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春來故人緩緩歸

作者:璃華
宋鉞走的很突然,等到永昌縣的百姓們知道宋大人離開永昌縣時,全都不敢置信,也不能接受。

  好幾個村子的村民披星戴月地趕往縣衙,圍在縣衙大門前,天一亮,衙役去上值時,被眼前烏泱泱的人羣嚇了一大跳。

  幾個意思,這些人是想幹什麼?!

  “我們要見宋大人!”人羣裏有人喊了一聲。

  “對!我們要宋大人!宋大人前些天還說了,要來我們村的!”

  “宋大人也說要到我們村,說是要教我們漚肥!”

  “就是就是!”

  人羣嘰嘰喳喳,你說你的,我說我的,聽起來一片鬧哄哄,像是養了上千只鴨子一起嘎嘎叫喚,吵得人腦殼疼。

  但這些人的訴求其實只有一個,他們想要見宋鉞。

  衙役有些爲難,宋大人三天前就已經離開永昌縣,趕往幷州去上任了。

  “大家稍安勿躁。”就在這時,一道溫和的聲音從縣衙裏面傳出來。

  百姓們自然是沒聽到這聲音,他們此時義憤填膺,有的甚至紅了眼眶,覺得宋大人說話不算數,怎麼能說到的卻沒做到,離開永昌縣也不同他們說一聲的。

  趙三兒也站在人羣中,他也很生氣,他本來是拿了銀錢要去找茬的,結果莫名其妙的就跟着宋鉞辦成了一件大事,那種成就感,是他當混子無法比擬的,他覺得自己還是應該做個好人。

  然現在,宋大人竟然默不作聲地就跑了!

  叛徒!

  範呈發現自己開口說話,沒什麼用,他倒也不惱,他擡了擡手,與他一起來上任的師爺上前一步,將一面響鑼遞到了範呈的手裏。

  他提着響鑼,另一隻手拿着木槌,哐哐就是兩下。

  響鑼聲很大,瞬間就蓋住了人們的聲音。

  百姓們從那種憤怒的情緒裏抽離出來,一時間還有些茫然,他們剛剛是聽到了敲鑼聲嗎?

  “大家靜一靜。”範呈的聲音不緊不慢,有點溫吞。

  百姓們面面相覷,不明白這是何人。

  有個大膽的老農上前一步,“我們大家夥兒來這兒,是想見宋大人,宋大人前些時候還說,會給我們村子發新的良種……”

  “老丈莫要擔心,宋大人承認你們的事,不會改變。”範呈道,“大家可能都還不認識我,我姓範,乃是你們的新縣令。”

  衆人紛紛露出震驚之色,有些人下意識往後退了兩步,沒辦法,人們對於官的畏懼是刻在骨子裏的。

  “大家莫要害怕,宋大人的確是個好官,他是被皇上緊急調派走的,他並非故意不與你們道別。”範呈道,“他走之前,把所有事情都交接給我了,桃花村要去看犁地,紅楓村要去教漚肥,還有承諾給你們的種子,我也知道。”

  範呈的聲音溫吞,不緊不慢的,有一種安撫人心的能力,百姓們聽到範呈這麼說,不知怎麼的,鼻尖發酸。

  宋大人是真的記掛着他們啊,就算是要離開,也把承諾過的事情都交接給了下一任縣令。

  “範大人,您也會像宋大人一樣嗎?”人羣中,有個聲音怯怯地問。

  範呈笑道:“每個人都不一樣,但我會努力做一個好官。都回去吧,春天到了,地裏的雜草冒頭了,春耕在即,大家都挺忙的。”

