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脣紅齒白少年郎
賀境心從馬車上下來,張滿帶着賀影心跟着賀境心後面,一路走進了巷子裏。
賀境心上前兩步,敲了敲門,不多時,裏面傳來了一個聲音,“阿孃?”
出聲的是個童聲,聽上去不大。
賀境心沒有說話,裏面的腳步聲停在了院門口,也沒有開門的意思。
賀境心又敲了幾下。
裏面的小孩警惕心有些重,想來是家人離開之前,叮囑過他,若是生人來敲門,莫要開門。
“何鈺。”賀境心語氣和緩,卻是直接喊出了這麼一個名字。
站在裏面的小孩,瞳孔驀的縮進,他下意識地往後退了兩步,心跳都快了幾分。
“我不認識何鈺,這裏沒有叫何鈺的,您是不是找錯人家了?”小孩聲音裏帶着幾分疑惑和不解。
“原來不確定有沒有找錯,但現在確定是沒有找錯的。”賀境心慢條斯理道,“開開門吧,我們聊一聊,我對你沒有惡意,只是有一些問題想要弄清楚。”
院子裏,小孩眼神深了幾分,但最後還是嘆了口氣,上前一步,打開了院門。
賀境心看着院子裏站着的小少年,他看起來十來歲的樣子,個頭挺高,比九歲的賀影心高了小半個頭,他生的脣紅齒白,他生了一雙杏眼,看起來十分的清秀。
賀境心下意識回頭看了賀影心一眼,兩個小孩的眼睛,竟然出乎意料的有些相似。
“進來吧。”何鈺後退了幾步,把人讓進了院子裏。
這是個不大的小院,但院子裏打理的十分仔細,院子裏整齊的種着一些菜蔬,靠着圍牆的位置長了一圈花草。
何鈺將人領進了堂屋之中,小少年人不大,但做事倒是十分妥帖,他給三人倒了茶水之後,纔在賀境心對面的位置上坐了下來。
賀境心一直在注意觀察何鈺,少年看起來十分冷靜,但從一些細微末節的小動作,賀境心還是能看出他現在其實很緊張。
“你們是什麼人?”何鈺遲疑着開口問。
賀境心道:“我是監察使,正好途經臨汾,你們李縣令拜託我幫忙,調查大慶錢莊滅門大案。”
何鈺的手驀的攥緊,後背都僵硬了一瞬,但他很快讓自己剋制住,“你爲何覺得我就是何鈺?你又是怎麼知道我在這裏的?”
六月初一,大慶錢莊滅門案之後,何鈺就一直待在這個院子裏從未出去過,自然也不知道臨汾來了個監察使。
他並沒有想要一直藏下去,畢竟他還要在何家案件了結之後,替他爹收殮屍骨,他只是沒有料到,他會這麼快就被找到。
“一些蛛絲馬跡的線索。”賀境心並沒有解釋太多的意思,“我只是來和你確認一件事,六月初一,真正的何慶年回到大慶錢莊,藉着賒刀人要來收賬,大慶錢莊只有主子,所有的護院下人都不在的時機,殺死了何慶豐和假的何慶年全家十五口人,是這樣嗎?”
何鈺被賀境心這直截了當的問話方式給問懵逼了。
他臉上的表情都空白了一瞬。
“大人既然已經查到了真相,爲何還要確認一遍。”何鈺不解地看向賀境心,主要是賀境心表現的十分淡定從容,彷彿一切真相在握,很能唬人。
賀境心微微笑了一下,“因爲有時候能查出來的真相,未必就真的是真相,可能只是對方希望被推導出來的。”
何鈺:……
“既然不確定,那自然是找到知道全部真相的人直接問啊。”賀境心說的十分理所當然。
何鈺盯着賀境心看了半晌,“那您如何篤定,我就會告訴你呢?”
賀境心不甚在意,“那就是我要考慮的事情了,所以現在,能聊一聊嗎?在何家存在感非常弱,不被待見,經常被下人苛刻欺負的傻子大少爺,爲何會毫髮無損地出現在這裏,非但腦子一點問題都沒有,反而看起來很聰明呢?”
何鈺:……什麼叫看起來很聰明,他就是很聰明!
“因爲我在傻了之後,知道了一個祕密,我爹是假的,他不是何慶年。”何鈺道,“從我記事起,我爹就對我十分疏離,哦,忘了說,我的記性很好,只要記住的東西,就很難忘掉。”
張滿和賀影心同時看向賀境心。
賀境心微微愣了一下,面上並未露出什麼異常來,只聽着何鈺往下說。
何鈺記事很早,在何鈺的記憶之中,他爹雖然待他很好的樣子,但總是給人一種奇怪的違和感,宋夫人時常在無人的時候,用一種很可怕的眼神看他。
何鈺那時候還小,害怕了自然就要哭鬧,宋夫人就更不耐煩了,有一次甚至把何鈺一個人丟在地上,自己去隔壁屋子喝茶去了。
最後還是奶孃悄悄的進去,把何鈺哄好的。
後來何鈺能走路了,帶她的奶孃時常被叫走,而這時候何鈺就會被引着往危險的地方去,何鈺後來懂事之後,每每回想起這些,都能驚出一身汗,他能活到現在,怕不是祖宗在地下把頭都磕破了吧。
懂事之後的何鈺,慢慢明白了一點,那就是他並不受爹孃的喜歡,比其他,他們更喜歡他的幼弟,一開始何鈺很傷心,他覺得是不是自己不夠好,所以纔沒有人喜歡他。
直到——
他五歲那年,被惡意推進冰湖之中,周圍一個人都沒有,若不是有人跳進水裏把他救上來,何鈺大概會死在那湖裏。
何鈺迷迷糊糊地發起了高燒,他聽到了大夫憂心忡忡地說,繼續這麼燒下去怕是要變成傻子,他聽見宋夫人獨自面對他的時候,喃喃自語地說:“命還真硬,竟然這樣還死不掉,一個野種,不是從我肚子裏爬出來的,還要佔我兒嫡長子的身份……”
聲音停了停,之後宋夫人的聲音很冷,“呵,我兒的東西,誰也別想搶走。”
然後,宋夫人就抓住了枕頭,死死捂住了何鈺的臉。
死亡近在咫尺,那時候才五歲的何鈺,掙扎着醒來,他打翻了邊上的藥碗,發出的碎瓷聲終於引來了奶孃和其他人。
宋夫人不能當着那麼多人的面殺子,她假惺惺的露出關切之色,一臉焦急地看着何鈺,“哎呀,這是燒糊塗了嗎,這可怎麼是好啊。”
何鈺睜開眼睛,他眼神發直,對着宋夫人露出了一個傻笑。
何鈺從那時候起,就變成了一個傻子。
他不是沒想過要和他爹求救,他趁着他爹來看望他,只有兩個人的時候,想要說出真相。然而卻也是這個時候,他看到了他爹對他露出的複雜表情,他伸手摸了摸何鈺的臉,他的手帶着涼意,“嘖嘖,真可惜啊,你爹可就你這一滴血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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