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世間難解是人心
宋鉞用腳在地上踩着青磚,賀境心則把牆壁都摸索了一遍。
“會不會根本沒有機關?”宋鉞問。
賀境心:“再找找。”
賀境心目光落在了供桌上放着的那些牌位上,這些牌位每個都擦拭的很乾淨,應該經常有人來擦洗打掃,賀境心的視線從這些牌位上一個一個地掃過,最後了落在了一個格外鋥亮的牌位上。
那是擺在供桌上,衆多牌位之一,甚至位置也很不起眼,若是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那丁點的差別。
賀境心走上前去,握住了那牌位,果然,牌位無法被拿起來,顯然是被固定在供桌上的。
“找到了。”賀境心招呼了宋鉞一聲。
宋鉞聞言,快步走到賀境心身邊,賀境心已經抓着那牌位上下左右都試了試,最後左右無法移動,無法提起來,卻可以按下去。
牌位被按下去的同時,神龕後面的青磚地面,整個被擡了起來。
“想不到,你這一通尿,竟然還有這種效果。”賀境心真心實意誇讚道,“尿的很好,下次……”
“閉嘴!”宋鉞臉都紅了。
賀境心嘖了一聲,她是真的誇他好不好,畢竟若不是宋鉞的這一泡尿,鬼才能想得到,這祠堂底下竟然還暗藏了玄機。
賀境心舉着蠟燭走到了那擡起來的青磚入口處。
下面黑漆漆的,因爲青磚地面擡起來,水往下滴的越來越多,水滴從高處滴入水中的聲音比之前更大更清晰。
賀境心舉着蠟燭,往下照了照。
水面反射着蠟燭的燭光,因爲水滴落入而漾起的漣漪,閃着粼粼水光。
那水潭還挺深,邊上是被水腐蝕的亂七八糟的石壁,石壁上被鑿出了一圈向下的臺階。
賀境心推了推宋鉞,“你下去看看。”
宋鉞眨了眨眼睛,“我一個人下去?”
賀境心:“不然呢?總要留一個人在上面,萬一有人來了,也好通風報信,不然我們全部被堵在下面,那可就完蛋了。”
宋鉞覺得賀境心說的對,只是——
“那爲什麼不是你下去?”宋鉞道,“我可是從中午到現在,什麼都沒喫,我都快餓暈了。”
賀境心從掏出荷包,裏面放了半個餅,“行了,去吧,速去速回。”
她說着,將荷包還有手裏的蠟燭一起遞給了宋鉞。
宋鉞:就好氣!
宋鉞一手蠟燭,一手拿着荷包,狠狠地啃了一口餅,然後沿着那圈向下的臺階往下走。
賀境心走到祠堂門口,停在那裏,注意着外面的動靜。
夜晚很安靜。
而此時,宋鉞一邊碎碎唸叨給自己壯膽,一邊哆哆嗦嗦地終於走完了臺階。
宋鉞舉着蠟燭,瞪大眼睛看着眼前的這一幕。
這是一個大概一個屋子大小的溶洞,溶洞四通八達,宋鉞舉着蠟燭,艱難地貼着石壁往前走,沒辦法,溶洞底下的水挺深,只有邊上一點地方還能下腳。
這個大吉村,想來是地底下多是這樣的溶洞,村民們的膽子好大,他們就不擔心溶洞坍塌,他們住的地方塌陷嗎?
宋鉞舉着蠟燭艱難地往前走,地下水脈猶如大樹盤根錯節的樹根,他舉着蠟燭,忽然發現,前面水流最窄的地方,有一根石柱,直接切斷了水流,他換了個方向走,也不知是不是因爲留意到了這種石柱,他漸漸發現,這種石柱,一段距離就會有一個,看起來毫無規律,但大多數豎在水流最窄處。
宋鉞沒有在地底下多逗留,他擔心賀境心一個人在上面,萬一被村長髮現了的話,賀境心她一定會丟下他就跑的!
宋鉞很快回到了之前走下來的地方,此時荷包裏的餅已經啃完了,他肚子發出了一聲咕嚕聲,在抗議那點子餅根本不夠塞牙縫,他嘆了口氣,都說娶妻娶賢,人家娶了媳婦,都坐等享福,他就不一樣了,他娶了媳婦,日常被踹下牀,別說照顧了,賀境心有一天不坑他,他就謝天謝地了。
宋鉞好不容易爬了上去,那邊,賀境心等的百無聊賴地打了個哈欠,“怎麼樣,下面是什麼?”
“下面都是一些溶洞,還有底下暗河。”宋鉞道,“還有一些很奇怪的石柱。”
賀境心點了點頭,她指着前面祠堂的大門,“門從外面用大鎖鎖住了。”
怪不得這裏沒人守夜呢。
宋鉞被綁着,又堵了嘴丟在小黑屋裏,那小黑屋的窗戶很高,宋鉞根本不可能自己爬上去,而這裏唯一能正常出去的,就只有進祠堂的門,如今祠堂的門鎖着,除非拿到鑰匙,否則別想破門而入,因爲這祠堂的門造的相當結實。
“走吧,我們還從窗戶出去。”賀境心道。
宋鉞看着賀境心抱在懷裏的泥塑腦袋。
宋鉞:這腦袋就非帶不可嗎?