  陳虎和小石頭站在人羣中,想來是知道宋鉞是真的走了,兩人眼神都有些失落,他們轉過身往外走去。

  陳虎沒有留下來當衙役,他本來就是爲了伺機給柿子溝一百多口人命申冤報仇,纔會潛入縣衙,當了衙役的。

  如今,案子了結了,他們這些被迫離開柿子溝的山民,都可以回去柿子溝了。

  山裏面很危險,去年那些石柱被拿掉之後,水位下降,很多礦洞便空了下來,也不過是一兩個月之後,那些被挖空了的山體就開始大規模的坍塌。

  因爲早就有了預料,倒是沒有波及到普通百姓,也不曾有人喪命。

  柿子溝那一片倒是完整的保留了下來。

  他們在那裏生活了幾十年,早就習慣了那樣的生活,所以最終還是決定回柿子溝去。

  陳虎和小石頭回到柿子溝的時候,已經是正午時分,柿子溝裏,建起了新的屋舍,形成了一個小小的小村子。

  小石頭跑進家裏,不多時就抱了一個花盆出來,花盆裏有一棵小樹苗。

  小石頭招呼着大家一起來挖坑種樹,柿子溝裏已經種了好些柿子樹了,都是這段時間大家陸陸續續從山裏找到的幼苗移栽回來的。

  這一棵卻不一樣。

  這棵柿子樹是賀影心從長安城開始就種下,一路上顛簸也沒有丟掉,一直帶到永昌縣,在一切塵埃落定後,埋下去的果核發芽了。

  坑挖好了,小石頭小心翼翼地將樹苗從花盆裏取出來,放在了坑裏,大家一人一把土的,把樹種了下去。

  “影心小姐一直唸叨着要親手來種樹的。”小石頭有些遺憾。

  陳虎揉了揉小石頭的腦袋,“你替她種下,她也會很開心的。”

  微風拂過,小樹苗輕輕晃動,像是在肯定陳虎的話。

  陳虎想起那一天,宋大人對他說的話,宋大人說,再等一等。

  再等一等。

  光陰會將這棵幼苗催熟,這裏會慢慢的一戶變兩戶,兩戶變四戶,最終變成昔日熱鬧的小山村。

  春光明媚,萬物復甦。

  顧岑宴一路向南,他在二月初抵達了江州,這時節桃花開的沸沸揚揚,他從江州一路到了茂縣,最後回到了上劉村。

  顧岑宴真的已經很多年未曾回來了,他考中狀元之後,母親的身體就一直不好,後來沒能熬過去。那時候顧岑宴之所以選擇放棄一切,也有這個因素在其中,畢竟母親去世,顧岑宴需要丁憂三年,爲母親守孝,這失去官身,更加無法找到蘇芷,替蘇芷報仇。

