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3章 我冤枉啊
跟徐庶聊了不過半個時辰,對馬超來說卻比激戰廝殺許久更加艱難。
他匆匆奔回軍營,龐德也正好率軍返回,他來不及卸甲,抱着兜鍪快步來到馬超面前,略帶驚恐地道:
“孟起,徐庶居然大敗沮授,沮授力戰而死,現在袁紹軍已經全部退出幷州。
這徐元直好生厲害啊。”
“嗯。”
南下時,龐德雖然對徐庶軍很有好感,可也覺得這一戰要是少了他們徐庶怕是不成,沒想到徐庶不僅勝了,而且勝地漂亮,怪不得裴茂、楊奉二人都不住地說徐庶厲害至極。
還好在河東的時候沒跟他們打起來,要不然只怕萬萬打不過。
龐德心有餘悸地道:
“這徐庶當真是狠毒至極啊,高幹不知道哪裏得罪了他,聽說高幹死在亂軍之中,徐庶還抱着他的屍體嚎啕大哭,責備自己救援來遲。
娘哎,此事要是傳出去了,高幹全家只怕都是不保啊,真是狠毒,真是狠毒,還好是咱們自己人啊。”
“是,是嗎?”馬超勉強一笑。
“咳,是啊。”龐德擠眉弄眼,滿臉揶揄之色,“孟起啊,之前昭姬所言極是,我等借朝廷之名方可立足幷州,征討不臣。
此時徐元直……”
“哎呀好啦好啦好啦好煩啊!”馬超抱住頭咣噹咣噹亂搖,“我心裏有數,不用你多言。”
龐德呵呵一聲,坐在馬超身邊,等着馬超自己生悶氣。
就在此時,兩人同時聞到一股異香,帳門打開,穿一身儒袍,做男子打扮的蔡琰提着一個食盒款款而入。
她也不說話,只是給馬超、龐德微微頷首,隨即揭開食盒,將兩個陶碗端出來,默默放在馬超和龐德面前。
剛進入上黨的時候,蔡琰在山中採了一些叫沙棘的野果,那野果黃澄澄的,又小又酸,之前馬超在西涼見過,吃了一個差點被難言的酸苦直接帶走,想不到在幷州山中也有生長。
蔡琰卻堅持認爲此物不錯,讓士卒都帶了些,這一路南下行軍暑熱難耐,沙棘雖然又酸又苦,可在行軍中生津提神,倒是很受士卒喜歡。
之後她又從百姓家中買了些蓮子,再採蜂蜜,取山中清泉水與沙棘一起熬製成湯,放涼後給馬超送來,酸酸甜甜的味道入口非常提神。
馬超和龐德對視了一眼,端着陶碗耐心地一飲而盡,喝完後,龐德打了個飽嗝,說突然想起來自己營中的馬好像心情不好,要趕緊回去看看,馬超卻一把扯住他,拖了龐德一個趔趄,憨笑道:
“昭姬,來的正好,我正好有些事情要問你。”
蔡琰點點頭,坐在二人身邊,恭敬又淡漠地道:
“將軍但說無妨。”
“是這樣,徐將軍日前大獲全勝,不需要我等支援就已經全據上黨。
現在他說要把上黨也交給我,你說我該不該接收。”
蔡琰之前已經從士卒的口中得知了此事,聞言並不驚訝,點頭道:
“將軍是大漢的幷州刺史,與徐將軍皆爲漢臣,又不是兩座山頭的大王,現在上黨收服了,將軍當保境安民,爲大漢戍守一方,爲何不要?”
“呃……”
馬超和龐德都是軍頭思維,不是自己打下來的地方白白接受他們總覺得有點心虛,尤其是上黨這地方跟馬超的八字好像有點犯衝——多年前長平之戰不就是趙國接收了上黨,這才導致秦國趙國大戰,馬超的祖上趙括……嗯,不吉利不吉利。
蔡琰恨鐵不成鋼地瞪圓眼睛盯着馬超,馬超被看得有點發毛,這才猛地一拍大腿:
“幹啥啊,我又沒說怕。
他,別說他了,誰送我東西,我也要多推讓幾次,哪有一口就接受下來的道理?
再說了,這,這事情是天子說的算啊,總得見了天子再說!