賀境心已經揚手,把那腦袋從窗戶口拋了出去,然後她看看那高高的窗戶,又回頭看向宋鉞。
宋鉞默默地走過去,蹲下身,雙手攏住賀境心的腰,把她抱起來提了上去,賀境心的手抓住了窗戶邊沿,宋鉞推了她一把,賀境心就順利地出去了。
宋鉞仰頭看着窗戶,他原地蹦躂了兩下,然後用力一跳,雙手扒在了窗戶上,他顧不得衣服被弄髒,反正已經很髒了,他手腳並用地翻了出去。
“走吧。”賀境心撿起滾在地上,被如此折騰,卻依然結實沒有散架的腦袋。
宋鉞拍了拍身上的灰,跟在賀境心身後往前走。
大吉村的祠堂建在坡上,要下去必須要走一段臺階,兩人才下了臺階,正要往小路上拐,就見前面搖搖晃晃走來一個人。
村民:???
宋鉞:!!!
宋鉞一把抓住賀境心的手臂。
“別慌。”賀境心小聲道,她錘了宋鉞一下,軟着聲音叱道:“死鬼,走快點啦!就說你不行,你非要說在外面一定可以,哼,老孃陪你大半夜出來受凍,最後你還是不行!”
賀境心一把揪住宋鉞的耳朵,扯着人往前走,“回家!下次再不跟你出來了!”
村民一臉“哇哦”的表情,“大妹子,你悠着點兒,爺們兒的耳朵可不能拽。”
“嗨,誰讓他不行呢,白長這麼個大高個兒。快點!”賀境心對着那村民嘆了口氣,然後扯着宋鉞快步往前走。
宋鉞全程都很懵逼。
他完全就是被賀境心揪着耳朵往前扯着走,在意識到賀境心說的到底是什麼之後,宋鉞又氣又怒又羞恥,這賀大丫,怎麼什麼都往外說!
走了一段路,拐了一個彎之後,賀境心鬆開宋鉞的耳朵,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扯着他就往前跑,“快跑!剛剛那話糊弄不了多久。”
而此時,那村民原本還一臉盪漾,誰能想到,他半夜到這兒來巡夜,竟然還撞見了一對出來打野食的野鴛鴦,他順着臺階往上走,走完最後一個臺階,看到了祠堂的時候,他忽然停下了腳步。
不對啊,他們大吉村並不大,一共也就三四十戶人家,大多還多是本家,有哪些人他都認識,而剛剛那兩個人他沒見過,當然也有可能是黑燈瞎火他眼神兒不好,但是那兩個人的口音,根本不是他們這兒的啊!
那村民快步往前走,跑到祠堂門外,看到祠堂的門鎖還好好鎖着,稍稍鬆了口氣,但他也不敢大意,當他看到壘在小黑屋外窗戶下面的那堆磚頭時,頓時瞪大了眼睛。
“跑啦!跑啦!冒犯大人的那個人跑啦!”
一道響亮地聲音劃破了漆黑的長夜。
村子小路上,賀境心和宋鉞在狂奔,他們身後吵吵嚷嚷的是被驚醒的村民,有些還一邊穿衣服一邊追。
這邊的動靜,很快就傳到了村口,坐在村口打盹兒的兩個人,瞬間驚醒了。
“怎麼回事,又有人潛進來了嗎?怎麼回事,爲什麼都跑到咱們村來了。”
“肯定是外村那些人眼紅咱們。”
兩個守夜的人罵罵咧咧的,一臉戒備地守着村口。
他們根本沒有注意到身後,兩根棍子幾乎是同時砸過來,兩個村民只覺得脖子一疼,眼前一黑,人就失去了知覺。
“大人!快!”陳虎一直守在這附近,就等着隨時能接應宋鉞和賀境心。
賀境心回頭看了一眼,追過來的村民離他們還有一段距離,這黑燈瞎火的,村民也來不及點火把。
賀境心和宋鉞一口氣跑出了村,陳虎吹了一聲口哨,原本藏在後面的大根子便趕着牛車出來了,賀境心拉着宋鉞上了牛車,大根子一抽牛屁股,大牛難得出息地撒開蹄子往前跑,直把後面拉着的牛車晃得差點散了架。
“往東走。”在經過一個岔路口的時候,陳虎忽然開口。
大根子愣了一下,他回頭看向陳虎,眼中有着狐疑和不確定,陳虎卻對他點了點頭,大根子一咬牙,駕着牛車拐向了另一個方向。
而此時,大吉村的村長氣喘吁吁地跑不動了,“你們繼續去追。”
“要不算了吧。”有個村民道,“大人如此大義,從來不會在意她的金身會不會壞,就算知道了有人弄壞了她的金身,大人想來也不會在意。”
“你懂什麼!”村長瞪了那人一眼,“那人的口音與我們完全不一樣,他不是我們這兒的人,一個外人跑到咱們村,能是什麼好事嗎?要是壞了大人的事,你們……”
村長的話並沒有說完,但聽到這話的村民們卻紛紛變了臉色,他們四散開來,紛紛去追宋鉞和賀境心。
然而他們並沒有料到,那兩個人是坐着牛車跑的。
等到天都亮了,他們也沒能找到半個人影。
牛車內,宋鉞洗了個手,又擦了擦臉,甚至還把自己弄髒的外袍脫掉了,穿上了福伯準備給他替換的另一件青色粗布衣裳。
賀境心看着他折騰,沒忍住翻了個白眼。
宋鉞挪了挪,掀開青灰色的麻布簾子,朝着外面問了一聲,“陳虎,大根子,福伯呢?”
