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心比天高命如塵
難民們面上滿是絕望之色。
他們憤怒,哀求,跪地懇求,但那扇高大的城門,就是不肯爲了這羣難民而開。
非但如此,城牆之上,還有身穿甲冑的士兵,用弓箭對準他們,不知道是誰先射出了第一支,箭雨從天而降,難民們慘叫着開始奔跑逃亡,鳶娘被一個人扯着往前跑。
那人一路罵罵咧咧,一直跑到稍遠一些的地方,確定無人追過來,難民們才停下腳步,就地癱倒,藉此恢復潰散的體力。
鳶娘小心翼翼看了一眼自己身邊的那個大嬸,見她正喘着氣,輕手輕腳地往邊上挪了兩步,隨後她撒開腳步往前跑。
“小賤人!你給我站住!”那大嬸惱羞成怒的聲音緊隨其後響起,鳶娘咬牙往前跑,可是她不過一個六歲的孩子,怎麼可能跑得過一個五大三粗的大人。
鳶娘這次的出逃沒有成功,她被那大嬸憤怒之下狠狠打了一頓。
她蜷縮在地上,渾身疼的厲害,那大嬸想要拿她去換銀子,所以無論怎麼打都會避開她那張臉。
“跑不掉的,別白費力氣了。”有個小姑娘走到鳶娘身邊,那小姑娘同樣骨瘦如柴,頭髮像是枯草一樣。
鳶娘不說話,她倔強地抿着脣。
同她一樣的小孩有好幾個,他們被選出來,留着進了城之後,賣給人牙子,好歹能換點銀錢。
現在,城門緊閉,這座城並不接納難民,非但如此,還武力驅趕。
難民們走到這裏,已經是極限,很多人崩潰,他們走了很遠很遠的路,本以爲可以有個地方落腳,這天下如此之大,明明還有那麼多的地,卻偏偏沒有他們的容身之處。
如此煎熬了好幾天,然後忽然有一天,有個難民帶着狂喜之色回來了,他揮舞着手臂告訴了大家一個好消息,有個大戶人家提供飯食,還提供住的地方。
有飯喫,有地方住。
對於這些已經在外奔波蹉跎,看到希望又陷入絕望之中的人來說,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那一夥難民一共加起來好幾千號人,原先是不止的,但一路上死的多,被驅趕時射殺的也不少,最後殘留下來的便是這些。
鳶娘被強扯着往前走,她看着那些難民喜極而泣,因爲終於有人願意接納他們,他們跟着衣着體面的管事後面走了。
而鳶娘幾個人則被那大嬸和幾個同夥兒拖拽着,送到了一個人面前,那人的眼神銳利,看着他們的時候,眼眸裏帶着審視,他似乎不甚滿意,最後還是點了頭,隨便丟了點碎銀子給大嬸。
那大嬸歡天喜地地拿着銀子走了,雖然錢少了一些,但這些小討債鬼都是半路上撿的,無本的買賣,給錢就是賺。
鳶娘那些小孩被帶了下去,洗刷乾淨之後,那些小孩被分開了,如鳶娘這般骨相出色,養養就能賣出高價錢的,和那些看起來一般的,被分成了幾波。
鳶娘一直在找機會逃跑,她娘死之前的那個眼神,她不敢忘記,她娘說了,她要清清白白的活下去,將來嫁人當正頭娘子,不能和她一樣。
但老天爺有時候,真的不是平等的憐愛每一個人,有人出生就在富貴鄉,有人運氣就是比旁人好做什麼都容易,可是更多的人卻是不如意的。
鳶孃的娘拼命想要讓鳶娘活得體面,可是最後鳶娘輾轉多地,最終還是被買入了煙花柳地,她成了雅韻樓裏的花娘。
鳶娘想要改變這一切,但她一介女流之輩,甚至自由身都沒有,只能在樓裏賣笑,那些客人一擲千金,可是這些錢卻到不了花娘的手裏。
鳶娘努力想要攢夠贖身錢,她成了雅韻樓裏的花魁娘子,她好像有了那一份體面。
窮人乍富,很容易迷失自我,覺得人世間也不過如此,等到塵埃落定,很多人會比乍富之前還要落魄。
鳶娘成爲了花魁之後,好像所有人都變得面目親和起來,鴇媽不再對她非打即罵,永遠對她笑臉相迎,她出入那些大戶人家,被讚譽和砸向自己的那些數不清的賞賜迷花了眼。
她忘記了,她和那些大戶人家是不一樣的,她被捧着纔是花魁,不被捧着她不過就是個人人都可鄙夷唾棄的花娘。
她在雲端上飄着,有一次,她在搭建起來的高臺上,唱罷一曲,有人登上臺,許諾她貴妾之位,想要替她贖身。
同行的花娘和丫鬟都露出了豔羨之色,這對於樓裏的花娘來說,已經是很好的歸宿了。
底下很多人在起鬨。
可是往日裏讓她飄飄然的那些聲音,卻第一次顯得那麼刺耳。
“我不做妾。”鳶娘當着所有人的面,對着要納她的那人說。
氣氛一瞬間冷下來,那些人臉上的起鬨之色還未散去。
站在她面前,要納她的那個人,臉上笑容變得勉強,“鳶娘,是真的很欣賞你,你真的不考慮一下嗎?”
這是主動遞過來的臺階。
鳶娘知道,她剛剛的回答,下了這個人的面子。
但這個時候的鳶娘並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不考慮。”鳶娘擲地有聲地回答。
“一個花娘而已,貴妾已經給她臉了。”
“心比天高,命比紙薄罷了。”
“不當妾,莫非還肖想正頭娘子不成,她怕不是飄得不知道自己是誰了吧。”
底下議論聲刺耳又直白。
刺耳是因爲,這些人說的是事實,因爲事實,所以說出來才能夠刺傷人。
“如此,是我唐突了娘子,我祝娘子有個好前程。”那人倒也沒有惱羞成怒,他體面地退場。
鳶娘回去雅韻樓之後,鴇媽卻第一次沒有對鳶娘笑,她恨鐵不成鋼地看着鳶娘,“你可知你今日拒絕的是什麼人!那可是常家的二老爺,有錢有勢,許你貴妾,你竟不識好歹,當着那麼多人的面拒絕!”
鳶娘卻並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麼,“我答應過我娘,我不會給人做妾的。”
鴇媽看她一臉堅定,甚至還有些不以爲然的樣子,冷笑了一聲,“行,你清高,你最好能一直這麼紅火。”
鳶娘看着鴇媽離去的背影,她的強勢瞬間垮塌,剛剛她也不過是在虛張聲勢而已。
因爲她很清楚,自己是擺在案臺上待價而沽的貨物,在所有人眼裏,她都不算個人。
她已經在努力攢錢了,只要攢夠了錢,她就能替自己贖身。
是的,鳶娘不想去當妾,她這個時候最想做的,是拿回自己的自由身。
有一天,她從一戶人家唱曲兒回來之時,送她的馬車出了問題,當時她所在的地方,前不着村後不着店,天色將黑,她的馬車不知何時才能修好,卻在此時,趕馬車的漢子對她生了歹念,她一身行頭很昂貴,身上還有大戶人家的打賞,若是能把她擄走,簡直是天降的富貴。
鳶娘當時害怕極了,也憤怒極了,她逃跑,卻被那車伕扯住頭髮拉回來,那人辱罵她,不過是個娼婦,早就千人枕萬人騎,在這兒裝什麼裝。
鳶娘很絕望,就在她以爲自己要被擄走之時,她卻被人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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