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東風夜放花千樹

作者:璃華
賀境心抱着小盒子,踩着雪一路往前走。

  馬車行駛過的車轍印在雪地上,清晰無比。

  雁過留痕,風過留聲,人生在世,所作所爲皆會留下痕跡。就如同這雪面上,深深凹下去的印記一般。

  賀境心在想一個問題。

  聞雨聲說過,成爲隱侍的人,不能娶妻生子,沒有自由,亦沒有軟肋,如此方能全心全意爲自己的主子做事。

  且不說她爹到底是如何脫身,從青蟬成了賀從淵。

  顧岑宴爲了替蘇芷討個公道,他捨棄了顧岑宴的身份,成了皇帝的隱侍黃雀,從此以後便隱入暗中替皇帝做事。

  顧岑宴離開之前說過,他要去和皇帝請辭,不當黃雀了。

  他看起來分外篤定,好像只要他提了,皇帝就會放他自由一樣。

  唯一的解釋,只可能是當初顧岑宴成爲黃雀時,和皇帝有過什麼約定。

  賀境心倒是並不關心這一點,她只是覺得有點不得勁。

  顧岑宴當了這麼多年的黃雀,怎麼拿到那枚相思骰之後就要撂挑子不幹了,賀境心總有一種自己被人當槍使了的感覺。

  他要是不給那一小盒子的謝禮,她還不會多想。

  但賀境心把事情從頭到尾都想了一遍,也想不明白問題出在哪裏。

  索性就把事情撂開,賀境心一路溜溜達達地到了府衙。

  外面走了一下,賀境心的雙腳冷得慌,她找了一雙棉布鞋換上,正在猶豫要不要上牀上暖和暖和時,聽到她回來的宋鉞風風火火地跑了進來。

  宋鉞很是開心地告訴賀境心,“張大人來了!他現在是欽差,專門負責來查仰天山謀反一案。”

  賀境心意外地挑挑眉,“老熟人啊。”

  這會兒到了喫飯的點,宋鉞爲了替張書鶴接風,特地讓廚娘收拾了一桌子酒菜。

  宋鉞和賀境心到飯堂的時候,張書鶴已經到了,屋子裏點着炭盆,熱氣驅散化雪的寒意。

  人實在是不多,花明庭也被拉來湊了個人頭,福伯張羅着廚娘把飯菜都端了上來。

  張書鶴見到花明庭的時候,心情還略有些複雜,他目光四處看了看,“你那位好友怎麼不在?”

  宋鉞便道:“永昌縣不能沒人管,修遠如今是永昌縣的縣丞。”

  張書鶴愣了一下,“如此……倒也好。”

  宋鉞看到張書鶴表情有些複雜,便問:“張大人,可是發生了什麼事?”

  張書鶴看了花明庭一眼,“是之前,謝家和杜家,將花娘子養的牡丹佔爲己有,呈給先帝之事,有了最終定奪。”

  張書鶴這話一出,場上幾人都有些驚訝。

  當時花想容爲了復仇,殺了十多人,但最終她自己也死了,皇帝又赦免了花明庭的罪罰,這事兒在他們看來,便是結束了。

  卻沒有想到,當今竟然開始追究二十多年前的事。

  “杜家全家都被下了大獄,謝貴妃也沒有落下,因爲當初他們獻上的牡丹,導致了先帝的早亡。”張書鶴道,“如今杜家全家被查抄,謝貴妃這些年身體本就不好,靠着藥吊着命,皇帝直接讓人斷了謝貴妃的藥。”

  要不說皇帝也是個妙人呢。

  明明已經過去了二十多年,先帝都在皇陵裏躺着了,當初獻花一事基本也都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過去了。

  但皇帝就是不。

  他非但沒有掀過去這一茬,他還在早朝的時候,忽然掩面慟哭,直言先帝死的冤枉死的慘,若不能討個公道,他將來沒臉去見先帝。

  羣臣:……

  羣臣的心情就很微妙。

  朝堂之上,上了年紀的都知道,當今可不是什麼好說話的,當初先帝還在世的時候,沒少和先帝吵吵,嚴重的一次,兩人直接動手幹架。

  就這樣的父子關係,皇帝你說這話你虧不虧心。

  皇帝當然不虧心,他在慟哭之後,當即下令,查抄了杜家,把杜家上上下下全抓了。

  羣臣倒是想攔,但他們敢攔嗎?你攔着你就是對先皇不敬,你對先皇不敬你是想幹什麼!

  於是羣臣只能眼睜睜地看着杜家被查抄,接着就是謝家,然後直接一把火燒到了宮中的謝貴妃。

  作爲當初與奇石共沉淪過的謝貴妃,她迎風咳血都是常有的事,被抓之後,也不知道怎麼審的,竟然審出了一個驚天祕密。

  四皇子竟然不是謝貴妃生的!