“福伯說是不放心,所以夫人進去之後,他就說要回縣衙去,他要去喊救兵。”陳虎道,“您放心吧,離大吉村不遠的地方,就有個大車店,那裏能夠僱車回縣衙的。”
宋鉞聞言,鬆了口氣,福伯都多大年紀了,他還真的擔心福伯黑燈瞎火的趕路出事。
賀境心從包袱裏翻出了一張白紙,鋪在了矮桌上,這矮桌還是福伯置辦的,方便放點喫的喝的。
賀境心又翻出了一根炭筆,牛車搖搖晃晃,根本沒法磨墨,這炭筆還是賀境心的爹折騰出來的,他用的順手,做了不少,賀境心小時候學着寫字,便是用的這樣的炭筆,這大概也是賀境心用毛筆,畫畫慘不忍睹的緣故。
賀境心在白紙上畫上了大吉村的大概佈局圖,宋鉞看着賀境心畫了半晌。
宋鉞:……
宋鉞:“你是要畫曲水流觴嗎?”
賀境心:……
賀境心默默地盯着宋鉞,那雙烏黑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人看的時候,配合着她眼下青黑的黑眼圈,讓人心上涼絲絲的。
宋鉞拿過賀境心手裏的炭筆,“畫圖這種粗活兒,哪能勞動愛妻你來做,粗活兒交給我就行,你說,我來弄。”
賀境心冷“呵”了一聲。
宋鉞聽到這聲“呵”,手裏的炭筆都差點捏斷。
賀境心:行吧,不是因爲不會用毛筆所以畫畫慘不忍睹,是她不擅長丹青一道。
賀境心就一邊口述,一邊盯着宋鉞畫,宋鉞畫的一如既往的優秀,把賀境心說的很多細節都畫了下來。
賀境心去救宋鉞之前,她拐着小路,把不大的大吉村繞了一圈,把每一家的位置,還有逍遙仙泥塑的位置全部都記了下來。
“你在地底下看到的那個溶洞,畫在這邊上。”賀境心指着空着的另一半。
宋鉞雖然沒有賀境心這種過目不忘的能力,但剛剛纔看過的,並且那離奇的溶洞還是挺讓人印象深刻的,所以宋鉞畫起來倒也不算費勁兒。
等到宋鉞畫完之後,他驚訝地發現,第二張的溶洞圖上,被他畫出來的石柱的點,竟然和第一張上面,擺放逍遙仙泥塑像的地方完全重合!
“再來一張。”賀境心將這張畫拿到一邊,又重新鋪上了一張白紙,“之前的大樹村還有大禹村,也都畫一下。”
宋鉞:“你是有什麼發現嗎?”
賀境心笑了一下,“你先畫,畫完了,就有了。”
宋鉞只好壓下好奇心,在賀境心的口述和比劃之下,將這兩個村子的大概佈局圖也畫了出來。賀境心的記憶是真的很好,哪怕是很久之前看到的聽到的,只消稍微回憶一下,在腦中扒拉扒拉,便能清晰如新地全部想起來。
大樹村並非每一家都供奉逍遙仙,大樹村村東的那戶人家就沒有能和逍遙仙結緣。
賀境心指着佈局圖上的泥塑,“你把這些泥塑連起來。”
宋鉞依言照做,等到全部畫完,宋鉞看着眼前的圖愣住了,大樹村的泥塑像連起來之後,是一個很完整的脈絡,也是乾旱的分界點。
宋鉞想起了那些立在水流狹窄處的柱子,赫然浮上心頭,他艱難地嚥了口口水,“不會吧……”
“造神,是需要神蹟的,老天爺做不到的事,某個人卻做到了,那這個人,便是活着的神。”賀境心淡淡道。
她從不相信這世上有什麼神鬼,若真的有,爲何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爲何好心沒有好報,爲何善良的人處處受鉗制,一個家族裏面,老實人好人往往不得善終,反倒是自私自利,沒有良心的人活得從容。
若真有神鬼,爲何人間處處不平事。
在大樹村看到逍遙仙的泥塑時,賀境心便知道這肯定有問題,但供奉了逍遙仙的人家,又的的確確不缺水,沒有供奉的,同村的都缺水。花明庭說地下有水脈,一開始賀境心猜測過,這位逍遙仙,莫不是個擅長探查水脈的高人。
但實際上,她還是把人心想的太善良了一些。
有時候,人性之惡,比惡鬼都可怕。
“宋二,你想成爲神嗎?”賀境心側頭看向宋鉞,她烏黑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宋鉞。
宋鉞: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