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簡單粗暴蘇芷娘
駱家當家人駱坤華,乃是先帝在世最後一榜的進士,他名次並不靠前,一開始謀了個外放的官,在萬州的一個小縣當縣令。
駱坤華在任六年,做出的最亮眼的功績便是治理了萬州的水患,往年每到雨水季節,萬州的堤壩就總是容易決堤。新帝繼位後的第三年,萬州那一帶連續下了大半個月的暴雨,長江水位暴漲,好幾個縣都被淹了,但駱坤華所在的那個縣,因爲駱坤華治理的好,這次並沒有受災。
新帝這才注意到這位駱大人,他憑藉着治水的功績,調任江州任知府。
顧岑宴便是江州人氏,杜氏也是在江州府,把兩個孩子的命運交換了。
後來,駱坤華一路高升,幾年後就被升到了長安城去當了五品京官,最後一路做到了如今的戶部尚書之位。
入閣的閣老,距離拜相也不過只是一步之遙罷了。
顧岑宴住進了客棧裏,他要了簡單的喫食,便和小二接着打聽,這駱尚書家,可有發生什麼大事。
“怎麼沒有!”長安城的老百姓,無論什麼時候,都很愛看熱鬧,尤其是平日裏接觸不到的那些大人物家的熱鬧,“舉人老爺,你是不知道,就在三個月前吧,唉喲,這駱家熱鬧的不得了!”
因爲太熱鬧了,也太刺激了,以至於在每天都有不同新鮮事發生的長安城,店小二提起駱家就能直接想起當時發生的事。
“那天,有個揹着揹簍的姑娘,手裏扯着一根繩子,繩子的另一頭是兩個被五花大綁的中年人,她直接上了府衙,擊鼓鳴冤,說是自己被惡僕偷換身份了。”店小二說的十分帶勁,主要是那天他出去幫客人跑腿買樣茶食,結果就正好圍觀了一遍事發全過程。
當時蘇芷擊鼓之後,頓時就招惹來了長安城裏那些愛看熱鬧的老百姓,起先大家都很不贊成蘇芷的舉動,畢竟蘇三郎一直在試圖說好話,讓蘇芷心軟。
但蘇芷的心如磐石,幼時無法反抗時,直面對方猙獰可怕的臉,還有沙包大的拳頭時的恐懼,讓蘇芷早就丟掉了名爲心軟的東西。
周圍有百姓指指點點,有人嘀嘀咕咕,認爲無論父母做了什麼,身爲子女都不能如此對待父母長輩,這不是不孝嗎?
蘇芷嫌煩,直接從蘇三郎本就破了的衣服上撕下一塊,團吧團吧,直接堵住了蘇三郎的嘴。
世界頓時安靜了。
周圍圍觀的人羣:……
人羣也安靜了。
這姑娘也太虎了吧唧!
京兆尹何閒來的挺快,他走了一遍流程後,就讓蘇芷還有被蘇芷捆得嚴嚴實實的杜氏和蘇三郎一併上了大堂。
蘇芷到底是讀過書,她口齒清晰,官話說的很好,將自己是如何聽到父母說出當年之事,以及這些年來,這對夫妻是如何苛待她一事,盡數說出來。
何閒聽了蘇芷的話之後,表情認真了幾分,他眼神也變得銳利起來,“你可知,若你說謊,是會被治罪的!”
“我知道。”蘇芷並未退縮,她始終直視着何閒的眼睛。
而此時,外面圍觀的那些百姓全都譁然一片。
不爲旁的,就因爲前些日子剛剛傳出來,說是皇帝有意將戶部尚書駱坤華的嫡女駱明玉,賜婚給二皇子當正妃。
若眼前這個姑娘說的是真的,那駱家嫡女駱明玉,豈不是根本不是駱家血脈,而是堂上這一對夫妻的親生女兒?!