  四皇子乃是謝老太爺幫她從外面抱來的樣子,當初謝貴妃拼死生下一個死嬰,她當時看起來非常慘,根本不可能再孕育一個皇嗣,謝家作爲累世大世家,怎麼可能甘心退出奪嫡的舞臺,於是硬生生從外面弄了個孩子,把那個死嬰給換了出去。

  於是繼六皇子被貶爲庶民流放三千里之後,這位當下熱門太子人選的四皇子也步了後塵。

  賀境心聽完,頗有幾分無語。

  當今可是個喜歡讓人流放三千里的皇帝呢。

  之前駱明玉作爲假千金,就被皇帝下令陪她親爹流放去了。

  宋鉞聽完則是整個人都愣住了,萬萬沒想到花想容殺人事件的結束,卻是另一段清算的開始。

  怎麼說呢。

  天道好輪迴,蒼天饒過誰。

  杜仲當初囚禁花想容,用孩子威脅花想容再養出一盆花王的時候,可能根本沒有想到,他當初種下的這段惡因,會在二十多年後,釀成了一段覆滅全家的惡果。

  靠着那盆魏紫花後得來的富貴,終究還是要還回去。

  也不知道駱修遠知道這事兒之後是什麼反應,他還是杜引章的時候,是在杜家長大,後來他被證明不是杜家親生子之後,又被杜家毫不猶豫的拋棄。

  如今看來,這倒是件好事。

  至少駱修遠與杜家乾乾淨淨毫無關係,杜家是死是活都影響不到他分毫。

  而最有可能記恨他,對付他的謝貴妃母子,一個病沒了,一個流放了,再也影響不到他分毫。

  “崔婉瓊怎麼樣了?”賀境心忽然問了一聲,“就是謝家那位家主夫人。”

  “在謝家出了那麼大的事情之後,崔婉瓊就拉着嫁妝回崔家去了,說是崔婉瓊的孩子也都帶走了。”張書鶴道,“皇上倒也沒有追究,大概是看在謝家嫡支死的就只剩下那幾個的緣故吧。”

  崔家與謝家一樣,同爲累世大家族,崔家甚至還在謝家之上,皇帝這段時間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從原本坐在龍椅上,你們隨意的狀態,變成了鬥戰聖佛,這短短几個月,就已經有好幾個大員被皇帝貶出京城了。

  京城的氣氛很是有幾分劍拔弩張,這時候得罪崔家不是一件好事。

  皇帝不追究崔婉瓊和她的孩子,張書鶴並不意外。

  賀境心聞言,垂下眼睫藏住了眼底的幾分若有所思之色。

  皇帝一直和瘋狗一樣咬着世家,對這之外的其他事情其實不太上心,但如今,皇帝好像不只是在針對世家,他還開始針對朝堂上的一些大員了。

  他到底想做什麼呢?

  皇帝成功的癲成了賀境心完全看不懂的模樣。

  “如今京中風聲鶴唳,大臣們也不敢提讓皇帝立太子的話。”張書鶴嘆道。

  宋鉞:就這還沒立呢,受關注一個就垮臺一個,這纔過去多久啊,兩個皇子,一個是狸貓換太子,一個是綠帽子所出,兩個都不是親兒子。

  這出事的概率是不是太大了一些!

  誰還敢主動提立儲君啊!

  張書鶴說着,又看向了花明庭,“說起來,曾經傷害過你姐姐和駱小將軍的人,如今已經全部伏誅了。雖然有些晚,遲到了二十多年,但到底還是到了。”

  張書鶴到現在都還記得,花明庭和花想容,都不相信他們可以等到公正的審判,張書鶴無從反駁,他爲官幾十年,看過太多世態炎涼,但他並不希望花明庭變得偏激,花想容做的那一切,說到底,也只是爲了換取弟弟能夠平安活着,下半輩子安安穩穩。

  他將這些全都說出來,也不過是希望花明庭莫要再記掛着謝家和杜家的事。

  花明庭默默地聽着,他眼睛看不見,上面蒙着一條窄帶,沒有人能看見他的眼神,自然也猜不出花明庭此時在想什麼。

  一頓飯喫的驚心動魄的。

  宋鉞和賀境心回房的時候,還有些心不在焉,邁門檻的時候都差點把自己絆倒。

  躺在牀上,宋鉞翻來覆去的睡不着。

  賀境心直接一腳把宋鉞給踹牀下去了,“不睡覺別礙事啊!”

  宋鉞飄忽了一晚上的思緒,瞬間就落地了,他齜牙咧嘴地摸了摸自己的屁股,“賀大丫,你能不能輕一點,還有,今天多冷啊,你把我踹出去,你小心我染了風寒。”

  “呵。”賀境心冷笑一聲,“你翻來覆去的,冷風直往被窩裏竄,這就不染風寒了嗎?”

  宋鉞憋屈地閉嘴了,他揉着屁股重新爬回了牀上,拉了被子把自己蓋好,“我就是覺得很不可思議。駱修遠那傢伙得虧不是杜家人,否則的話,哎……”

  賀境心在黑暗中,露出了一個意味深長的表情,“是呢,若他是杜家的,就算不死,也要流放三千里的。功名是別想考了,活着都要費勁。”

  賀境心忽然在想一個問題,當初那位杜家老夫人,真的對駱修遠的身世一無所知嗎?