  顧岑宴走進上劉村,很多人瞧着他眼生,畢竟很多年未曾見過他了。

  顧岑宴若是遇到上了年紀的,還能認得出的,便會停下來打聲招呼。

  只是——

  顧岑宴纔打完招呼,那老頭就眼睛一翻嚇暈過去了。

  顧岑宴:……

  哦,忘記了,他當初在世人眼中是病故來着。

  一個死了這麼多年的人,忽然詐屍回來了,的確挺讓人害怕的呢。

  顧岑宴看着老頭的三個兒子,見鬼似的把老頭擡走了,他甚至都沒來得及給點補償的治療費什麼的。

  尋思着,再緩一緩,等到村子裏的人接受他沒有死,仍然還活着的事實,他再去上門賠禮探望比較好。

  胡思亂想的想着一些有的沒的,顧岑宴終於站在了昔日的家門外。

  院子倒是被打理的很好,這些年,顧岑宴有暗中找人照看。

  拿出鑰匙打開了門,推開院門,院子裏的那棵大樹上,生機盎然,全是細嫩的嫩芽,這是一棵榆錢樹,再過幾天,這些榆錢就可以摘下來吃了。

  他擔水劈柴,給自己做了一點喫的,最後他端着一杯茶坐在了院子裏,仰着頭看着天上飄浮的雲彩。

  他心中其實有些緊張。

  那天,賀境心將相思骰給他之後,他抓在手裏,慢慢地就察覺出了相思骰的重量不對。

  這顆骰子是他親手製作的,在那些想念芷孃的日子裏,他總是會握在手中把玩,就算過去這麼多年,依然沒有人比他更瞭解這顆骰子。

  他小心翼翼地檢查這顆骰子,最後把骰子上他一點點鑲嵌上去的硃砂取出來,對着燭火,發現了骰子裏藏着一團薄如蟬翼的蠶絲小布,那布上是用別的絲線繡着一行字。

  沒有人知道,顧岑宴在看到那行字的時候,眼淚都落了下來。

  就像是曾經那些輾轉反側的日子,有了最好的迴應。

  但激動過後,顧岑宴又開始忐忑不安,畢竟過去這麼多年了啊。

  誰也不知道,時間到底把彼此雕琢成了何種樣子。

  顧岑宴收回看雲的視線,目光遊移着,落在了低矮的圍牆上。

  然後他就看到了這樣一幕。

  一隻大大的野豬飄在他家院牆上,一點點地往前走。

  顧岑宴瞳孔驟然緊縮,在大腦做出反應之前,他的身體已經先一步衝了出去,他手忙腳亂地拉開門栓,從裏面探出頭去。

  然後,他就對上了一雙黑漆漆的杏眸。

  恰此時,春風拂面,喧囂紅塵靜默。

  與江南的花紅柳綠不同,越往北走,景色越是蕭索——畢竟還才二月出頭,春還沒有來得及驅散北地的寒氣。

  大牛走兩步退一步得往前走,銅鈴大的眼睛裏,寫滿了“老牛很累,老牛想躺”,沒辦法,在永昌縣,好喫好喝的伺候了幾個月,大牛已經不是曾經喫苦耐勞,憑一牛之力,拉得起二層木板車,還能再帶幾個人的懂事牛了。

  因爲大牛的不配合和消極怠工,等到宋鉞一夥人抵達幷州,已經是二月底,三月初。

  幷州是一個非常繁華的大洲,它可是古九州之一,佔地廣袤,地形多變,有草原能放牧養馬,有山地,自然也有能種糧食的平原。

  牛車晃晃悠悠地終於走到了幷州高聳威嚴的城門之下,給守城門的守衛看了戶籍路引還有宋鉞的上任書,一行人被放行。

  陽直縣位於幷州的北部,有一半的土地都是草原,這裏生活着一羣遊牧民族,靠着放牧爲生。而陽直縣的南部則是富饒的耕地,可以種植糧食。

  陽直縣距離幷州的郭縣並不遠,馬車出行一日便可抵達,大牛的話……嗯,大牛溜溜達達,需要兩日時間。

  此時,陽直縣的界碑處,站着好幾個人,清一色穿的官服,看制式,這幾個人應該是陽直縣的縣丞,縣尉,主簿,典史,甚至三班六房的胥吏都到了。

  此時,縣丞伸着脖子往官道上瞅了一眼,隨後扭頭,用譴責的目光看了縣尉一眼,“你不是說,前天宋大人就進了幷州嗎?”

  “是啊,幷州守城門的侍衛是這麼說的啊。”縣尉也很委屈。

  陽直縣的縣令,在任上五年,已然任滿,去年年底,他接到了回京的詔令,縣令當時臉色就落了下來。

  畢竟這可是陽直縣啊!

  富得流油的陽直縣!

  當初縣令可是多方打點,很是砸出去一筆孝敬,才成功擠破頭,拿到了陽直縣的縣令一職,縣令都想好了,他要在這個位置上坐到老死爲止。

  誰能想到,長安城那邊發來了詔令,縣令就算再是不捨得,也必須含淚和陽直縣的官印揮手告別,一步三回頭地離了陽直縣。

  這詔令一出,陽直縣很多世家都紛紛側目,這些世家和永昌縣那種紙糊的截然不同,這裏的世家可是實打實的,百年傳承的大世家,不少世家在當初先帝打江山的時候,就出錢出物投資了一把,在先帝成功打下大晉朝的江山之後,這些世家之前投出去的錢和物,自然也迎來了豐收。

  這些世家,傳承百年,沒有一個是省油的燈,也沒有一個是蠢貨。之前的縣令被招走,多半是要換人了。

  爲什麼要換人?

