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春夜雨中藏罪因

作者:璃華
賀境心他們抵達洛陽城的那一天,洛陽城的客棧都住滿了。

  他們是在杜引章口中,知道謝家那盆牡丹的來歷,同時也聽說了那個花農王三喜的死。

  “那麼一盆牡丹出現在亂葬崗,邊上還有個猝死之人,怎麼看都不吉利,但謝家曾經喫過牡丹的甜頭,他們懼怕,但同樣的,會覺得這是一個天賜的機會,二十多年前沒能算計成功的事,如今有可能實現。”

  “所以他們給牡丹造勢,王三喜成了命薄之人,壓不住那異色牡丹的福氣。”賀境心道,“但做過虧心事,到底還是不能心安。”

  謝家主死的那天,賀境心藉機查探謝家的時候,曾經在謝家家主書房後面,看到了燒紙錢的痕跡。

  她問過那位名叫如香的婢女,那天並不是誰的忌日,不是忌日卻燒紙錢,那個方位,正對着那個荒廢的院子。

  後來進書房,又在裏間發現了花想容的畫像。

  那時候所知道的線索太少,所以這些零散的線索,並沒有辦法連貫起來。

  但現在,這些如同細碎的鹽粒子一般的小點,慢慢的可以被穿起來。

  一個月前,長安城裏出了一起命案,案子結了,太子熱門人選秦王成了庶人,流放三千里,秦王黨一夕倒臺,勢力被清算,原本遮擋在六皇子陰影之下的四皇子一下子就顯了出來。

  四皇子的母家,便是大世家謝家。

  謝家作爲關隴大世家之一,向來是很懂得抓住時機的。

  如此,謝家家主讓謝夫人籌備賞花宴,名爲賞花,實爲替四皇子拉攏一些勢力支持。這賞花宴辦的非常倉促,倉促到賞花宴的花,都得花農連夜往謝家送。

  然而花農卻在經過青石崗的時候,莫名猝死,但他死的時候,懷裏卻抱着一盆牡丹。

  賞花宴當天卻出了人命案,這不是個好兆頭,謝家自然不能允許這種事情發生,好在那盆罕見的牡丹能夠拿來做文章,運作的好,這盆牡丹說不定還能給謝家帶來一個太子妃。

  但這樣一盆牡丹,也會讓曾經參與囚禁花想容的謝家主心生忌憚。

  九月並非是牡丹開放的季節,二十多年前,花娘子養出了花王姚黃和花後魏紫,如今姚黃魏紫出現在同一株牡丹上,牡丹花與二十多年前的別無二致,更詭異的是這花在晚上會發出詭異的熒光。

  這種熒光在晚上出現的時候,還會讓人想起一種東西——鬼火。

  如此詭異之花,謝家主心虛,但他捨不得權勢,人的慾望是無法被填滿的,得到了這個,會想要得到更多,謝家已經是世家大族,但若是能更進一步,讓將來的皇帝身上帶一半的謝家血脈,何樂而不爲?

  謝家主悄悄地給花想容燒了紙錢,然後約見了同樣害過花想容的杜仲見面,所以他們會深更半夜去知行客棧。

  他沒有想到,閻王要你三更死,哪會留你到五更。

  “張大人,您讓人去找的牡丹,還是沒有線索嗎?”賀境心問。

  張書鶴搖了搖頭,“我派出去的人,還沒有回信。二位,不知願不願意隨本官去一個地方。”

  賀境心:“我能說……唔……”

  宋鉞一把捂住賀境心的嘴巴。

  馬車晃晃悠悠地又出了城。

  宋鉞坐在角落裏,賀境心靠在他身上,睡了個昏天暗地。

  宋鉞掀開馬車的窗簾往外看了一眼,張書鶴騎在馬上,走在馬車前面。

  他放下簾子,扭頭看着賀境心。

  賀境心拱了拱,找了個更加舒服的姿勢。

  宋鉞盯着賀境心看了半晌,看着看着,他眼皮子也越來越重,然後慢慢地腦袋一歪,挨在馬車車壁上,也緩緩睡着了。

  張書鶴勒住繮繩,翻身下馬,他走到馬車邊上,敲了敲馬車的車壁。

  宋鉞正好靠在那一側,這動靜直接把他驚得坐了起來。

  然而他忘記了,他身上還靠着個把他當做軟墊的賀境心,這一坐,就聽咯巴一聲,宋鉞的脖子閃着了,他拍拍賀境心,“醒醒,快醒醒。”

