要,不可胡來啊!”司徒雷斷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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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天後的一個晚上,在方舟給夜校上完課後,李福海很巧妙地在一家麪館和他坐在了一張餐桌上。兩個人一見如故,喝了兩瓶啤酒。方舟那一肚子苦水很快就倒給了李福海,李福海讓他想開點兒,並問他是否還有可能與舒喬和好如初。

  方舟借酒撒瘋地捶着桌子:“這我怎麼說得清楚,總之他們現在如膠似漆的。至於最終怎麼樣,我還在等待。我最大的優點就是不怕等。”

  “等到手恐怕也不是新鮮貨了。”

  “嗨,你這人怎麼這麼下流呀!”方舟急了。

  李福海趕忙賠不是,才把他按住:“兄弟,聽老哥說,什麼東西都講究個事在人爲,你不能光站着傻看呀!得競爭!非洲的公羊還知道掐架呢!你們……我指的是那個女孩子,最不濟你們還可以做朋友對不對。不能就這麼掰了!”

  方舟很畏難的樣子,告訴他自己不是那種死皮賴臉的人。李福海說柳暗花明有時候就在於堅持。方舟答應試試。

  結果當他們再次見面的時候,方舟挺高興地告訴李福海:“喂,真被你說中了,搞不好我還有希望!”

  李福海心裏一沉:“哦,說說看!”

  這一刻他實在佩服表姐的腦子。果然是,用方舟測量馮、舒之間的溫度,確實省事又管用——方舟告訴他,馮燕生這些天好像爲畫畫的事和舒喬鬧彆扭了,似乎是因爲到鳳凰嶺寫生的事情。方舟大罵馮燕生混帳,而後很有信心地告辭走了,似乎舒喬很快就會重回他的懷抱。李福海當即打電話給遠在廈門的李東娜和王魯寧,把獲得的新情況說了。對方由於有了心理準備,沒有太驚慌。他們讓李福海和方舟保持熱線,關注每一個細小的變化,並答應很快就回來。

  結果虛驚一場,方舟再出現時又變得失魂落魄,覺得活着實在太沒意思。無疑,馮、舒二人一定是言歸於好了,恐怕比過去更熱烈也說不定。

  就這樣忽冷忽熱地發展着,李福海的心伴隨着方舟帶來的每一個變化起伏跌宕,再發展下去心臟出毛病的可能都不排除。二人不同的地方在於,凡方舟看見“曙光”的時候,李福海就如同瀕臨了地獄。

  就這樣,他們迎來了這一年最熱的那一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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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後來據氣象部門統計,那一週是本市近70多年以來最熱的幾天,白天最高氣溫預報有41度。事實上當然比這要高,地表溫度據說將近60攝氏度。有一些體弱多病的老人,這幾天沒挺過去。

  馮燕生家沒安空調,這使有空調的舒喬倍感開心。她建議他“回孃家去住”,馮燕生果然沒有理由再賴着不去了。近一段時間,兩人基本上形影不離,進進出出面對的都是羨慕乃至嫉妒的眼光。畫院一個老而無德的傢伙甚至用淫邪的目光打量着舒喬說:“燕生呀,時代果然不一樣啊,當年我們……嘿嘿,沒打報告之前誰敢這樣呀!”

  馮燕生告訴舒喬,這老傢伙畫了一輩子東西,如果說能夠留下的恐怕只有幾幅人體。舒喬突然湊近他耳朵問,要不要我給你做人體模特兒?馮燕生說:“決不!我不保守,但你的身體我決不會拿去給別人欣賞!”

  這樣的話往往使舒喬幸福得要命。馮燕生終於第二次進了“孃家門”。他心裏雖然怦怦,臉上卻也適應了一些。上次“一敗塗地”,恐怕是因爲“情況”來得太突然了。這次有些不同。二人在家裏說話,弄喫的,畫草稿,餘下的時間自然是男女間的那個永恆的遊戲。一敗塗地的情況沒再出現,馮燕生估計恐懼心理可能就此消退了,這使他的性慾被刺激得越發亢奮,最後弄得舒喬只有討饒。

  時不時會有電話來,舒喬不許馮燕生接,知道那是方舟。馮燕生說:“總這樣也沒什麼必要,你索性讓我們見個面,接觸一下——男人總歸是男人嘛!”

  舒喬說:“不,我不願意!燕生,我希望世界上只有我們倆。”

  “多麼自私的人呀!”

