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以人爲牆的密室
在接手了傅棠的案子之後,宋鉞來來回回的,將當日出嫁,花轎行經的路線走了一遍又一遍。
那十幾個乞丐,都伸長了脖子,盯着宋鉞畫出來的地圖。
“啊,這裏我熟啊,我平常就在這一片,這附近都是我的地盤!”有個乾瘦乾瘦的乞丐,激動地指了指宋鉞畫出來的路線上的某個點。
“是啊,這位郎君畫的真好。”其他乞丐紛紛附和。
賀境心:……
賀境心眼下的黑眼圈變得更重了,整個人都似乎散發着深深的怨念,“我之前畫的不好嗎?”
“沒有,你畫的大腸也挺好的。”有個乞丐,撓了撓腦袋,嘿嘿笑了聲。
賀境心:你還不如不說呢!
宋鉞強忍住笑意,主要是他怕自己不小心笑出來之後,賀境心這個小肚雞腸的死女人記仇,之後還不知道要怎麼坑她呢。
“好了,路線我畫出來了。”宋鉞咳了兩聲,認真道。
他看着地圖上的路線圖,忽然咦了一聲,不過他暫時沒出聲,他不想偏移話題,畢竟他很想知道,賀境心找這些乞丐,能問出什麼東西。
賀境心盯着地上的路線,然後扭頭看向那十幾個乞丐,“來,你們都來認領一下,你們在長安城裏行乞,日常應該都是在不同的坊市,不同的區域,你們來任認一認,你們是在哪一片。”
乞丐們雖然不知道賀境心想做什麼,但老幫主發話了,他們只需要配合就成。
當下,十幾個乞丐,都在宋鉞畫的路線圖上,圈出了自己日常的乞討範圍。
十幾個乞丐並不多,長安城卻很大,長安城中,又被劃分出了很多個坊市,坊市與坊市之間,宵禁之後就會關閉,不過白天的時候,坊之間的大門都是開啓狀態。
宋鉞畫的路線圖,途經了好幾個坊市,七拐八繞的,十幾個乞丐,縱然四散分佈在路線圖的各個地方,但有些乞丐與乞丐的範圍卻並不能銜接在一起。
賀境心將乞丐沒有涉及到的地方,都仔細的標了出來,大多是在坊市與坊市的交界處。
“來,把你記得的,都說給我聽。”賀境心看向一個乞丐。
那乞丐所認領的位置,正是平康坊,左相府附近。
“那我記得可多了去了!”乞丐很興奮,“你們是什麼人,爲什麼對這個感興趣,莫非你們是官府中人,悄悄微服私訪來查案的?”
“說重點。”賀境心用木棍點了點地面,有點不高興。這個乞丐,就是那個說她畫的是大腸的那一個!
乞丐撇了撇嘴,他覺得自己猜對了,畢竟長安城裏人來人往,什麼奇奇怪怪的人都有,便衣出巡什麼的,也不是不可能嘛!
“那天沒到之前,我們就開始期待了,左相這麼大的官,又是唯一的嫡女出嫁,肯定會撒不少喜錢和喜餅!”乞丐幾乎都不用怎麼回想,畢竟也纔過去五天,再加上那天發生的事情實在是太刺激了,反正短時間內,圍觀了現場的人,大概都不會忘記。
“我是一大早就趕過去的,提前佔好了位置,最前排,看的可仔細了。你們都不知道,那位傅小姐,是自己走着上花轎的!我都看到了,傅小姐的腳可真秀氣,腳上的繡花鞋也真好看,上面還有鴿子蛋那麼大的東珠呢,我要是有一顆,這輩子都喫穿不愁了。”
乞丐說着說着,露出了嚮往和羨慕的表情。
賀境心偏頭看了宋鉞一眼,彷彿是在說,她之前的說法是對的。
宋鉞暗暗翻了個白眼,不想辯駁,這死女人一旦稍微站在上風,就總喜歡無情的嘲笑別人。
“貴人就是貴人,穿的好,就是出嫁的花轎,都老值錢了,那轎子上貼着的都是金子,還有好多紅紅綠綠的寶石,我以前聽一個人說過,那石頭比那東珠還要值錢,當時看的我,好想去扣一塊下來,那我豈不是發了?”乞丐說着,還向其他乞丐尋找認同感。
其他乞丐十分配合的,都是一臉嚮往和豔羨。
“我覺得,最值錢的,是轎子頂上的那顆紅色大寶石,有雞蛋那麼大!我當時還跟在轎子後面,跟了一會兒,就想着那石頭要是掉下來,我肯定第一個衝上去撿起!”