  賀境心正睡得沉,被人吵醒,十分不悅地睜眼,她黑色的眼眸,直勾勾地盯上宋鉞,宋鉞歪着脖子,偏着頭看着賀境心,被她這種彷彿要刀了他的眼神看的後背都起了一層冷汗。

  “我不是有意要吵醒你的,張大人喊了,我們快點看完就回去休息好不好?”宋鉞試圖對賀境心笑一笑,他這會兒纔想起來賀境心有着挺嚴重的起牀氣,畢竟一個常年睡不好覺的人,好不容易入眠,被人吵醒,那的確會氣到想殺人的。

  賀境心死亡凝視,但看着看着,她注意到了宋鉞怪異的姿勢,“你爲什麼歪着頭看我,宋二你出息了啊,你拿鼻孔看我!”

  宋鉞:“我不是,我沒有,我剛剛閃着脖子了!”

  賀境心:哈哈哈!

  宋鉞:好氣哦!

  賀境心看到宋鉞挺慘,被他吵醒的那股想刀人的鬱氣直接就散了。

  賀境心從馬車上跳下去,宋鉞小心翼翼地扶着馬車下來,他脖子沒法動,稍稍一動就疼,他也不敢瞎動,這可是脖子!

  張書鶴一回頭,就看到了宋鉞詭異的姿勢。

  張書鶴:……

  張書鶴:“宋大人,你這是怎麼了?”

  宋鉞好想挖個坑把自己埋進去,但他還必須強裝鎮定,“無事,只是閃了一下。”

  張書鶴盯着宋鉞看了一會兒,心中忍不住嘀咕,這真的是三元及第的狀元嗎?爲什麼看起來不聰明的樣子。

  張書鶴沒有再糾結宋鉞的脖子,他回過頭,看向這一片青石崗。

  那盆牡丹花,最開始出現的地方就是在這裏。

  這裏,也是王三喜猝死的地方。

  賀境心往前走了幾步,這裏的地面鬆軟,並不結實,應該是被填平過,因爲這裏很少有人走,所以還沒有人被人踩踏成結實的路面。

  “這裏是一片亂葬崗,埋過很多死人,尋常很少有人從這裏走,尤其是沒有太陽的時候。”張書鶴道,“之前爲了查王三喜死的事,我審問過發現王三喜屍體的那個謝家護衛,那護衛說,他到的時候,看到他趴在一個白骨坑邊上,手裏抱着那盆牡丹。”

  張書鶴:“王三喜的屍體我見過,他臉上的表情,的確和謝家主的很相似,只是仵作驗過屍,王三喜身上沒有任何致死傷,只有一些摔下去的擦傷,他也沒有中毒的跡象。”

  所以當時張書鶴查過之後,便讓王家人把屍體帶回去了,不是兇殺案,便無需立案。

  也正因爲如此,一開始,誰也沒有把王三喜的死和謝家家主的死聯繫起來。

  畢竟一個是世家大族的家主,一個只是普通的花農罷了。

  謝家主是一目瞭然的尋仇兇殺,花農卻是毫無他殺痕跡。

  但從謝家主燒紙錢的行徑來看,花農的死,應該是死給心虛之人看的,這是一個殺人預告。

  那麼,花農爲什麼要死呢,既然是復仇,那麼死的絕對是和當初花想容被囚禁有關的共犯。

  賀境心四處看了看,不遠處,有個高一些的山坡。

  賀境心直接朝着山坡走去,宋鉞歪着脖子看着賀境心,他眼尖地看到賀境心腳前面的位置,還有個白花花的東西,仔細一看,那分明是個斷骨。

  宋鉞:!!

  宋鉞歪着脖子朝賀境心跑去。

  宋鉞:“賀境心,腳下,你別亂跑啊,這裏是亂葬崗,是真的死過很多人的,你腳底下,不知道埋了多少枯骨!”

  賀境心回頭,宋鉞歪了脖子,腦袋正好朝着賀境心的方向,他眼中有掩飾不住的關切和焦急。

  賀境心低頭,看到了腳前面的白骨,她再擡頭,看向宋鉞,忽然朝着宋鉞笑了一下,“宋二,你過來,我有個大祕密告訴你。”

  宋鉞眼中露出一絲警惕,畢竟賀境心每次這麼說,總沒什麼好事。

  賀境心:“和這個案子有關係哦,你不想快點破案嗎?現在你的好兄弟,杜引章,也變成兇犯嫌疑人之一了呢。”

  宋鉞走到賀境心面前,因爲脖子閃了不能低頭,這裏地面又十分不平整,他走的並不快,好不容易走到賀境心面前,賀境心所站的位置比宋鉞要高。

  宋鉞張嘴,正要說話,賀境心一隻手搭在宋鉞的肩膀上,另一隻手忽然按在宋鉞的腦袋上。

  下一瞬,咔嚓一聲。

  宋鉞嗷了一嗓子,“賀大丫,你謀殺親夫嗎!”