我,我只是覺得這州郡不能徐將軍說送誰就送誰,我馬超世代忠良,當然不能隨口就應下來,不然將天子放在何處啊!”
蔡琰和龐德都傻愣愣地盯着馬超,片刻後,蔡琰終於繃不住笑出聲來,她捂着嘴不肯笑出聲,肩膀不停地聳動,笑得連聲咳嗽,顯然忍得非常困難。
龐德倒是沒有這樣的優雅,忍不住哈哈大笑出來,拍着大腿笑呵呵地道:
“孟起果然不凡,怕是徐元直聽聞也要佩服不已。”
馬超得意地揚起下巴,可又略感覺有些心虛,虎視眈眈地盯着龐德道:
“令明,你軍中的馬,的馬!”
“啊,哦!”龐德愣了愣才反應過來,蹭地一下起身,腳踝咔嚓一聲,好像崴傷,趕緊強忍着疼痛哼着歌一跳一跳出去。
很快,帳中只剩下了馬超和蔡琰二人。
馬超咳了一聲,又抿了一口陶碗中的沙棘蓮子湯,正色道:
“煩請昭姬教我,徐將軍到底想要什麼?”
之前馬超承諾若是袁紹再來進攻幷州,他一定奮力迎戰,但徐庶對他的回答不太滿意,讓他稍稍考慮一番,明天再給徐庶答案。
他左思右想,怕是徐庶要馬超承諾日後要一起進攻袁紹,或者乾脆要求馬超現在就動手跟袁紹打起來。
這個馬超說什麼都不願意,他手下這些鮮卑、匈奴人表面對他馬屁滾滾,要是馬超跟袁紹打起來了肯定各個都跳反,這點他還是很有數的。
蔡琰看着求知慾旺盛的馬超,稍稍調整了一下心情,正色道:
“幷州有幾郡?”
“太原、上黨、西河、雲中、定襄、雁門、朔方、五原、上郡共九郡九十八縣。”馬超不假思索,飛快地回答。
“不錯,那現在將軍這個幷州刺史手上,有幾郡?”
轉瞬間,馬超恍然大悟。
現在他佔據半個上郡、大半個太原、小半個西河,就算加上上黨,也不過勉強佔據了四郡。
這也是很久以來高幹能控制的極限,再往北……
“孟起。”蔡琰的聲音略帶幾分疲憊,“之前剛來幷州的時候,你說要橫掃幷州,一匡漢室,甚至要超越馬伏波的名望,這些你還記得嗎?”
馬超稍有些尷尬,緩緩點了點頭。
“自然記得。”
蔡琰垂下頭,長長的睫毛輕動,長嘆道:
“自夏育臧旻之敗,大漢棄幷州百姓已經整整二十年了。
這二十年裏幷州故土化作胡塵,多少百姓被劫掠到苦寒之地艱難度日,我爲將軍所救,可還有多少人……”
蔡琰一直不願意提起那段屈辱痛苦的歲月,現在想起,她仍是渾身顫抖,可她難得鼓起勇氣,索性硬着頭皮繼續說道;
“當年孝武帝設刺史,奉詔六條察州,言強宗豪右侵佔田畝當查、太守屬官以權謀私當查、查舉士人偏向親己當查、官吏子弟恃怙榮勢當查、官吏阿附豪強當查。
這樁樁件件,都是以護佑百姓爲名,幷州百姓盼着刺史便是這般義士豪傑,救……救他們於胡塵之中。
二十年了,當年的老人還有不少尚在人間,還有不少心念故土,可再過些年月,稚子嬰童早不知中原之事,便是有一二人知曉,也會覺得是州郡官長棄其如朽骨,早晚與胡賊無異,定要再侵中原。
幷州諸地尚不能收回,百姓尚不能解救,我若是將軍,當徹夜難眠,定拉着徐元直出謀劃策,同救百姓,以安萬民。
妾曾被俘受辱,知道還有多少人苟且偷生,不是因爲怕死,而是想着有生之年還能重回故土,縱然備受折磨,卻也日夜盼着與家人再見。
徐元直有一匡漢室之志,將軍有天下無雙之勇,和則爲大漢之劍,必將名垂青史,亂則爲李傕郭汜之輩,必爲後世恥笑,還請將軍慎重啊!”
