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大牛的憂鬱日常
如今接近午時,正是日頭最好的時候,官道上無甚人煙。
“大牛,慢一點,跑慢一點!”
“二牛不許搗亂!”
“柱子,柱子你別跟着添亂了!”
遠遠的,有一頭牛撒丫子狂奔,牛拉着一輛木板車,那木板車上堆的滿滿當當的行李,因爲東西太多,木板車上面還搭了一層。
跟在拉二層木板車後面的,是一頭明顯看起來更雄壯一些的牛,那牛的牛角鋥亮,渾身肌肉虯結,看起來十分不好惹,那牛同樣拖着一輛木板車,那木板車上放了好幾個木桶,隨着那牛狂奔,裏面的水撒了一路。
兩頭牛後面跟着的,是一輛馬車,那拉馬車的馬兒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爲被前面氣氛帶動,還是覺得一匹馬不能輸給兩頭牛,跑的速度同樣很快,後面拉着的車廂,好幾次輪子都要飛起來了。
而跟在這二牛一馬後面的,是兩個男子,兩人手上還亂七八糟抱了幾個行李包袱,想來應該是第一頭牛拉着的板車上掉出來的。
“都怪你!你說說你沒事惹那頭牛幹什麼啊!”駱修遠跑的上氣不接下氣,都要崩潰了。
宋鉞也很冤枉,“我沒有惹,明明是大牛的勝負心太強了!”
皇帝的貶謫聖旨下的太快,那架勢,恨不得直接把他們提起來丟出幷州去。
到了陽直縣後,宋鉞是做好了在這裏待上幾年的準備的,置辦了些瑣碎東西,他們如今七個人,要從幷州,穿過大晉,從北一直往南,抵達端州,三千多里路,光在路上就得三四個月,行李自然要準備充足。
如此,一頭牛一匹馬便不夠用了。
尤其是,大牛已經不是勤快牛,它怠惰了!
幾人站在牛棚外面,看着躺在地上啃放在嘴邊草料的大牛:……
“還是換個牛吧,這個牛沒救了。”
“是的,已經懶病病入膏肓了。”
大牛幽怨地看着幾人,那雙頗有幾分人性化的眸子裏,彷彿帶着點控訴。
“不行!”關鍵時刻,賀影心撲過去,抱住大牛的脖子,警惕地看着已經在商量把大牛賣了之後,要不要索性再買兩頭健壯勤快牛了。
“不賣大牛!”賀影心扞衛小夥伴。
“可是影心啊,大牛現在已經是個廢物牛了,光喫飯不幹活兒,喫的還賊多啊。”
賀影心瞪大眼睛,眼睛裏還帶着點受傷,“那我也不幹活兒啊,你們是不是也嫌棄我是個廢物,要把我也賣掉!”
幾人面面相覷:!!!
賀影心眯了眯眼睛,“你們不會也想把我賣掉吧!”
“怎麼會,哈哈哈,沒有的。”
“對的,喫乾飯也很可愛呢。”
一行人一邊說一邊往外走。
賀影心氣瘋了,她捧着大牛的腦袋,控訴:“他們剛剛絕對心動了!大牛!我們要證明給他們看,我們纔不是廢物牛!喫得多怎麼了,喫得多身體棒!”
“哞~~”大牛也不知道有沒有聽懂人類在說什麼,哞哞叫了一嗓子。
第二天一大早,張滿牽着一頭壯碩的牛出現在縣衙後院,這頭犍牛花了八兩三錢銀子!
要知道,當初大牛也就花了三兩多買下來的!
這頭犍牛的銀子,夠買兩個半大牛了!