  賀境心啪的一下,在宋鉞腦袋上來了一下,“叫什麼叫,我要謀殺你,還能留你到現在?怎麼也要等你把所有家產都給我,這會兒謀殺你一點都不划算。”

  賀境心嗤笑了一聲,扭頭就往前走。

  宋鉞:“你要不要聽聽你在說什麼!不像話!”

  宋鉞一低頭,然後愣住了,他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脖子,然後又前後左右搖了搖,“不是……賀境心,你怎麼還會治扭脖子?”

  賀境心:“呵,我可是賀大師,會點小技能不是很正常嗎?”

  宋鉞:哪裏正常了啊!

  宋鉞跟在賀境心身後,走到了小土坡的最上頭。

  站得高,看得遠。

  賀境心站在土坡上,極目遠眺,很快,她的目光,鎖定了一個方向,那裏是個三岔路口,通向不同的方向。

  往這邊來的路,明顯要小很多,其餘兩條是常走的路,路面被踩得又寬又結實。

  宋鉞自然也看到了那個路口,“咦,那個路口……”

  宋鉞記得那個路口,畢竟他們不久之前才走過,“有一條路是通向溪草村的!”

  賀境心點頭,“我想,我大概知道,花農爲什麼會死了。”

  賀境心從土坡上下來,張書鶴此時正拿了一個小鏟子,想要把地面挖開,賀境心直接走到張書鶴面前道:“不必挖坑了,張大人,你知道王三喜家住在何處嗎?”

  張書鶴驚訝地擡起頭來,“宋夫人是發現什麼了嗎?”

  賀境心擡起手,指向了剛剛發現的那個三岔路口,“那邊,其中一個路口,是通向溪草村的,另一條道,應該是通向官道,我們來的時候,便是從那邊來的。”

  張書鶴還有些沒有反應過來,宋鉞卻忽然想起一件事,“當初,花想容找村長開路引,是言明自己要去長安的,可她最後卻出現在了洛陽,至死也沒能到長安。”

  張書鶴聽宋鉞這麼一說,瞬間恍然,“你是說,當初花想容帶着牡丹離開溪草村,極有可能是搭上了花農王三喜的車,但中途不知出了什麼變故,可能是王三喜貪婪,把花想容連同牡丹一起,帶到了洛陽!”

  如此,一切都連上了!

  不起眼的花農,卻在這其中,起到了很關鍵的作用。

  張書鶴收起鏟子,轉身就朝自己的馬走去,賀境心和宋鉞重新上了馬車,一行人跟在張書鶴身後去花農王三喜家。

  剛剛有關於王三喜的事,不過是猜測,他們需要去求證。

  王三喜並不住在溪草村,他住的地方,要順着往溪草村去的那條路往前走上二里路,然後再拐到另一個方向去。

  王家村算是一個非常大的村落,村子裏大部分人都姓王,王三喜家住在村子東頭。

  三人在村口停下,張書鶴下了馬,賀境心和宋鉞則從馬車上下來了。

  三人一起走在村中的土路上,王家村不少人家都是以種花爲生,這一路走過去,入目所及,倒也挺好看。

  三人走的並不快,而村中勞作的老農,見了外人進村,少不得要關心一番,萬一是來採買花卉的貴客呢。

  王大貴扛着鋤頭,走到了三人面前,臉上還帶着笑,“三位貴人,是來咱們村買花的嗎?”

  這三人衣着體面,收拾的乾乾淨淨,一看就不是他們這些地裏刨食的農人。

  張書鶴作爲一地父母官,並非是高坐廟堂之上,什麼都不管的那一類,他耐着性子和王大貴攀談,談着談着,便問起王三喜家的事。

  王大貴有些遺憾,原來客人已有目標,“您要是問別家,我可能不清楚,但三喜我知道啊,他是我隔房的堂弟,哎,就是可惜啊……前幾天出了點意外,人沒了。”

  張書鶴露出遺憾之色,“這樣啊,我是聽說,洛陽城裏謝家都是從他家定的花,想來選些花來着。”

  張書鶴是個非常擅長聊天的人,走了一小段路,他就從王大貴嘴裏,把王三喜家的情況問了個大概。

  比如說,王三喜也不知道走的什麼運,攀上了謝家這門生意,每年光謝家就能穩賺不少銀錢。

  王三喜家二十多年前,蓋了一座氣派的大院子,那大瓦房,到現在都還是他們王家村的獨一份,比村長家住的都氣派呢。

  聽到王大貴提起二十多年前,三人都精神了不少。

  “青磚大院子要蓋起來,得不少銀子吧?”宋鉞問,“他家是哪裏發的財啊?”

