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鏢[強強]_153

作者:未知
湯家皓拄着一副拐,走路一瘸一瘸,不太利索,然而少爺的架子拿捏得極好,從樓梯上慢騰騰地挪下去,衣衫不亂,頭髮齊整,眉眼間也有一股子倔意,怕被人瞧不起他個瘸子。樓下一羣武館弟子,在樓梯兩側站隊排開,畢恭畢敬地“端”着這人,搭手的搭手,搬凳的搬凳,竟然還有人在湯少身後提着一隻紫砂茶壺,隨時斟茶遞水…… 楚珣從樓上探出半張臉,冷冷地觀察。他心思縝密,幾眼也就看明白了,湯少爺不屬於這家武館的人,然而此人往這樓下大堂一站,活脫脫就是館主老闆的範兒。小弟過來一擡手,湯少把手往對方手腕上一搭,慢慢地邁步,那架勢,整個兒一個“娘娘回宮”! 晚間,又有兩個傷員從外面送進來。白天在警方圍剿槍戰中受傷的兩名小弟,這會兒悄悄地從城那頭轉移到此處。 武館裏有一位專門看跌打外傷的老師傅,把那兩個倒黴蛋治過一回,又上樓給小霍同志看傷。 傳武身上熱度退了些,褲子扒了,光腚蓋着一條被子。老大夫貼近了一瞧:“哎呦,這傷得,這是跑了多遠的路,肉都磨爛了。” 這老大夫是中西醫結合,治療刀劍槍戟各種外傷最是拿手,見識多了。這人給傳武打進兩針很給力的西藥針劑,又抓了一包補血補氣化瘀生肌的中藥,說,小夥子身體結實,養兩天就好沒有大礙,只是,傷在骨盆那地方,以後可能影響你跑路啊。 傳武問:“怎麼的?” 楚珣一聽也着急了:“影響跑路?以後他那條左腿還能踢能打嗎?” 老師傅倆眼一翻白,搖頭咂嘴:“還踢,還打?整天砍砍殺殺得呦,龍仔那個小子,早晚這樣子把自己的命砍沒了……” 老師傅給小霍同志打針的時候,楚珣在牀邊瞧着。傳武也不知怎的,突然一把抓住楚珣的手腕,攥住。 針管扎進傳武臀部肌肉羣,液體慢慢推進去,傳武微微蹙了一下眉,攥楚珣攥得更緊。 楚珣一開始還納悶兒:“不是吧,打針你怕疼?” 這人骨頭縫裏嵌一顆子彈,流着血與對手惡戰,都沒吭哧過一句。 傳武睫毛抖動,不吭聲,沒叫疼,也不撒手,嘴脣微微撅起來,心裏憋屈着呢。 楚珣:“幹嘛啊你?” 大夫前腳一走,傳武立馬把人往牀邊一扽,讓楚珣坐到他牀頭,直接把楚珣兩條大腿往懷裏一抱,摁住了,那意圖非常明顯:霍爺這會兒半身不遂着,又人生地不熟,小珣你甭亂跑,甭忒麼見着“老相好”了就開始瞎琢磨。老子疼着了,腰疼,胯疼,現在腚也疼,渾身都疼了,你給我老老實實地陪牀…… 楚珣看明白了,大老爺們兒的,姓霍的這是跟二爺喫醋、吊臉色,又不明說,悶聲撒嬌的方式都他媽這麼有意思! 二武這人是個悶騷的,跟外人面前擺一張冷臉,門神似的,面無表情,拒人千里之外。私底下倆人面對面的時候,大男人一轉眼就能抽成個賴吧唧的男孩,各種脾氣本性暴露出來……也只有在最親密的人面前,纔會這樣露出本色,毫不吝惜遷就。 楚珣嗤了一聲,嘲弄道:“什麼人啊你。” 傳武反問:“俺怎麼了。” 楚珣冷笑:“你這人又小心眼兒吧,小氣了吧?” 傳武口吻一本正經:“莫有那回事。” 