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看片兒
他單肩掛着包，白皙的手指在黑色的肩帶上很顯眼，宋理枝說：“算了，我自己去。”
外頭的雨下了一整天了，現在也還沒停。他們說話的功夫，整個考場就剩下稀稀拉拉幾個學生。雨聲陡然嘈雜起來，打在窗戶上很是滂沱。
牧廉的眉頭擰得更深，他耐着性子重複一遍：“先回趟家再出去，把衣服換了。”
“算了吧。”宋理枝雙手插進兜裏，偏偏頭，腳尖帶着身體往前，“雨下得這麼大，我在路上又淋溼了，衣服不是白換了？”
他其實心裏很彆扭，但強行擠出一個笑來，經過牧廉的時候拍了拍人，“你先回去唄，別等我啊！”
話音剛落，正好越過牧廉，宋理枝撐起來的笑在偏頭的一瞬間消失。
然後，他就感覺自己的手腕被人拉住了。
牧廉遞過來一把傘，蹙起的眉峯明晃晃寫着不爽，但還是提醒他：“那你帶把傘。”
傘是中午牧廉冒着雨去買的，原以爲他倆一起回家，只買了一把。
宋理枝轉過頭，偏淡的瞳孔一眨不眨地看着牧廉，好幾秒後才說：“不用了。”
他又扯起剛剛的笑，把手往後勾，順勢掙開牧廉的手，用大拇指指了指同學，“他帶了傘的。”
那同學立刻上來晃了晃，“對對對，牧廉你放心！我這傘老大了，裝幾個人都行！”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放心了，總之牧廉從宋理枝身上瞥開眼，過了片刻，幅度很小地點了點頭。
有了這個點頭，那同學簡直像得了個通行令，很快把宋理枝招呼走。
兩人的身影出現在走廊上，又順着拐角消失。
牧廉的手指還虛虛握着那把沒送出去的傘，他把目光從走廊上收回來，站在原地呆了一會兒。
還是頭一次看宋理枝這麼笑，既不自然，又很僵硬。
看得他心裏不舒服……
總覺得心頭一空，有什麼很重要的東西，他又抓不住了。
屋外風雨飄搖，雨勢一點沒小，顆顆密集地拍在玻璃窗上。屋內倒是燥熱，有不算大聲的響動。
好幾個男生，都湊在一臺電腦前。
好歹是不怎麼光明磊落的事，就算沒有家長在，幾個高中生也沒把聲音開大了，就是窸窸窣窣地有幾聲交談。
有個男生突然喊了句“臥槽”，宋理枝才把投在窗戶上的目光收回來。
視頻裏，燈光曖昧輕晃，主人公調着情纏綿接吻，其中一個衣衫半褪，另一個蹲身埋頭。
鏡頭這時給了男主人公臉部特寫，宋理枝看見了，眼角一跳，覺得有針猛地扎過來——
他幾乎立刻偏開頭，同時“倏”地站起身。
身後的板凳被腿彎一撞，驟然倒地，“哐”地發出悶響。
“我去……怎麼了！？”
這種時候的男生最忌諱被打斷，宋理枝這邊動靜一大，立刻驚動了周圍人。
“哦……”宋理枝的思緒好像還停留在某個地方，他遲緩地看着倒地的板凳，幾秒後才接上：“沒事。”
同學們覺得他有些莫名其妙，正想抱怨兩句，宋理枝突然說：“我先走了。”
“怎麼了宋哥？”拉他過來的那同學問：“雨還這麼大，着什麼急啊？”
宋理枝懵了下，肩上溼的那一塊兒又開始發涼，他一時找不到什麼理由走。
甚至，不知道自己爲什麼這麼煩亂，突然就想走。
很湊巧的，鈴聲突然響起。
宋理枝從兜裏掏出手機，上面明晃晃的來電顯示：牧廉。