何閒此時也覺得十分麻煩,他後背都坐直了幾分。
何閒原本還在想,這種被人惡意抱錯之事,不是應該直接去找親生父母嗎?爲何這蘇芷一上來就選擇了狀告蘇三郎和杜氏惡意拐帶主家千金。
要知道,朝廷對於柺子深惡痛絕,若一旦確認了此事爲真,那杜氏最輕的是斬立決,重判就得是磔刑,所謂磔刑,不只是要將人販子處死,還要分屍,並且不許收屍。
而作爲杜氏的枕邊人,雖然沒有親自拐帶主家千金,也要被處以流放之刑。
朝廷以此重刑,恫嚇那些柺子。
如此,這兩人嚴格意義上來說,全都得死,還是死的令人唾罵。
若是這兩人真的是駱明玉的親生爹孃,那駱明玉的名聲幾乎會全毀。
老百姓可不會管你是不是對此毫不知情,畢竟那是生養她的人,就算駱家不介意,願意過繼她,但她到底並非是駱家親女,還有那樣一對不堪的親生父母,不說二皇子,這長安城裏但凡講究點的人家,都不會願意要這樣一個兒媳婦進門。
何閒看着蘇芷,最終還是差人去戶部尚書家傳話,並且將當家人請到堂上來,當堂對峙。
蘇芷始終站的筆直,對於一會兒可能要見到的親爹親孃,蘇芷其實並沒有多少期待。
許是因爲從小到大的遭遇,蘇芷比誰都明白,流着一樣的血又如何,他們不曾相處過哪怕一日,只憑血緣是沒有辦法成爲真正的家人的。
所謂家人,是朝夕相處,日日積累下來的那些記憶,是彼此惦念,嬉笑怒罵之後的親暱。
蘇芷甚至做好了自己可能被討厭的準備。
畢竟站在駱家的立場上來看,她這突然冒出來的親女,其實並沒有多討喜,甚至還會討人厭。
因爲她的到來,直接撕碎了駱家的平靜,她沒有第一時間找上駱家,反而選擇將杜氏和蘇三郎扭送告官,將蓄意抱錯的事情翻到明面上來,會將駱家直接推到風尖浪口上去。
駱家人有可能會不喜歡她,這種事情她早就在踏上長安城的旅途上時,就已經做好了這樣的覺悟。
沒有道理只有她一個人遭遇這一切,她至少要讓所有應該知道的人知道,當初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她想要給當初沒有一點反抗之力的自己,討要一個交代。
駱家人來的比預想之中要快得多。
來的是駱夫人,駱大人這個時辰還在戶部當值,不過何閒已經差人去請了。
駱家住的近一些,所以駱夫人先到了。
駱夫人在聽到傳話時,腦海中第一反應便是荒謬,她甚至還反應了一下,纔想起差爺提起的杜氏是誰,她曾經有個陪房,的確就姓杜。
緊跟着被駱夫人想起來的,就是她曾經在那孩子三個月的時候見到的,瘦骨嶙峋小臉蠟黃,和包在另一個襁褓之中的明玉截然不同。
她心情十分複雜,她本能地想要拒絕相信差爺說的這些,因爲若這些事真的,那麼……那麼她當初看到的那個瘦弱的孩子,甚至後來那孩子差點意外病死……
不能想,想了就覺得堵得慌。
駱夫人走的時候,想了想,還是差人將駱明玉叫上了。
下人去找駱明玉的時候,她正和幾個閨中密友賞花喝茶,一派悠閒。
下人不肯說明理由,支支吾吾的,駱明玉等得不耐煩,便和閨中密友暫時告退一聲,去見了駱夫人。
兩人乘着馬車朝着衙門去了,去的路上,駱夫人猶豫再三,還是將差爺來說的事情告訴了駱明玉。