  所謂人老成精,有沒有一種可能,她知道駱修遠就是杜家子嗣,但她可能已經預料到了杜家大禍臨頭,畢竟杜家當初可是犯得欺君之罪,覆巢之下無完卵,若能保全一個杜家孩子,那次可能就是唯一的機會。

  不過這些也就是想想,杜老夫人究竟知不知道,可能只有去問她自己了。

  因爲外面有積雪,雪光映照之下,黑夜便沒有那麼黑了。

  府衙院子東北角的位置,有個人蹲在那裏。

  他看不見,雙手摸索着打着火石。

  “需要我幫忙嗎?”張書鶴晚上水喝多了,半夜起來起夜的時候,正好目睹了這樣一幕。

  花明庭愣了一下,往常耳力極好的人,大概是因爲心神不寧,竟然沒有注意到有人靠近。

  張書鶴走過來,從花明庭手裏接過火石,他打着了火,點燃了紙錢。

  火光慢慢地亮了起來,花明庭感受到火的灼熱,也聽到了火呼呼燃着的聲音,他抿了抿脣,“謝謝。”

  “舉手之勞而已。”張書鶴不甚在意。

  花明庭摸索着撿起紙錢,一張一張往火裏送,張書鶴蹲在花明庭的對面,跟他一起點。

  “花娘子,若你在泉下有知,也當放下了。”張書鶴碎碎唸叨着,“這段時間,朝堂上被貶的幾個人裏,有曾經在駱家的事情上摻了一腳的。”

  花明庭有些意外,“都過去這麼多年了。”

  花想容當初獻給皇帝的到底是什麼,難道不只是鐵礦嗎?

  否則皇帝怎麼可能那麼好心,把二十多年前的漏網之魚都給找出來一一收拾了。

  說起來,花家和駱家,已經沒有什麼價值了,皇帝做這件事是爲了什麼?

  “是啊,過去這麼多年了啊。”張書鶴感嘆道,“花少俠如今過得好嗎?”

  花明庭點着紙錢,聲音淡淡的,“我過得很好。”

  他答應過姐姐,下半輩子要好好活,她死之前把大仇都報了,她留給他的是一段不需要揹負沉重仇怨的人生。

  張書鶴想起那張美人圖,他在想,倘若二十多年前,駱東彥沒有死,駱家沒有慘遭橫禍,所有人都還活着,那該有多好啊。

  張書鶴將手裏的紙錢丟進火裏,他站了起來,“唉喲,年紀大了,受不住凍,我先回去歇着了,花大俠莫要因爲年輕就不在意,不然老了的話,老寒腿可有的受呢。”

  張書鶴絮絮叨叨的唸了一通,慢慢地走遠了。

  花明庭默默地對着火堆,只有火光看見,他綁在眼睛上的窄帶上溼了一大片,他伸手扯下了綁在眼睛上的那根窄帶,睜開眼睛,眼前依舊是一片黑暗。

  火光映照之下,那雙眼瞳銀白的雙眼,熠熠生輝,卻無神。

  因爲奇石的緣故,他的眼睛發生了病變,正常人的黑褐色眼仁,他已經不能擁有,他爲了不嚇到人,所以平常都在眼睛上綁上一根窄帶。

  夜晚可以掩蓋很多東西,也能放大很多東西。

  花明庭擦掉了眼中滾落的淚水,張書鶴的意思他明白,他想告訴他,這個世界沒有那麼的不堪,還是殘留了一點溫暖的。

  但有什麼用呢?

  他從未感受過溫暖,他如今能坐在這裏點紙錢,是因爲姐姐拼盡全力,將他從黑暗中拉了出來。

  姐姐想讓他活在陽光之下,不能眼睛看不見了,人也活在見不得光的黑暗裏。

  多可笑,眼睛是銀白色的,卻不能給他帶來半點光。

  他張了張嘴,低低的將杜家和謝家的事,說給這漫長的冷夜聽,如此,就當做是告訴姐姐了。

  不知何時,他感覺不到火烘烤的溫度,夜晚涼透了。

  他又坐了很久,他手裏抓着那根用來綁住雙眼的窄帶,慢慢地站起來,消失在了長夜之中。

  而此時,齊州的碼頭上,一片熱鬧景象,有不少人點着火把,來來去去很多搬運貨物之人。

  一輛馬車停在了碼頭邊上,並沒有引起任何注意,畢竟每日來往這裏的人太多了。

  馬車簾子被掀開,一個帶着面具的男子從馬車上走下來,駕車的車伕調轉車頭,半點也沒耽擱的,駕着馬車就走了。

  顧岑宴緩步上了一條船,許是老天爺都有意幫他,今天颳得是東北風,風向順風順水,想來若是一路上都這麼順暢的話,他能趕在過年前抵達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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