原本靠着這通電話，宋理枝就能順理成章地開溜，他該立刻接上纔對。
但看到這倆字的一瞬間，某人輕蹙眉頭，抿着薄脣的樣子率先浮現。
他記得——自己剛剛纔惹了牧廉不開心的。
倒是有同學瞟到他的界面，提醒他：“是牧廉來了？來接你的？”
宋理枝擡眸，回神似的搖了下腦袋，頓了頓，才遲疑地回了個：“嗯。”
沒等誰再說出什麼讓他接不住的話，宋理枝弓身撈起沙發上的書包，擺擺手，“那我先走了。”
身後幾個男生稀稀拉拉地向他道別，宋理枝轉身出門。
直到視頻和人聲都遠離，宋理枝站定在屋檐下，雨水成串落下，淅淅瀝瀝地成了道擋路的水簾。
他才發覺，自己連牧廉電話都沒接。
宋理枝重新掏出手機，盯着顯示未接來電的屏幕，又不知道該不該回個電話了。
——其實，誰知道牧廉是不是要來接他的？
畢竟在教室裏，他才拒絕了人遞過來的傘。
可出乎意料的，這點敏感情緒還沒完，鈴聲又催促着響起。
宋理枝看着上頭顯示的“牧廉”兩個字，薄薄的眼皮眨了眨。
他覺得：人真神奇。
就這麼兩秒，他心情又飄上來了。
“喂……”
牧廉沒廢話，開口就問：“看完了麼？”
“……”宋理枝擡眸看了眼沿着屋檐直直下墜的雨點，又緩緩掠下眼皮，用鞋尖開始踢坑窪不平的水泥地面，“看完了。”
“有沒有傘？”牧廉問。
“沒有。”
“發個定位過來。”
宋理枝頓了下，腳尖又穩穩放回地面，他說：“好。”
雨簾外出現一高個，是個挺拔的少年，淺藍色校服在他身上穿得很好看。
其實這道身影很模糊，但宋理枝幾乎立刻就認了出來，他站在原地朝人揮了揮手。
牧廉撐着傘，穿過屋檐下的水簾，把某個小少爺接走了。
原本嘩啦的雨聲打在傘面，宋理枝躲進去，就成了密集的彈珠聲。
他擡眼看到這人還是放學時候那副打扮，書包掛在肩膀，校服也洇溼了一片。
宋理枝問：“不是叫你別等我麼？你沒回家？”
牧廉抿了下脣，沉默片刻，語氣發硬地蹦出句：“雨太大了，想等小點再走。”
宋理枝眨眨眼，擡眸看了下漫天大雨，心說現在雨也壓根沒小。
但他意識到牧廉現在在彆扭，心情更好了。
——就算不聽話了，惹人發脾氣了，牧廉好像還是很關心他啊。
少年人一旦開心了，眼角眉梢都會透出輕鬆。
小少爺一掃煩悶，當即嘴角掛上輕笑，悠悠吐槽：“我信了，你沒等我，你就是閒得蛋疼在教室多坐了倆小時。”
牧廉動了動脣，最終木然，癱着張臉說：“你還是再去買把傘吧。”
“不。”宋理枝就喜歡看牧廉這副樣子，他得寸進尺地勾上人肩膀，“咱倆擠擠得了，有傘還浪費什麼錢！”
“……”
牧廉滿臉寫着抗拒，但宋理枝搭着手過來跟他鬧，他還是把傘儘量往旁邊撐，由着某個皮癢的小少爺作妖。
最終一路活蹦亂跳回來導致的結果就是——兩人身上沒幾處乾爽的地方。
“哎呦，你倆怎麼搞的呀……快快快，上樓洗澡！”陳阿姨一看見他們帶着潮氣回來，擔心得不行，立刻招呼。
“等會兒。”宋理枝一進屋就喘着氣說：“我喝點水。”
他一路騷擾牧廉，進屋了還意猶未盡，說完故意瞥了眼人，往冰箱走。
“哎呀？現在天兒涼，你別喝冰水啊！”陳阿姨急了，眼巴巴地上前去。
不過她心軟好說話，是治不住小少爺的。
但能治住小少爺的人這會兒卻沒動。
宋理枝把冰水拿出來捏着瓶身晃，晃了好一會兒，都沒把某人招過來。
最後實在沒忍住，溜達到牧廉跟前此地無銀：“我真喝了？？”