楚珣拿手比劃着:“小湯今天多仗義,我當時都快急懵了,你身上血啦呼呼的。要不是小湯讓咱倆搭這趟順風車,咱倆當時怎麼跑出來?!” 老子小氣?哼。霍傳武聽楚珣扯淡,嘴角聳出個小表情,心懷不甘,霍二爺這輩子忒麼的就狼狽落魄這麼一回,虎落平陽,怎麼就落到那軟蛋似的湯少爺手裏了,欠對方多大一個人情,欠誰也不樂意欠那人的。 楚珣湊到傳武耳邊,面露得意:“這也就是二爺我,平時功夫下得到位,咱感情都用在刀刃上。我的摯交‘密友’遍地都是,聽憑我召喚,隨叫隨到。看我們家小湯,跟我多鐵……” 楚珣話音未落,傳武伸開大手往他大腿內側一捏,楚珣“哎呦”了一聲。 倆人在牀角暗處低聲地笑,死裏逃生,這麼些天,很久都沒這樣笑過了…… 楚霍二人躲在大昇精武館樓上,度過最危險的一天一夜,竟然也安然無恙。 他將霍傳武安頓妥當,到別處找個穩妥安全的地方,與領事館方面通話聯絡。這間武館距離中國領事館已經相當近,只隔幾個街區,他們隨時都能轉移過去。 楚珣把連續幾日漏掉的消息進展填補回來。自從大禿鳥叛變,楚大校空降追逃,接連數日美國境內各處都不安生,狼煙四起。兩個國家外交部發言人都沒閒着,互相照會。中方要求美方引渡通緝在逃的貪腐高官侯氏,明裏暗裏指摘,堂堂美利堅可不要把好好一個國家搞成個“貪官養老院”;美方則提請中領館切勿包庇在維加斯犯案的中國籍嫌犯,趕快把嫌疑人交出來。雙方心照不宣,媒體措辭上絕不出現“間諜”二字,不觸動敏感神經,其實彼此心知肚明,互相扯皮,都敦促對方“交人”。 中領館對某些事情當然推個一乾二淨,一問三不知,什麼嫌疑犯,我們根本就沒聽說過,我們也交不出人來,領館絕不會包庇。 楚珣於是暫時就在領館附近藏身之處住下,等這幾天風頭一過,再安排轉移。 只有一件事,楚珣憋在心頭一口血,發泄不出來,跟賀老總說:“小霍受傷,我們沒辦法繼續活動,只能提前撤退……便宜大禿鳥了。” 賀誠隔着大洋在電話裏安慰:“姓侯的現下,肯定由美國人嚴密佈控保護,我們查不到他在哪裏,你即便知道地點,也很難下手。自身安全重要,切勿操之過急。” 楚珣恨恨地說:“小妹兒都傷了……我不除掉那個人,不甘心。” 賀誠道:“想除掉這人,你以後有的是機會。” …… 夜晚的唐人街車流穿梭,酒肆繁華。街市飯館到處傳來潮州福建方言的陣陣喧譁。武館門前的大紅燈籠灑下一片紅彤彤的光芒,照亮石獅的頭顱。大堂裏供奉關帝的威武塑像,身持一把大刀,象徵着當地華人社團信奉的仁、義、忠、勇氣節。 當天晚上,武館內傳來一陣小騷動,他們老大回來了。白天裏與洛杉磯警察當街槍戰的那小子,一頭灰髮,面帶刺青,身上沾染血跡,從後門閃進武館。此人本家姓麥,道上人習慣稱呼“阿龍”、“龍仔”,手底下小弟都戰戰兢兢尊稱一句“龍哥”。 這人肩膀上纏着見紅的紗布,一看就是刀口舔血的出身,也不在乎,一口氣幹了整整一壺茶,眼底有紅絲。明明帶着傷,周身偏有一種惡戰之後發泄出來的爽氣和戾氣,右臉額頭眼角處紋有一條漂亮的青龍,讓發簾一擋,若隱若現。 