  世家們腦子裏儼然想了一百零八種陰謀詭計,皇帝這是何意,只在長安城瘋狗一樣到處咬人還不夠,竟然要把手伸出長安城嗎?

  只是直接就對幷州下手,是不是太虎了一點?

  這裏可是幷州!

  世家的家主們聚在一起,扒拉起了朝堂上的那些官員,但無論是哪個,都不可能有底氣在幷州亂來,就算有皇帝撐腰,可是如果他們什麼把柄也不留,來的那個官員也什麼都做不了吧。

  咦,這似乎是個絕佳的思路啊!

  家主們對視了一眼,決定就這麼幹了,你皇帝想拿我們開刀,那也得師出有名纔行,我們不給你這個名,讓你這個刀怎麼也扎不下去!

  有了絕妙的對策之後,世家們冷靜了下來,幷州之內再次恢復了平靜,只是所有人從那時候就開始打聽,皇帝究竟會派何人前來任陽直縣的縣令。

  他們甚至都想過,皇帝會不會把他的心腹張書鶴派過來。

  然而,兩天前,一輛看起來怪里怪氣的牛車慢悠悠地到了幷州城門下,所有人期待的縣令出現了!

  當時檢查路引的侍衛,強行剋制住了顫抖的雙手,在放行之後,立刻跑去告訴了所有人,皇帝派來陽直縣的縣令叫宋鉞!

  家主們:!!!

  竟然是那個,一舉拉下了兩個皇子,搞垮了好多個世家,平息了青州反賊的那個三元及第的狀元郎嗎?

  所有人都倒吸一口涼氣。

  這一刻,所有人的頭皮都麻了一下,不是因爲宋鉞的背景有多可怕,也不是因爲他的手段有多厲害,但他就是很邪門啊,像是自帶了逮誰克誰的光環,他們可一點都不想莫名其妙就垮了。

  陽直縣的縣丞縣尉主簿們,在知道來的竟然是宋鉞之後,也十分緊張,青州造反案鬧得還挺大,因爲當初裴小將軍拉回去的寶藏簡直能填滿大半個國庫!

  很多勢力在背後關注了一波青州的事情,自然也就順便知道了宋鉞到了永昌縣之後的所作所爲。

  陽直縣的地方官員們:……

  地方官員們半點也不敢耽擱,穿戴整齊等在界碑處,就擔心宋大人再來一個,你們沒來,默認不存在。

  他們要拿出最熱忱的態度,告訴宋大人,他們是歡迎他的!

  然而第一天一直等到大半夜,也不見傳說中那怪里怪氣的牛車來,衆人沒辦法,只能暫時回去,第二天一早又來守着。

  這會兒天都要黑了,縣丞心裏直犯突突,這宋大人到底哪裏去了,總不會是直接進村了吧?

  終於,就在幾人後背都要急出冷汗的時候,一輛牛車慢悠悠地朝着這邊來了,那牛車的前面站着一個人,手裏牽着繩子,那繩子被扯在背上,那人使出了喫奶得勁兒在拖着大牛往前走。

  縣丞臉上頓時就擺上了熱切的笑容,他領着一衆官員呼啦啦地迎上去,牛車被迫停了下來。

  縣丞站在牛車前面,衝着放下來的青黑色粗布簾子,彎腰恭敬道:“下官乃是陽直縣的縣丞,前來迎接縣令大人,還請縣令大人賞臉一見。”

  “啊,我在這兒呢。”聲音是從牛車前面傳來的。

  縣丞扭頭,看向了手裏還抓着繩子,剛剛因爲用力顯得面目猙獰的年輕男人:……

  縣丞仔細回想了一下,剛剛自己並沒有瞧不起拉牛的,鬆了一口氣的同時又更加警惕起來。

  縣丞:太陰險了!誰能想到前面拉牛的竟然是縣令啊!絕對是故意的,故意麻痹他們的,難怪是能夠拉下那麼多世家,搞垮兩個皇子的狠人,竟恐怖如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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