  兩個人在涼爽的屋子裏一呆就是一週,像冬天的野人似的,窩在洞穴裏自得其樂。經常是聊着聊着就睡着了,相擁相偎,什麼都不講究。有一個晚上,舒喬聽見廚房的水在滴答,過去把龍頭擰緊,回來的時候發現,牆上的一個鏡框不知怎麼翻得背面朝外。她奇怪得要命,覺得不可思議,翻過來,正了正——那是爸爸媽媽年輕時的合影。她拍拍馮燕生,想讓他幫着分析一下,馮燕生睡得昏過去一樣,舒喬於是沒弄醒他。

  第二天問馮燕生,馮燕生說那不是他弄得。舒喬自然沒往心裏去。

  馮燕生到底還是在舒喬的堅持下給她畫了一幅“人體”,二人合作得天衣無縫。作品完成後,連舒喬都覺得自己真是太美了。他們把畫放在蹭不到的地方“陰乾”,舒喬去廚房給馮燕生弄喫的,說要好好犒勞犒勞他。

  “哇,燕生,咱們已經彈盡糧絕啦!”舒喬叫道,“馬上就要捱餓啦。不過不要緊,我這就出去採購!”

  “太熱,我跟你一起去!”

  舒喬不讓他去:“算啦,別假惺惺了。女人的耐熱能力比男人強多了!”

  舒喬找了把陽傘,飛快地奔下了樓。房間裏突然空了,在幾乎來不及思考的情況下,馮燕生突然成了這套大房子裏唯一的活人。剎那間,一股潛藏或曰冬眠多日的內心恐懼,突然間無法控制的沖決了他緊緊關閉着的心房。他站在原地,緩緩地移動着目光,重新打量着眼前本已很熟悉的一切。怪了,人突然變得令人焦灼起來,冷氣似乎在四周瀰漫着。他感覺呼吸有些困難,竟然生出些逃走的慾望。當然,那只是想想而已,他的理智還是清醒的。腳步不由自主地往廚房走,他知道,只有那個空間能躲避“舒可風的眼睛”。馮燕生驚愕地發現,自己一直像鴕鳥將頭拱進沙土裏那樣活着。在有意無意間地迴避着根本不可能迴避的東西,是內心在奮力躲藏。這種感覺在冬眠狀態下尚可忍耐,而今甦醒了……他衝回起居室,飛快地收拾着自己的4e1c.東西。他想欺騙自己,可最終發現,最欺騙不了的恰恰是自己!

  剛要逃走,門鈴響了。馮燕生下意識地把裝東西的包往背後藏,隨即他發現了自己的可笑、可悲。他鎮靜了一下,走過去開了門。他後來發覺自己當時的腦子已完全混亂了、失靈了。要知道,舒喬回來時要大喊大叫的,或者悄悄地用鑰匙突然把門打開,最不可能的就是摁門鈴。

  門外站着的是方舟!

  尷尬、驚訝,抑或說——敵意。二人竟然同時感到了慌亂,說到底,最強烈的還是意外。儘管方舟是有備而來,但想象中應該是面對舒喬和馮燕生兩個人。此刻面對的卻只有馮燕生,他略微有些失措。不過,迎面站着的馮燕生似乎一點也不比他強,甚至更慌,這使他穩住了自己。

  “舒喬呢?”他往馮燕生背後看,馮燕生下意識地用身子去擋住他的視線,其實主觀上他並不想這樣。方舟被這個小動作激了一下,想用手去搡他。不過還好,他控制住了自己。

  “嗨,舒喬到底在不在?”

  “她不在。”馮燕生開口了,“她可能很快就回來了。”

  方舟沒言語,略作沉思扭頭就走。馮燕生莫名其妙地喂了一聲:“方先生,咱們聊聊?你等一下行麼,咱們一起走。”

  方舟收住步,回頭時心裏的火氣開始燃燒了:“幹嘛走,你不是已經變成這裏的主角兒了嗎?你應該讓我……不,你應該請我這個客人進去坐坐纔是呀!”

  馮燕生怔了一下,隨即閃開身子:“那也行,請進來吧。”

  方舟走到門前,遲疑了片刻,然後自我壯膽般地狠狠剜了馮燕生一眼,擡腿進了門。一種難以言表的特殊敏感,馬上使他感受到房間裏有一種讓他憤恨並充滿想象的氣息,他胸口那兒騰起一股火苗子。猛回頭盯住了馮燕生的臉。

  馮燕生的臉很僵、很木。他靠門站着:“你要談什麼?”