馬超少年熱血,在攻破太原之後,雁門鮮卑的大人紛紛派使者向馬超問好,各種馬屁不斷,以馬超爲神威天將軍,還給馬超送來了大量的錢貨、糧草甚至人質,一句話,你只要不來進攻我,要啥有啥,你要是打仗,我還能給伱派兵支援,戰利品怎麼分全聽馬將軍吩咐。
一句話,除了土地,什麼都能談,什麼都能商量。
如果是最開始的時候,蔡琰肯定會立刻對馬超規勸,掐斷他的這個苗頭,但之前許攸那一招還是奏效了——蔡琰的身份讓馬超在幷州立足必須拉攏的太原王氏非常忌憚,只要蔡琰給馬超出的主意,王氏都會認爲這是在針對自家的佈置,都會下意識地準備反抗。
之前馬超也對王凌提過要進攻雁門、定襄,王凌總是打個哈哈說那邊都是一片荒野,打下來了還要花費光陰來守、來經營,完全沒有必要,反正鮮卑這些人都極其恭順,還不如不斷吸收他們的人作爲自己手下的兵將士卒,之後再娶了太原王氏的女兒,趁着袁紹徐庶相爭的時候豈不是能直接橫掃天下,馬將軍的勇猛,難道這天下有人能擋得住嗎?
王凌的規劃這麼好,蔡琰的規劃就有點束手束腳,恭順天子也好、救援百姓也好,這些都是蔡琰心中的正道,卻無法滿足馬超逐漸升起的野心,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趁着馬超還不算太狂熱的時候引導他去中原,去跟徐庶談談。
蔡琰相信,以徐庶的智謀,既然能安排馬超當幷州刺史,一定能想辦法阻擋馬超日益飆升的野心。
如果實在解決不了,總算相識一場,有救命之恩,蔡琰也不會謀害馬超,等到了雒陽她就直接與馬超告別,少了她在,馬超與王凌再無猜疑,之後蔡琰躲進山中,再不問天下事,自然……也能了此一生。
看着蔡琰清澈的雙眸中微弱的淚光,馬超的心怦怦直跳,他好像發了一場難言的大夢,從漫長的狂熱中逐漸清醒過來。
“我知道了。”馬超雙拳輕輕握緊,這次他並沒有像往日一樣大發誓言,只是輕輕頷首道,“我明日會問問徐將軍,之後的事情如何處置。
我既然做了幷州刺史,就不會如高幹一般只居尺寸之地,終有一日,我會策馬踏遍幷州各處,把之前的一切……都奪回來。”
蔡琰點點頭,將面前的陶碗裝回食盒,飄然起身向馬超行禮告辭。
馬超性子跳脫,喜歡隨口許下誓言,蔡琰也不想太激動,以免之後再有反覆還會失望,只是她仍然盼着一切都好,才走了幾步,背後又響起了馬超的聲音:
“昭姬留步!”
蔡琰轉身,只見馬超從腰間接下新息侯印,在手中輕輕掂了掂,正色道:
“我知道從前多有豪言……嗯,之前是之前,此刻是此刻。
這印你先替我拿着,待收復九郡,你再把印還給我。”
說着,他隨手一拋,銅印徑自飛出去——馬超覺得自己沒有多用力,但心神激動之下,這銅印飛得快如閃電,重重砸在蔡琰的額頭,她驚呼一聲,身子一軟,就此昏倒在地。
在帳外看月亮的龐德聽見蔡琰的驚呼,趕緊瘸着腿蹦跳着衝進來,見蔡琰滿頭鮮血倒在地上,當即目瞪口呆。
看着蔡琰身邊那枚熟悉的銅印,龐德好像立刻腦補出了案發現場,隨即緩緩擡起頭,皺眉瞪眼看着一臉驚詫的馬超:
“你乾的?!”
馬超張大了嘴,一時不知道如何辯駁,只能傻乎乎地點了點頭。
“你有病啊!”龐德大怒,跳着腳罵道:“你你你,你本事真是不小啊,行行行,你自己做你的大業,老子不伺候你了!”
:https://www.bie5.cc。:https://m.bie5.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