不說也是不行的,這事情根本瞞不住,這長安城裏的老百姓,素來熱衷於傳播京中大戶人家的是非,像是這種,當家主母的孩子被陪房奶媽換了的事情,絕對會在長安城老百姓中口口相傳。
況且——
若衙差說的是真的,駱明玉一起過去,也能見一見那對夫妻。
馬車停下,駱夫人和六神無主,臉色煞白,根本不願意下馬車的駱明玉,一起走進了大堂之中。
駱夫人幾乎是下意識的,第一眼就看向了站在堂中的那個小姑娘。
許是聽到了有人到來的聲音,她緩緩轉過頭來。
駱夫人先看到的,是那雙烏黑的杏眼,眼睛很大,非常好看,也非常熟悉。
幾乎與她的眼睛一模一樣。
駱夫人心臟剋制不住地狂跳起來,她覺得呼吸有些困難,只需要看這一眼,駱夫人就知道,眼前這個姑娘,真的就是她的親生女兒。
她來的路上,最擔心的事情終究還是成真了。
駱夫人心情十分複雜,她有點難受,但更多的卻是手足無措,她下意識地又回頭看了駱明玉一眼。
駱明玉是她唯一的女兒,在明玉上面,她生了三個兒子,因爲心心念念想要一個女兒,所以才咬牙繼續生了一個。
明玉幾乎是被她捧在手心裏長大的,在駱家,不只是駱夫人寵愛她,駱坤華,還有明玉的三個哥哥,都拿她當掌上明珠寵着。
如今乍然要她接受,她根本不是駱家千金,她又該怎麼想,她的名聲有暇,將來要如何是好?駱夫人幾乎是本能地開始替駱明玉擔心。
而駱明玉此時臉色的確更差了,幾乎面無人色,慘白一片,尤其是在看到蘇芷的臉後。
蘇芷的長相與駱夫人很像,尤其是那雙眼睛,幾乎一模一樣。
駱明玉的三個哥哥,幾乎都長着這樣一雙眼睛。
駱明玉小時候還因爲自己的眼睛生的與哥哥們不同而鬧過脾氣,哭過鼻子,最後哥哥們哄了她好久才哄得她再次展顏。
駱明玉感覺到有人在看她,她轉頭看去,就看到了堂上跪着的兩個人。
杜氏生的很周正,畢竟能被選做陪嫁的,容貌就要過關。
杜氏這些年在村子裏過活,但因爲一直以來壓榨蘇芷,還有曾經從駱家帶出去的財物,杜氏並沒有喫什麼苦,喫的最大的苦還是蘇芷強行讓他們勞作。
所以杜氏如今還是能看出年輕時候的風貌的,她臉上最出色的地方,便是那一對上挑的丹鳳眼,而這樣的一雙眼睛,駱明玉也有。
何閒:……
何閒甚至都不用再審就知道,蘇芷沒有說謊,她的確和駱明玉互換了身份,畢竟人的長相騙不了人。
都說龍生龍鳳生鳳,老鼠兒子會打洞,每個孩子都有着父母身上的一些影子。
蘇芷和駱夫人站在一起,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來這兩人的相似。
何閒拍了一下醒木,當即厲喝一聲:“杜氏!你是如何把兩個嬰兒調換的,之後又對換回來的女兒做了什麼,都一一說來!若敢隱瞞,現在就推去午門斬首!”
斬首二字,幾乎嚇破了杜氏的膽,她的確作惡,可她不想死啊!
她忽的扭頭看向駱明玉,她苦苦哀求,“女兒……我是爲了不讓你過苦日子,我想讓你過人上人的日子,你不能不管我,你和你娘求求情,雖然我帶走了蘇芷,但我也丟了女兒啊!我們不能兩清嗎?”
“啪——!”