因爲家裏有個大牛了,這新買回來的,自然只能順着往下叫二牛。
一大早的,幾乎每個看到二牛的都要誇獎一遍。
待在牛棚裏,低頭喫草的大牛,悄悄地看了二牛一眼。
連待在一邊喫草的那匹被起名柱子的馬,都衝二牛噴了個響鼻,顯然比起大牛,這個新來的牲口,不太受歡迎。
如今兩頭牛,一匹馬,幾人合計了一下,決定兩頭牛用來裝行李,人坐馬車走,正好,趕車需要三個人,剩下四個人擠一擠,馬車完全裝得下嘛。
本來,一切都還挺順利,駱修遠和宋鉞兩個人如今已經是很熟練的趕車人了,一人一頭牛趕着走,福伯則趕馬車。
和他們同行的,還有花明庭的師弟師侄們,他們到陽直縣辦點事,如今事情也辦完了,自然也要回武當去。
一行人很順利的出了陽直縣,因爲出發的早,索性一鼓作氣地出了幷州。
方瑞他們和宋鉞並不順路,兩撥人在幷州外的官道上分道揚鑣。
“師兄,給你的藥要記得喫。”方瑞離開之前,拉着花明庭到邊上說小話,“古老頭說了,這藥換了藥方,效果應該比以前的要好一些。”
花明庭臉上帶着淺淺的笑意,“好,替我謝謝古大夫。”
“嗨,他哪用得着你謝,你又不是不知道他那個人。”方瑞一點也不想感謝古老頭,那老頭醫術很好,但他每次都不會好好替人醫治。
花明庭和花想容身上的奇石之毒,古老頭十分有興趣,他與其說是在替花明庭治病,不如說是拿花明庭當試藥人。
“還是要謝謝的。”花明庭倒是不生氣,他是真的心懷感激的。
先帝接觸奇石纔多久,都落得個早死的下場,花想容接觸奇石的時間最長,卻活了這麼多年,古大夫功不可沒。
“哎,毒入骨髓,拔不出來了。”最後一次替花想容看診的時候,古大夫十分遺憾,這些年,一次又一次更換藥方,一次又一次的嘗試,最終還是無能爲力。
“師兄,你要好好的,等古老頭的新藥弄出來,我再給你送,到時候,咱們師兄弟再聚!”方瑞說着,衝着花明庭擺了擺手。
“好。”花明庭始終帶着笑,他雖然看不見,但他聽得見馬兒離去的腳步聲。
方瑞騎在馬上,回頭看了幾次,最終還是跟着其他幾個人一起走了。他們之所以到幷州來,其實也是古老頭讓他們來的。
花明庭如今雖然離開了武當,但古老頭一直在尋找醫治花明庭的方法,他前些時候揣摩出了一張新的藥方,其中一味藥生長在草原上,不太好找,方瑞就領着師弟師侄們出來親自尋藥了。
方瑞並沒有告訴花明庭他們到幷州來做什麼的,他擔心花明庭會有心理負擔。
武當山上,大家雖然嘴上不說,但心裏都很擔心花明庭,當初花明庭上山的時候只有幾歲,每天都待在山門口往外看,小少年身子骨弱,看起來很單薄,小臉總是很蒼白,一副活不長久的樣子。
一開始大家都是看在駱東彥的面子上,多照看這孩子幾分,後來朝夕相處的,尤其是在知道這孩子身世之後,都對他多了幾分憐憫之心。
大家像是帶小孩一樣,把那孩子照顧大了。
如今,花明庭已經三十來歲的人了,但武當山上的師兄師叔師伯們,卻仍然習慣性的擔心他,尤其是在知道花想容去世之後,都擔心花明庭會想不開。
方瑞在陽直縣見到花明庭的時候,心裏其實是鬆了一口氣的,因爲花明庭現在看起來很好,身上有了一股生氣,不像是以前,好像隨時都可以去死一樣,完全沒有求生欲。
想活下去是件好事,人只要想活下去,就一定會爲之付出努力。
“我們快些回去,把藥給古老頭,他們要去端州,那麼遠的路,我不放心。”方瑞決定好了,他回去就盯着古老頭做新藥,做好之後,他就帶着新藥去找花明庭。
馬兒的速度又快了幾分,很快就消失在了視線的盡頭。
花明庭站在原地,聽着馬蹄聲漸漸遠去,越來越小,最終消失不見,他臉上始終帶着淺淺的笑意。
“舅舅!我找到果子了!”駱修遠的聲音從邊上傳來,他獻寶似的把捧在手上的果子放在了花明庭的手裏。
果子還帶着被太陽暖過的溫度,捧在手心裏,暖暖的。
花明庭雖然看不見,但能想象得到,此時的駱修遠,一定是滿眼期待地看着自己。
他拿起果子放進嘴裏,咬了一口,酸甜的汁水在口中爆開,他點了下頭,“好喫。”
“是吧!還有,舅舅多喫點!”駱修遠將果子一股腦的塞進了花明庭的懷裏。
福伯那邊已經弄好了飯,幾人在樹蔭下面喫好了飯。
駱修遠和宋鉞又從牛車上拿了豆子喂牛馬。
一開始還挺和諧,直到大牛喫完了自己面前的豆子,又暗搓搓地去啃二牛面前的豆子。
二牛看起來挺彪悍,但脾氣卻出乎意料地還不錯,宋鉞甚至還從二牛眼中看出了一點“真拿你沒辦法”的寵溺。
“二牛你自己喫,下午還得趕路呢!”
“就是,大牛你拖的行李可比二牛拖得水輕多了,你喫這麼多,都沒有二牛勤快!”
然後——
也不知道是不是這話,戳中了大牛的自尊心。
就見大牛扭過頭,撒丫子就往前跑。
“誒誒誒等等,我還沒上去呢!鍋碗還沒收拾好呢!”宋鉞下意識喊了一嗓子,“大牛回來!”
大牛:……
大牛非但沒有回來,反而撒丫子跑的更快了。
畢竟,大牛也是有脾氣的!
“快,快追!”駱修遠一拍大腿,正要往二牛拉着的牛車上爬,二牛一擡蹄子,追着大牛去了。
“不是讓你追!”駱修遠要瘋。
駱修遠和宋鉞兩人拔腿就去追牛。
“上馬車,快上馬車!”福伯看着瘋跑的兩頭牛,急忙衝着賀境心幾人喊了一嗓子。
“鍋!”賀境心捨不得把鍋拉下,要買一口鐵鍋也要幾兩銀子的!