“拉倒吧,撿到了也不是你的,那麼多人看着呢!”
“不對啊,我記得轎子頂上的那個石頭,是菜花黃的啊,當時正好太陽照在上面,刺的我眼睛都差點瞎了。”有個乞丐,反駁道。
賀境心看了他一眼,她記得,這個乞丐日常在平康坊和崇仁坊之間的位置晃盪,這裏貴人多,哪個主子心軟,隨手漏點兒出來,都夠他喫好久了。
所以儘管有時候巡街的差役會驅趕他們,他們也還是逮着機會就在這裏晃盪乞討。
“咋可能,我瞧着也是紅色!”另一個乞丐道,“我眼神可好了!”
賀境心看了這乞丐一眼,腦海中,一張長安城的地圖鋪展開來,猶如立體的城池倒映在其中。
那幾個乞丐,都落在了城池不同的點上,這個說話的乞丐,在五天前,左相千金和秦王大婚之日,爲了多搶點喜錢,去了秦王府外面的那條街。
秦王作爲皇帝的第六子,秦王府就設在長樂坊東邊的十六王宅裏。
這裏住的幾乎全是皇帝的兒子們,如此尊貴之地,自然是不許乞丐這樣的人靠近的。
也就是秦王大婚,與民同樂,這樣的喜慶日子,老百姓們可以在內城來去行走,畢竟皇子大婚,也是天下大事,尤其是秦王還是呼聲最高的太子人選。
所以這一天,很多乞丐都混在人羣裏,去了這些他們平常根本不敢去的地方。
“行了,扯遠了。”賀境心在這些人聚在一起,討論如果他們有一塊金子,生活將會有多麼美好,甚至希望有一天,有個貴人願意施捨他們一塊金子,這種狂妄的幻想時,連忙開口,打住了他們天馬行空的白日夢妄想症。
“到你了,你說。”賀境心用木棍,指向另一個乞丐,那個乞丐平常乞討的區域,就在平康坊邊上的崇義坊。
“哦哦,到我了。”那乞丐還有些意猶未盡,“我就是跟在隊伍後面跑了一會兒,我搶到了十個銅板的喜錢,還抓了四個喜餅呢!”
他臉上頗有幾分得意,“我一路從崇義坊那邊,跟到了小雁塔!哎,可惜後來我摔了一跤,腿摔疼了,不然我肯定要一路跟到秦王府去,說不定我能搶到更多的喜錢,嘿嘿嘿……”
賀境心腦海中的地圖上,從崇義坊到小雁塔之間,被這個乞丐佔據了。
之後,賀境心又問了剩下的那些乞丐。
等到全部問完話,天早就黑了,時間不早,乞丐們早就不耐煩了。
賀境心戳了戳宋鉞,宋鉞茫然地看着賀境心,他此時大腦一片漿糊,充斥着乞丐們的各種胡說八道和妄想。
賀境心見着人根本不明白自己的意思,直接伸手,扯下宋鉞腰間的荷包,從裏面抓出一把銅錢來,給這些乞丐,一人分了兩文錢。
乞丐們頓時就眉開眼笑,表示自己還能再說說。
不過賀境心已經不需要再聽他們說下去了。
宋鉞看到賀境心,如此不客氣的用自己的錢當散財童子,頓時氣的瞪了她一眼,不過他也明白,現在不是內耗的時候。
離開了破廟,二人趁着月色,一路走回了賀境心租住的農家小院。
賀境心點起了一盞燈,然後將一疊白紙放在了宋鉞面前,宋鉞一臉茫然的,被賀境心塞了一根毛筆。
“把你今天在破廟外面畫的路線圖,再畫一次。”賀境心道。
宋鉞張了張嘴,很想頭鐵的說一聲不,但他隱隱約約已經察覺到了賀境心的思路,只能閉緊嘴巴,默不作聲的提起毛筆,在白紙上,再畫了一次路線圖。
“這裏,寫上花轎,頂珠,硃紅。”賀境心的手,指在地圖上,左相府的位置。
宋鉞把自己當做了一個繪圖工具人,十分配合的,在上面,標註出了乞丐的站立位置,路段,乞丐與乞丐之間有重合的位置,每個乞丐闡述的特點,全部標註在了紙上。
宋鉞震驚不已,“你竟然,能記得如此清楚?可是這些乞丐說的時候,跟本都亂糟糟的,你到底是怎麼能梳理清楚,還歸納出這些的?”