湯家皓杵着拐,從樓上下來,瞄了一眼,嘟嘴哼了一句:“沒把你砍死啦?” 阿龍嘴角帶笑,渾不在意:“老子沒那麼容易讓人弄死。” 湯家皓漂亮的眼角帶一絲傲嬌氣,柺杖一轉向,轉臉就要走,阿龍趕緊叫住:“噯,噯,哪去?你給我回來。” 湯家皓:“幹嘛啦?” 阿龍:“你今天跑得真快,一溜煙兒就再沒找見你,老子半夜才殺回來,差點兒半道上挺屍,你回來挺久了?” 湯家皓反問:“不是你讓我快跑的嗎,這會兒又嫌我跑得太快啦?” 阿龍冷笑:“哼,老子他媽的還以爲你開着車轉一圈兒就回來撈我,結果你撈着別人先跑了,沒管我死活?” 這會兒危機解除,也是閒得。倆人惡聲惡氣地鬥嘴,你一句我一句,話音裏偏又透出那麼幾分顯見的曖昧。旁邊一圈兒小弟大眼瞪小眼看着,彷彿早已習慣這種貓狗掐架的場面,見怪不怪。 阿龍追問:“你帶回來的什麼人?” 湯家皓:“我朋友。” 阿龍:“什麼朋友?” 湯家皓:“我的朋友,你問那麼多,事兒媽。” 事兒媽? 龍哥被嗆回來,怔怔地,衆目睽睽之下,就這麼看着小湯拄着拐,一步一瘸,徑自上樓去了,頭也不回…… 楚珣順着樓上窗縫瞄過去,打量這人臉上刺青,大約明白這夥人身份。當地這個華人幫派,是當年縱橫北美大陸東西兩岸的“福清幫”的人。福建廣東老牌移民後代在美國、加拿大形成幫會,在上世紀八九十年代盛極一時,靠人蛇交易發家。各幫各路在唐人街劃分勢力範圍,按地盤大小肥瘦收取保護費,爭奪領地,砍砍殺殺……紐約、洛杉磯警方近年花大力氣整治圍剿,這些大大小小幫派勢力日漸衰微,幫會分子漸漸洗白身份,轉向合法經營,開賭場超市酒樓,做正經生意賺錢度日。 這間精武館就是龍仔的營生,這條街另有兩家中國超市,背後大股東也是他。這兩年東方文化風靡北美大陸,中國文字茶藝美女影星以及中國功夫都成了當地人追求的時髦。龍仔的武館毗鄰富人區與好萊塢電影城,許多洋人慕名來學功夫。哪位好萊塢大導演投拍功夫片子,一個邀請函發過來,他家武館裏一羣小弟就抄傢伙組隊去給人家做武行,搞客串,生意還相當不錯。 屋裏,霍二爺大喇喇地躺在小牀上,上身斜靠。牀本來就窄,傳武一個人兒就佔了個全。 楚珣皺着眉頭,端了一小碗中藥進來。他自個兒親自熬的藥。 楚珣以前真沒煎過中藥,由別人經手他又不放心。武館裏那些小弟,一個個斜眉吊眼兒,汗衫上油不拉花,手指甲縫裏也洗不乾淨,一看就不是正經人家養出來的孩子,出去打架可以,幹細緻活兒絕對不成。 楚珣鼻子抽動,聞了聞:“真他媽苦。” 傳武一咧嘴:“那,恁幫俺喝了。” 楚珣:“去你的,我費半天勁兒熬的,治病的,你以爲喝着玩兒呢?” 傳武也不愛喝中藥,端着碗醞釀半晌,一閉眼,一口悶進去了,皺着鼻樑,苦得眼睫毛皺成一團。 楚珣哈哈地樂了:“有那麼苦嗎!” 傳武:“恁自個兒嚐嚐?” 楚珣:“我纔不嘗,屁股被槍打了的又不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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