於是一陣兵荒馬亂地,賀境心和賀影心還有張滿爬上了馬車。
花明庭本想施展輕功追上去的,但是賀影心抓着花明庭,硬是把他也拽上了馬車。
“柱子,柱子你慢一點!”馬車裏,賀境心看着因爲剛剛的顛簸,幾乎要飛起來的鍋碗瓢盆,衝着外面喊了一嗓子。
“夫人,柱子慢不下來啊!”福伯使勁兒拖着繮繩,試圖讓柱子不要參與兩頭牛之間莫名其妙的競爭。
花明庭:……
這場莫名其妙的狂奔,在一個時辰之後終於停止了。
無他,大牛沒力氣了。
大牛停下來,呼哧呼哧地喘着熱氣,牛身上全是熱汗。
二牛雖然也喘,但顯然要比大牛狀態好一些,但也不知道是出於什麼心態,二牛自覺停在大牛後面一些的位置,甚至還四蹄着地,整個牛都趴了下來。
大牛回頭看了一眼,眼神裏帶了點睥睨天下的輕蔑。
衆人:……
因爲一通狂奔,兩牛一馬都迫切需要休息。
好在大牛停下來的位置是在一處山林邊上,駱修遠和花明庭進去看了看,發現往裏走一段,就有個湖泊。
“把牛和馬都趕進去吧。”賀境心道,“看樣子今天是來不及趕到下一個鎮子了,就在這裏收拾一下,休整一夜,明天再趕路吧。”
其他人都沒有意見,但大牛顯然已經沒什麼力氣了,睥睨嘲諷完二牛之後,就趴在地上怎麼拉都不肯起來。
“大牛!你看看二牛,二牛都要走到你前面去了!”賀境心涼涼地看了大牛一眼。
大牛:!!!
大牛回頭看了二牛一眼,頓時從地上艱難地爬了起來,四隻蹄子叉着,不甚協調地被福伯拉着往裏走。
二牛默默地跟在後面。
宋鉞走到賀境心身邊,看着前面的兩頭牛,“二牛脾氣是不是太好了點?看起來是個大個子,竟然這麼慫的嗎?”
賀境心沒說話,卻笑的有點意味深長。
賀影心好奇地拉着張滿,“滿姐姐,你是怎麼買的二牛啊?”
張滿一臉驕傲,“我去找了專門相牲口的,那人說了,二牛可是北市最好的牛。”
如今看來,那人沒騙她!
“貴果然是有貴的道理。”張滿感嘆了一聲。
“大牛也很好的!”賀影心不服氣,“大牛以前可懂事了!我們不能有了別的牛就嫌棄大牛,大牛會傷心的!”
“好好好,不嫌棄,大牛也很好。”張滿沒忍住,捏了一把賀影心鼓起來的臉頰。
一行人到了河邊,福伯拿出準備好的艾草把四處都薰了一下,又撒了一圈雄黃粉,防止有毒蛇游過來咬人。
宋鉞和駱修遠,將大牛二牛還有柱子拉着的車架子卸下來,兩頭牛一匹馬走到水邊狂喝了一通水。
賀境心看着都在忙碌的幾人,她掀開了馬車簾子爬了上去。
馬車裏面還挺寬敞,這馬車車廂是張滿從木匠那裏撿漏買來的,說是這車廂本是風家人定做的,但如今風家人都下了大獄,這車廂自然沒人來取了,張滿就花銀子買了下來。
車廂的中間有一個桌面,底下鏤空可以放東西。
賀境心從裏面掏出一個小箱子,打開箱子,裏面放了不少銀票還有一些銀錠子。
壓在銀錠子下面的,是一封有些厚的信,這信赫然就是皇帝讓賀影心轉交給賀境心的那一封。
這信到了賀境心手裏,她還沒有來得及打開。
當時他們一行人等在外面,賀影心把奏摺交給皇帝之後,拿着信直接上了馬車和他們匯合,一行人直接就出城了。
賀境心合上箱子,她打開了信封,先倒出來的,是一塊巴掌大的玄鐵令牌。
那令牌上刻着“監察令”三個字。
玄色令牌,硃砂點字,入手冰冷,很有份量。
賀境心眉頭皺了起來,她將令牌丟在桌子上,盯着令牌的眼神變得不善起來。
不知道爲什麼,她總有一種瘋批皇帝要坑人的不好預感。
她想了想,還是抽出了信封裏的信,一目十行的看了一遍。
賀境心:呵。
狗皇帝洋洋灑灑,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兼顧威逼利誘,總結出來的中心思想就是。
卿有大才,緣何要坑蒙拐騙,那終歸是小道。來吧,把你一身才華賦予朝廷吧,朕看好你哦,朕覺得監察使這個身份很適合卿。
最後還隱隱有威脅之語:卿可以拒絕,但想想令妹,她只有你一個姐姐,你忍心她將來獨木難支嗎?
來吧,爲了妹妹奮鬥吧!
監察使,六品官。
縣令,七品官。
賀境心一把將信摔在了桌子上。
旁人養妹妹都容易的很,到她養妹妹怎麼就一路被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