賀境心用一種看白癡的眼神看着宋鉞,她擡起手,指了指自己的腦袋,“我是不是告訴過你,我的記憶力很好,我過目不忘,過耳不忘,只要我接受過的信息,全部都會記在我的大腦之中。”
宋鉞:……
他之前一直以爲賀境心是在吹牛來着。
“現在,仔細看看你畫的路線圖。”賀境心懶得和宋鉞廢話,直接掰過他的腦袋,讓他看白紙上畫的東西。
宋鉞看着地圖,然後他就發現,這些乞丐的行動線,出現了一個缺口。
就像是一道牢不可摧的城牆,那個缺口,就是唯一的破綻。
宋鉞瞳孔驀的一縮,“你是說……傅棠是在這裏死的?”
“她是不是在這裏死的我不知道,但她的屍體,一定是在這裏被調換的。”賀境心的手指,點在了那個位置,“你看,過了這個缺口,花轎再次出現在乞丐的視線中,轎子的頂珠顏色變了。”
“所以……花轎被換了?”宋鉞不敢置信地看着賀境心,他覺得這個猜測十分荒唐,“換轎子不是比在轎子裏殺人,更明顯嗎?”
“因爲在這裏完成殺人,時間不夠。”賀境心道,轎子在崇仁坊那邊,短暫的從乞丐的視線裏消失過。
“我們做個假設。”賀境心的手指,點在崇仁坊的位置,“花轎擡到這裏某個大戶人家的門口,同時,另一頂轎子被擡出來,擡轎人只需要換一頂轎子,就可以繼續往前走。”
“不可能啊,根本做不到吧。”宋鉞覺得很離譜,“當天,長安城的主幹道,特別是花轎行經的路上,全部都是圍觀的老百姓,就算是崇仁坊那邊沒有乞丐,但肯定不可能沒有百姓啊,在那麼多老百姓的眼皮子底下,做出換轎這種事……”
宋鉞說着說着,驀的停住了,他的心臟撲通撲通開始狂跳,心上浮現出一個瘋狂的想法。
他扒拉過圖紙,發現花轎拐進崇仁坊那段的時候,有一個地方十分狹窄,並且還是處在拐彎口,這就意味着,花轎一旦拐過彎,就有很多人是看不見花轎的,而看見花轎的那部分百姓,其實並沒有那麼多……
“傅棠是在衆目睽睽之下,死在花轎裏,死在出嫁的路上,這一條路,被所有的圍觀百姓,變成了一個水泄不通的密室,所有人一開始,就會進入一個誤區,那就是,在所有人的注視之下,絕不可能有人進入轎子裏殺人。”賀境心的聲音很平靜,只是在闡述一個事實,“但如果,組成這個密室的衆目,有一部分是有問題的呢?”
“衆”是由人組成的,那隻要其中一個“人”是兇手安排的,那在滔天的權勢之下,很容易就能堵上密室的大門,讓傅棠之死,變成不可能發生的殺人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