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07 长安难居
“主公!”
当李泰从若干惠大帐中返回临时宿营地时,三十多名丁壮部曲全都起身相迎。
“先用餐!”
李泰摆摆手,指了指灶上咕嘟嘟冒着热气的陶罐,自己坐在了一边的土丘上,待下属要为他盛饭时便又說道:“我已经在若干领军帐内用餐,你们自食。”
這么說或许有点矫情,但李泰是真的有点吃不惯西魏军队配发的军粮,连壳带糠的粟菽,陶罐蒸的半生不熟就是一餐,還不能细嚼,否则裡面掺杂的碎石砂砾连牙都能崩掉。
但就算是這么粗糙的饭食,军中也只限量供应。李泰也只是因为获得若干惠的赏识,部下们得到特殊关照,每日两餐都有军粮供给。
但军中其他沒有强硬军主率领的散卒们,连這种简陋的餐食都不能每天足量的供给,只能饿着肚子赶路。
行军几日,李泰耳闻目睹、对西魏军队的日常生活了解更多,只能說讲到吃苦耐劳,古代人真是强出了现代人太多。
哪怕作为主将的若干惠,伙食较之普通军卒也只是多了一点油盐荤腥的调味,但這已经是绝大多数军众都享受不到的美食。
单就物质享受而言,后世哪怕一個普通人只怕都远远超過了古代的达官贵族。生产力的提升对社会的改善,真的是体现在方方面面。
逐渐接受了穿越這一事实后,李泰也很想融入這個时代裡,每到宿营饭点,就要凑近若干惠的大帐附近,以论事为名請求拜访,加深感情兼而蹭饭。
若干惠倒也给面子,每次都不拒见,大概是之前骂赵贵生出几分同仇敌忾,又因为李泰出身陇西李氏的缘故,对他颇给礼遇。
不来到這個世界便不能理解,家声郡望给一個人社会交际活动带来多大的便利。
北魏孝文帝汉化改革,以法律的形式规定了门阀制度,陇西李氏在李冲的带领下一跃成为天下第一等的门阀,李泰虽然反感這种门第为尊的陈腐观念,但也不得不承认披上這一层皮他還真就能人五人六。
若干惠虽然出身北镇,对窃据高位的门阀大族是有着抵触反感,但這份反感也并不能归为纯粹的仇恨,而是夹杂着羡慕、嫉妒以及取而代之的野心等等复杂情绪。
当李泰在立场、感情和地位上与之都沒有冲突时,若干惠也很乐意同李泰相处交谈,打听一些世族人事作风和北魏朝廷典章故事。
李泰借着前身记忆和自己的联想,应付這些不难,交谈中也顺便询问一下西魏朝廷的人事内情,算是对他即将前往的一個环境有了初步的了解。
今天若干惠兴致不错,告诉李泰一件发生在华州的趣事,同为西魏大将的贺拔胜在看過之前奏书后,率领家奴去赵贵那裡打砸一通。因为贺拔胜的亲人们也流落在东魏境内,李泰对赵贵的指控恰好戳中了他的伤心处。
若干惠讲到這件事时一脸的笑容,李泰却乐不起来,這意味着他把赵贵得罪更狠却又沒办法直接弄死对方。
贺拔胜是武川集团的老人,甚至与其弟贺拔岳都是武川豪强第一代的首领,对赵贵也仅仅只是打砸发泄一通,可见這些武川镇老伙计们已经有了默契,吵闹可以,但不会把赵贵往死裡弄。
除此之外,倒也還有一件好消息,那就是被赵贵抓捕的高仲密已经被宇文泰勒令放出,不止沒有被问罪,之前投降时所获得的官爵也得以保留下来,可见李泰那份上书也是获得了一些效果。
但好消息中還有一件坏消息,那就是此身的父亲李晓并沒有跟随高仲密一起,而是留守虎牢城中。但后路传来的消息說虎牢城已被东魏侯景所夺,高仲密的家眷们也被截获,李晓则不知所踪。
李泰得知這一消息后,心中也是五味杂陈。
他对李晓倒也谈不上什么骨肉深情,但父子关系无疑是乱世中最牢靠的联系,毕竟他们家也沒有皇位争夺。而且据若干惠所言,原本宇文泰是让行台尚书苏绰征辟李晓入行台任职,结果因为李晓不在关中而沒了下文。
显然宇文泰是轻视自己年少,并不认为李泰那一番进策是他自己的才能谋略,大的沒能捞到,小的便也抛在了脑后。
沒能直接搭上宇文泰這個关陇老大,李泰虽然有些失望,但也沒什么好說,能在這波诡云谲的乱世局面中勉强盘出一條活路,已经算是侥幸了。
若干惠還表达了对李泰的拉拢,希望李泰能担任他的幕僚。但李泰在权衡一番后,既沒拒绝,也沒答应,只說還要請示高仲密這個原本的主公。
几天時間相处,李泰对若干惠印象不错。其人虽然有心计,但也不深,性格直爽也讲义气。
李泰之所以不答应,倒也不是看不起对方的前途,只是若干惠的官位有点尴尬。除了邙山参战的右军督将之外,若干惠還担任领军将军,是西魏禁军将领,回军之后便要前往长安担当宿卫。
西魏皇帝就是個吉祥物,而且還很危险,說不定哪天就要完蛋。他所出身的陇西李氏本就跟元魏皇室姻亲密切,保不住這皇帝哪天见到亲戚、脑袋抽筋赐给自己一條衣带,那是要還是不要?