  這是個笨得要死的問題,話一出口他就發覺了。能談什麼呢,當然是舒喬。然而,此時此刻最用不着談的就是舒喬了。

  “你的鬍子呢?”方舟突然問出一個意想不到的問題。

  馮燕生看着他,然後摸摸臉腮和下巴:“颳了!”

  “活像一隻退了毛的雞!”方舟尖酸地笑了。

  馮燕生還那樣靠着門,也輕笑了一聲:“我發覺你很低級,方律師!和我一向尊敬的那類人毫不一樣。”

  “你不配和我對話,”方舟很誇張地撇撇嘴,顯然在故意拱對方的火。

  馮燕生有些受刺激,他迎着方舟逼了過去。不會打架的方舟朝後退了退,突然飛出一腳踢在同樣不會打架的馮燕生的小肚子上。一切都是無準備並且始料不及的,馮燕生眼看着弓成了大蝦,痛苦地一頭栽倒在地板上。

  他撐着爬起來,朝臉色如紙的方舟嘿嘿笑了:“我不還手,你打好了!打一打我的心裏會舒服些。不過方舟,我希望你這是最後一次站在我面前,我很討厭你,懂嗎?你的確一點兒都不可愛。”

  bbr藏書網/abbr這話的殺傷力顯然比自己方纔那一腳厲害多了,因爲他話中有話。

  方舟怪叫一聲又給了馮燕生一腳,由於用力過猛失去了平衡,兩個人同時摔倒了。一種很可以理解的條件反射,使他們迅速地撲向了對方,隨即扭打在一起。他們打得很笨拙,經常打在並非要打的地方,但是方舟有一着得手了,他的膝蓋頂在了馮燕生的生殖器上,他恨不得馬上就把這東西弄碎弄爛。馮燕生頃刻間明白了這一點,明白了方舟的“險惡”。一種尊嚴,一種本能的拯救心理,使他原本已氣力不足的身體突然爆發了不可思議的力氣,他一腳登出去。方舟竟被他踢飛了,浪蹌着撞在不遠處的衣帽架上。衣帽架倒了下來,正正地砸在方舟的腿上。

  二人像受傷的狼,剩下的只有喘氣的份兒了。房間裏出現了短暫的寂靜。

  隨即馮燕生說:“太像演戲了,而且演得一點兒也不好看。姓方的,你是不是可以走了!”

  方舟努力站起身子,把衣帽架放回藏書網原處。他很多餘地拍着衣裳,踢開腳邊的東西,然後撿起自己的鑰匙揣回口袋:“你以爲我是來找你的麼?發號施令也輪不到你頭上!”

  他走動着,挑釁似地從這個房間走到另一個房間:“告訴你,我熟悉這裏samp99lib?/samp就像熟悉我自己的家一樣,舒伯伯活着的時候我們很聊得來,我想知道那時候你在哪裏?”

  突然提到了舒可風,馮燕生的矜持馬上就不見了。

  方舟牽動着嘴角朝他笑笑:“怎麼啦,是不是覺得自己是混進來的?告訴你,你本來就是混進來的。在你出現之前,我們生活得非常平靜,什麼事兒也沒有!可如今你看看,居然變成了這個樣子……”

  方舟居然說動情了,聲音有些發顫,馮燕生只覺得渾身的力氣被眨眼間抽乾了。他抓住自己方纔收拾好的包,慢慢地站了起來,方舟的斥責停住了,看着他。馮燕生搖搖晃晃地推開他,向房門走去。

  這時,大門叭地開了,舒喬抱着一大堆東西出現在門口。她驚愕的看着眼前的情景,看着眼前的人,還有一地的狼藉。馮燕生默默地垂着頭,小聲叫了聲“舒喬”,而後側着身子走了出去。舒喬嘩地把懷裏的東西扔了一地,嘶叫着追下去。不久,她失魂落魄地走了回來,扶着門框不肯進屋。方舟鐵青着臉坐在沙發裏,怒視着舒喬。在他腳邊,是那幅尚未陰乾的“人體”。

  他們就那樣默默地對視了足有10分鐘,方舟突然很悲切地哭起來。他像老太太哭訴似地說了好多話,舒喬一句也沒聽。她過去拿起那幅畫框,很珍愛地吹了吹,然後站起身機械地尋找着可以懸掛的地方。突然,她喫驚地呻吟了一聲,正面牆上,父母那個合影的鏡框,居然又一次背面朝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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