牧廉正在房間收拾衣服，聞言擡眸掃過他，“欠不欠？”
“……”
怎麼說，平常總是說牧廉煩，說牧廉管他管多了，這會兒又故意惹人來管。
……確實挺欠的。
但宋理枝心說我就皮癢怎麼着了，嘴上更欠：“我怕不來報備一聲，某人跟個小學雞似的再跟我鬧彆扭，酸。”
某個人指誰，非常明顯。
牧廉卻意外地沒有回嘴。
他飛快地蜷了下手指，拎起衣服的動作一頓，在那短暫到一秒都沒有的空白裏想：不是鬧彆扭。
他是真的擔心宋理枝介意被人管。
在教室的時候，意識到這個總是恣意張揚着的少年可能在走遠，心尖好像被誰捏了下，突然就發酸，接着有細密的堵。
初三那會兒，陳阿姨總會欣慰地誇他，說他和宋理枝熟了，總算學會和同齡人相處了，很有長進。
但其實不對，牧廉想，他依舊沒有長進。
來宋家都好幾年了，還是沒學會怎麼留住在意的人。
但他從自己身上挑揀翻找，也找不到什麼彎彎繞繞的招數，只是敏銳地察覺到，宋理枝好像不喜歡自己管。
——所以宋理枝沒帶傘，他就在人玩開心了之後再去接，宋理枝想喝冰水，他就閉嘴上樓。
他知道這樣的挽回很笨拙，宋理枝一眼就能看出端倪。
但看出來也沒什麼不好的，至少能把人留下。
直到剛剛，宋理枝捏着冰水上樓找他，明晃晃地昭告，這人不介意那些包裹在管教之下的關心，牧廉才忽然意識到——
那隻捏着心臟的手其實一直沒放開。
堪堪到了這會兒，心尖才一鬆，牧廉緩緩地、慶幸地，吐出一口氣。
他擡眸對上宋理枝的視線，看了人兩秒，在對方頗爲挑釁的神色裏，忽然問：“今天的片兒好看麼？”
牧廉這話題轉得着實突兀，明顯是他們這種酷哥爲了躲避上個話題帶來的窘迫，慣用的法子。
但不得不說，很有效果。
宋理枝被他一問，當即忘了上一秒還在調侃人，腦子突然懵了。
好不容易被大雨沖淡的記憶捲土重來。
宋理枝很白，所以臉上一旦有點什麼別的顏色，就尤其明顯。
現在牧廉就看見，從自己問了那句話之後，宋理枝的皮膚一點一點地，開始蔓延血色。沒幾秒鐘，脖子和臉就連了成片的緋紅。
牧廉第一次看他臉熱成這樣，也不由得微愕。
“你……”
他只說了一個字，就被宋理枝匆匆打斷。
某個臉紅得像猴子屁股一樣的人飛快瞥了他幾眼，脖頸一梗，突然粗着嗓子說：“你衣服穿好點！”
牧廉：“？”
他在人突然轉身出去的背影裏低頭，發現自己穿着長袖毛衣，整個身體露出來的地方也就脖子和鎖骨……而已。
有一說一，衣服穿得挺好的。
不說他不明就裏，其實就連某人自己也不太清楚：
明明無數次地看見過牧廉頸部線條下分明的鎖骨，明明是再平常不過的風景，怎麼自己就……忽然口乾舌燥了呢？？
宋理枝說不清是不是今天那個片子的鍋，他找不到答案，下意識逃離現場。
迅速躥回房間落鎖，把自己徹底埋進被子裏，腦海裏沉沉浮浮的，又飄飄然現出某個曖昧視頻的內容來。
他不知道其他男生們看這種片兒心裏有沒有想的人，反正他剛剛在那一片燥熱中，看見男主角特寫的臉……
滿腦子出現的都是牧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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