最好敬而远之,就算有若干惠的庇护也不保险。待在长安太敏感,也不适合搞什么小动作。他现在倒沒有资格谈论大野心,但哪怕是为了自保,搞一支亲信小队伍也是应有之义,长安显然不是一個适合的地方。
那一大罐谷饭,看起来分量不少,但却要三十多名壮汉分食,也只是勉强果腹而已,很快便被分食一空,就连陶罐瓦楞的边沿都被刮拭得干干净净。
众人用餐完毕,便都聚集在李泰的身边。
李泰望着那十几名新加入者說道:“再過两日便抵华州,我知你等原本各有所属,如果不愿追从我立身关中,现在便可以讲出,我会送還本属。如果要留下来,我门内也有家风家规,若有违触,必作恶奴论处!”
来到這個时代不久,李泰并不习惯将活生生的人作为私有的财产看待。
但他還未抵达华州,便已经牵涉进西魏的人事纠纷中来,未来也不知会遇到怎样的纠缠刁难,手下人自是忠诚可靠最好,三心两意的不如不留。
新加入者共有十七人,汉人、氐羌匈奴鲜卑高车等兼有,可见西魏军队族属之驳杂。
此时听到李泰這么說,他们都显得有些慌乱,有拙言者直接叩拜在地,只說:“愿意追从主公,绝无二心!”
当中一個身材高瘦的匈奴人言辞最有條理,态度也诚恳:“奴名破野头保禄,本杜陵戍兵。戍主战死邙山,戍兵也多离散。主公若不收容,一定会再编进六军,沒有强力军主庇护,悲惨甚于战死……”
“我、奴就是六军旧卒,入伍来少有饱餐,那些士伍奴兵還有主人爱惜,我們這些散杂只能列队死阵。求、求主公不要驱逐,奴一定勤力用功!”
有的士卒急的眼泪都要流下来,七尺大汉眼泪汪汪,那仓皇凄楚的模样看着就让人同情。
李泰听到這裡便有些不解:“六军是直属大行台的王师主力,军令上下通彻,治军竟然這样残暴?”
又是那個破野头保禄开口回答:“大行台治军确实宽简仁厚,见下卒贫苦都会赐衣赐食,但也沒時間长久的就营督军。关内常有饥荒,军资配给不能定时,将主们也更关照他们私曲,杂卒便沒人体恤饱暖死活。如果不是潼关那裡幸入主公部伍,這一路撤军,我們這些杂卒哪分享得到两顿餐食!”
众人都心有戚戚的点头,望向李泰這個新主人的眼神也更热切诚恳。
李泰本就觉得西魏的军伍士气萎靡远不止战败那么简单,此时才知积弊竟然這样深刻。本该作为中央劲旅主力的六军,竟然成了人人厌恶的苦差,這样的军队又能有几分战斗力?
据此论断宇文泰庸碌无能倒也不妥,根本原因還是关内疲敝、西魏积贫,连养军基本的供给都做不到,也就无怪乎军心涣散了。
他记得歷史记载西魏立国的小关之战,东魏大军分三路攻来,宇文泰靠着敏锐的洞察力直击东魏的窦泰军才获得胜利。
战胜后不久便关内大饥,宇文泰要冒险带着军队冲出潼关到关东的恒农就食,等到高欢大军再次来犯才着急忙慌的赶回关中备战。
也是高欢轻敌冒进、急于为窦泰报仇,才让宇文泰在沙苑以少胜多的击溃大军,给西魏政权强续了一波命。
“尔等既归新主,功劳未有已经先享恩义,保暖之后自当感恩报效!我家天下名族,绝非你等旧属下户能比,来年积事得赐主姓,祖宗子孙都会因此荣耀!”
李渚生入前一步,望着众人正色說道,那些新卒们虽非人人都知陇西李氏,但几個通晓世事者已经连连点头应是,神态更激动几分,显然這個诱惑是非常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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