一道清脆響亮的巴掌聲傳來,杜氏滿臉震驚地看着剛剛打了她的蘇芷,她嘴裏一陣腥氣,張嘴就掉了一顆牙。
“你怎麼有臉說得出口的,你是如何對別人家女兒的。”蘇芷淡淡地瞥了駱明玉一眼,“你再看看,人家是如何對你女兒的,兩清?你憑什麼要兩清,這事兒,清不了。”
杜氏又怕又怒,最後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嚎哭起來,“夫人,我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我當時就是鬼迷心竅……”
“肅靜!”何閒厲喝一聲,“杜氏,你犯得是死罪!如今你最好爭取能夠斬立決,否則……你不會想知道的,畢竟有時候能利落的死也是一種幸運。”
“我錯了……我不想死……我錯了……”杜氏哐哐對着蘇芷就磕了幾個響頭,“我不是人,芷娘……芷娘,你看在我們好歹給你一口飯喫,沒有把你害死的份上,饒我一命吧……我真的知道錯了……
“給我一口飯?”蘇芷知道這對夫妻的無恥,此時聞言也不免氣笑了,“你和這位夫人,還有何大人說說,你是如何給我喫飯的。”
杜氏不敢講,有些事她做得,卻說不得,她知道,一旦她說了,不管駱夫人到底是什麼想法,她都不能忍!
畢竟,蘇芷是她的親生女兒!
“杜氏!”何閒敲了一下醒木,警告地喊了一聲杜氏,“速速交代!”
杜氏驚得回過神來,在被凌遲處死,或者是被五馬分屍而死,她覺得如果一定要死的話,她選擇死的容易一些!
杜氏就磕磕絆絆地開始講述自己是如何換了孩子,又如何想要弄死這個孩子,一勞永逸,到後來誤打誤撞地被辭退,她又不敢再有這個想法。
杜氏說完之後,大堂之中鴉雀無聲,所有人都震驚地看着杜氏和蘇三郎,他們根本無法想象,原來磋磨人的手段有那麼多,若非杜氏需要一個孩子來證明並非不能生,她甚至一開始在帶出府門之後就弄死她。
但現在,說什麼都晚了。
駱夫人聽完杜氏的話,的確氣的渾身都在發抖。
她剛剛還在爲駱明玉憂心以後,卻沒有想到,自己的親生女兒連喫飽飯都是一種奢望。
太諷刺了。
她深吸了幾口氣,想要壓下心頭積聚的怒火,直接對着何閒道:“大人!我能證明,這杜氏的確曾經是我的陪嫁,後來因爲總是忽略……蘇芷,我覺得這樣不妥,便給了一筆銀錢讓她回家專心帶孩子了。”
何閒得了駱夫人的親口指認,又有駱明玉這個最大的證據存在,何閒直接了當得宣判,杜氏,拐帶主家千金,後虐待駱家嫡女,情形十分惡劣,爲震懾這些宵小,直接判了杜氏磔刑,杜氏當時就嚇得暈死過去。
“大人!大人……”駱夫人雖然也很憎恨杜氏,但是——
但是她看向駱明玉,又覺得不能如此,若是宣判結束,駱明玉就多了一個人販子,還被處以磔刑的娘……
駱夫人看向蘇芷,她幾次張嘴,卻不知道如何開口。
“駱夫人有何指教?”何閒問,心中卻在讚歎,駱夫人是個重感情的人,怕是看不得養女爲此蒙羞吧。
“夫人。”恰在此時,蘇娘開口了,“你要爲了拐賣我,虐待我十多年的兇手求情嗎?”
蘇芷的眼睛太過清透,彷彿能照見人心中最陰暗的地方,駱夫人被這雙眼看的心虛極了,她剛剛好像除了一開始,之後就下意識忽略了她的存在。
但是怎麼能忽略得了啊。
駱夫人只覺得很難受,“我不會的……”
“真的嗎?”蘇芷頓時打蛇隨棍上,“你不會爲了你的女兒包庇罪犯的,對吧。”
對着這樣一雙眼睛,駱夫人說不出口肯定的答案。
“大人,那蘇三郎要如何處置?”駱夫人說不出口,她決定換了另一個問題。
原本悄悄裝鵪鶉,試圖讓自己不存在,想要躲過一劫的蘇三郎:……
最終獲得了流放三千里的懲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