  王大貴知道的也不太多,畢竟這種事不好打聽,“這誰知道,不過大家都猜,他們是不是遇到貴人了,也有人猜是不是撿的。”

  這一路撩閒,很快就走到了村東頭。

  王大貴指着前面那座青磚院子,“那邊就是了。”

  “多謝。”張書鶴道了謝。

  王大貴擺了擺手,扛着鋤頭走了。

  張書鶴三人看向前面的大院子。

  果然很氣派。

  院子外面,種了一圈花木。院門外的一個空地上,有着燒了紙錢的痕跡,也是,雖然這幾天發生的事情不少,但王三喜也沒死多少天,應該是才過了頭七。

  張書鶴上前去敲門,不多時,門從裏面開了。

  來開門的是個頭髮半白的婦人,看起來十分憔悴,想來是這些天過得很不好。

  張書鶴直接表明了自己的身份,那婦人嚇得直接就要跪下,被張書鶴眼疾手快地攔住了,“不必如此,我是爲了王三喜的案子而來。”

  那婦人正是王三喜的老妻蔣氏,聞言身體微微僵硬了一瞬,眼神也有些慌張,“大人,我當家的不是查過了嗎?他自個兒身體不好,被嚇死了。”

  在場三人沒有人是傻子,蔣氏表情的異常,三人自然是都注意到了。

  “我剛剛來的路上,遇到你們村的人,都說你家是二十五年前忽然發跡的,之後更是搭上了謝家這條線。”張書鶴道,“你能告訴我,這座大院子,是怎麼蓋起來的嗎?”

  蔣氏沒想到,張書鶴會忽然問這個問題,她毫無準備,“是……是我們當家的幫了一個貴人,那貴人爲了謝謝我家當家的,給了一筆銀錢……”

  張書鶴臉上的笑容忽的斂去,整個人周身的氣勢一肅,他眼神銳利地盯着蔣氏,彷彿要把她整個人都看穿,“蔣氏,我勸你說實話。”

  張書鶴的話沒有說完,但意思已經很明顯,蔣氏聽着張書鶴的話,臉色慘白一片,額頭上甚至都滲出了一層冷汗,她手微微顫抖,整個人六神無主。

  “大、大人,民婦不知道……民婦真的什麼都知道!”蔣氏嚇得跪在地上。

  賀境心在蔣氏面前蹲下,蔣氏擡頭,冷不丁看到有個人蹲在自己跟前,她直接對上了賀境心黝黑的眸子,整個人嚇了一跳,“你……”

  賀境心忽然朝着蔣氏笑了一下,“大嬸,你最好還是把知道的說了吧,杜家家主和他的夫人都死了,杜夫人是上吊沒的。謝家家主人沒了,死的時候,他臉上的表情和你家當家的一模一樣……大嬸,你家還有幾個兒子呢,連世家大族都死了家主,你覺得你家能逃得過去嗎?”

  蔣氏失魂落魄地身體一軟,整個人癱坐在了地上,“怎麼會……怎麼會……”

  蔣氏深吸了一口氣,她一個婦道人家,天然畏懼當官的,加上自家做了虧心事,所以當初花農死後,蔣氏幾乎是迫不及待的要把王三喜帶回家,只想着快些讓人入土爲安,這一切就都了結了。

  但老天爺可能見不得人間存着污糟事,哪怕過去了二十多年,該還的債還是得還。

  “我說,我全都說,大人,我幾個兒子和此事沒關係。”蔣氏失去了丈夫,她這些天其實一直都惶恐不安,她一直害怕,是不是冤魂來索命了。

  畢竟,王三喜死的地方可是亂葬崗,並且他當時懷裏還抱着一盆牡丹花,太詭異了,也太反常了。

  蔣氏去府衙時,見過那盆牡丹,幾乎是在看到牡丹的一瞬間,她就想起了二十五年前的那個雨夜。

  那個雨夜,蔣氏和丈夫王三喜,一起趕着驢車出門。

  他們想要在天亮之前趕到洛陽城外,等着入城,車上拉的,是他們種出來的一些花草。

  那時節正是牡丹的季節,他們車上的也大多數都是牡丹。

  遇到花娘子的時候,他們的驢車剛剛拐上另一條道,她身上披着一件很大的披風,整個人都藏在裏面,她手裏撐着一把傘,懷裏抱着什麼東西。

  他們自然是認識花娘子的,也聽說了花娘子的丈夫出了事,都是附近村的,平常也會搭個車什麼的。

  蔣氏看花娘子這下雨天還要出門,也怪可憐的,便讓當家的停下驢車,捎她一段路。

  花娘子認識王三喜,知道他們經常往返於洛陽城和王家村,他們村子的人有時候去城裏,就會在路邊等一等,坐他們家的車去。

  花娘子上了驢車後,讓他們把自己放在前面的官道上,她要在那裏蹭商隊的車去長安。

  本來應該是這樣的。

  直到——

  花娘子藏在披風裏的那盆魏紫花後露了出來。

  王三喜家是花農,自然比任何人都知道這盆牡丹的價值。

  得了這盆牡丹就意味着一夜暴富。

  人在面對很小的誘惑時,或許能守住自己的道德底線,但是一旦這個誘惑是潑天富貴的時候,很多人是無法守住的。

  比如蔣氏就沒能守住。

  他們應該走大道去官道,把花娘子放在路邊的驛站,可是他們卻拐上了另一條路。

  那條路,是一條去往洛陽城的近路。

  花娘子很快發現了路線不對,“大姐,是不是走錯了?這不是往官道的路啊。”

  蔣氏不敢回頭,只扯了扯王三喜,示意他快一些。

  花娘子察覺到了不對勁,“大姐!我要下車,讓我下車!”

  花娘子得不到迴應,她心道不好,咬牙抱着牡丹,直接從驢車上跳了下去,她踉蹌了一下,險些摔一跤,但她穩住之後,抱着牡丹花悶頭就往前跑。

  之後蔣氏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麼想的,她跳下去,等她反應過來的時候,花娘子已經被她捂暈了,她倒在了地上,泥水染髒了她漂亮的臉蛋。

  蔣氏劇烈地喘息,她渾身都在發抖,她當時害怕極了,等她反應過來的時候,她才發現,這裏正是青石崗。

  老實人做壞事,難得是踏出去的那一步。

  但是一旦突破了那一步,再去做別的,就變得輕而易舉。

  他們將花娘子擡上了牛車,那盆牡丹被他們小心的護着,即將唾手可得的潑天富貴,衝散了他們心裏的那股子不安和心虛。

  反正花娘子的丈夫已經沒了,花娘子帶着花去長安送人,也是打水漂,何必去浪費呢?

  “呵,所以你們把花娘子和牡丹花,一起賣給了杜仲?”張書鶴冷聲問。

  作爲父母官,見過了許多人性之惡的兇殺案,聽到蔣氏和王三喜,把作惡說的如此冠冕堂皇,他還是覺得齒冷。

  蔣氏卻搖了搖頭,“不是的,我……我們沒想賣花娘子,我們只是想要那盆牡丹,只是我們進城的路上,被杜家少爺發現了,他看到了花娘子,也看到了牡丹花,他從我們手裏把花娘子救了下來,也帶走了牡丹花。不過他給了我們一筆銀子,讓我們不要把這件事說出去。”

  “他帶着人進城了嗎?”宋鉞問。

  蔣氏:“是的,他連人帶花,帶進了馬車裏。”

  “那時候還下雨嗎?”張書鶴問。

  蔣氏搖了搖頭,“不下了,過了青石崗那段路之後,就不下了。”

  蔣氏惶恐地看着張書鶴:“大人,民婦知道的全都說了,這一切都是民婦和民婦丈夫做的,和我幾個兒女無關。”

  “你的一時貪念,卻毀了別人一輩子,害的人家家破人亡。”宋鉞冷冷道。

  蔣氏整個人都在發抖,她是真的怕了,這二十多年,她並不是沒有後悔過,可是住着這樣好的院子,還能有那樣好的營生,那點子後悔也不算什麼了。

  三人帶着蔣氏回了洛陽府衙。

  蔣氏作爲曾經參與者之一,留在王家村,怕是要不好,張書鶴直接把人下了大牢。罪名自然是拐賣婦女,侵奪他人財物。

  賀境心和宋鉞坐着馬車回了杜家。

  馬車裏,氣氛很沉默,人性之惡,讓人如鯁在喉。

  花娘子悲劇的第一環,終於找到了,二十五年前的那段塵封的過去,終於被擦掉了蒙在上面厚厚的面紗,展露出鮮血淋漓的殘酷內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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