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被盯上的第五天
多年沒人光顧的地下室陰冷潮溼，灰塵隨着掀開的木板門，在手電筒燈光的射線裏胡亂飛揚。
池生熠暗自搖頭，伸手從口袋裏摸出一個黑色口罩悄悄戴上。
角落裏傳來老鼠跑動的窸窣聲，不知道這些老鼠是原住民，還是工作人員臨時抓了放進去的，還挺像那麼回事。
“咳咳……咳……果然是很久沒有人進入過的地下室，這陰森恐怖的氛圍簡直拉滿了！阿嚏！”
嬰兒哥揮手擋住亂飛的灰塵，受到刺激的鼻子抽了抽，阿嚏一個接一個地打了起來。
不知道是不是吸入太多粉塵的緣故他覺得自己有點呼吸困難，聲音有些狼狽。
“觀衆朋友們，我保證！這裏比我玩過的任何一款恐怖遊戲都要嚇人！我現在都有點喘不過氣來了。”
他說的真情實感，還笑着舉起手給胳膊上的雞皮疙瘩一個特寫。
然而觀衆們不買賬，各種彈幕暴雨般襲來。
看了眼嘲笑他膽小慫包的彈幕，嬰兒哥表情不變，心裏開始琢磨下一步要怎麼搞。
他現在需要給觀衆看到一個比他更慫的人，來襯托出恐怖氛圍以及他的膽量。
思及此，嬰兒哥用餘光瞥了眼身後，悄悄在直播間打下一行字。
[你們就光說我厲害，讓你們看看普通人遇到這種情況會被嚇成什麼樣。]
彈幕裏有人讓他快點，有人說攝影倒黴，有人哈哈刷屏，不過所有人都在期待着。
看到彈幕裏，被重新調動起氛圍的評論，嬰兒哥覺得自己這步棋走的真是妙啊。
剛剛被他點到名的漂亮攝影師看上去就很年輕，據說是股東家少爺的朋友，嘁，長這麼好看還跑來做攝影？騙鬼呢？
這種事在他入了這個圈子之後就見多了，被包的漂亮小情人立個勤奮人設，好讓人覺得他不是出來賣的，搞得好像是真的清高人一樣。
想法一旦撕開了口子，就越想越覺得是這麼回事，他忍不住惡意揣測着。
……
老舊生鏽的鐵板樓梯承受着兩人的重量，發出嘎吱嘎吱聲響。
走在前面的嬰兒哥沒說話走了幾步後，猛一轉頭，把自己身上帶着的鏡頭對準了身後的池生熠。
四目相對，整個地下室驟然安靜下來，空氣似乎凝結了。
“……”事情跟他想的有點不太一樣。
怎麼後面這個漂亮攝影沒有被自己的轉身嚇得大叫？他口罩哪來的？他爲什麼還把手電筒關了！他不害怕嗎？
媽的在這種環境下，一轉頭看到一張被手機燈光從下往上打的臉，嬰兒哥自己差點被嚇得叫出來。
還好他反應快，及時咬了一下嘴脣，纔沒真的叫出聲，嘶，嘴脣好痛可能咬出血了。
“……”池生熠正在看手機回消息，兩根手指頭敲得飛起，被拍了個正着。
現在還沒走到劇本規定的拍攝地點，他本身就視力好，能看見鬼怪後更是能在黑夜中看的清晰，所以乾脆把手電筒關了。
抓抓頭髮，池生熠有點不好意思，工作時間摸大魚被抓不符合他的工作理念。
不過轉念一想，明面上他是來拍幾張照片糊弄的，暗地裏誰不知道他就是來湊數的，這黑燈瞎火的搞這麼多攝影攝像不就是糊弄粉絲，想讓粉絲覺得這直播看起來專業牛逼嗎？
相通後，理不直氣也壯，池生熠率先開口。
“繼續走啊，怎麼停了？”
“……哦。”沒嚇到攝影師，反而自己咬破了嘴，嬰兒哥知道自己多說多錯，乾脆悻悻轉身，繼續下樓。
池生熠看不見的地方，彈幕早已刷瘋了。
【哈哈哈哈哈該，主播還嚇唬人呢，人家根本就不害怕！】
【真的垃圾，自己害怕就說自己害怕。】
【應該是劇本吧，那攝影師肯定知道劇本，所以才這麼淡定！】
【樓上可拉倒吧！攝影要是知道劇本這時候就應該大叫。】
【只有我一個人覺得攝影小哥的眼睛好好看嗎？三分鐘！我現在立刻就要得到他的聯繫方式！】
【給攝影小哥加雞腿！】
……
各有各的看法，其中不乏夾雜着幾條真相。
然而池生熠並不在乎，甚至還離嬰兒哥稍遠了幾步，幾乎整個人都沒入到黑暗中。
面前男人揹着的嬰兒比起剛見面時要多很多，他甚至能聽到嬰兒哥愈發加重的喘氣聲，連背部都彎曲了不少。
猙獰可怖的嬰靈獰笑着，聲音愈發淒厲。
看着嬰兒哥愣是沒發現一樣，還在賣力與觀衆互動，池生熠嘆了口氣。
人類的聽力並不相同，普通人覺得這裏安靜如雞，他只覺得吵鬧。
地下室一共兩層，從螺旋樓梯下來後，是第一層。
看擺設，這裏之前應該是被當做倉庫來使用的，裏面幾個生了鏽的鐵架子，上面擺着的東西都已經發黑腐爛，看不出原來模樣。
聞到怪味的池生熠有點嫌棄，站在角落裏沒有再往前走，開閃光燈咔咔照了幾張，又關了閃光燈補了幾張模糊不清的照片，看了看預覽圖，陰間氣息十足。
滿意點點頭，把相機掛回肩膀上，階段性工作結束，他繼續摸魚。
看着湊上前捂着鼻子，用隨手撿的木棍給觀衆們翻看架子上物品的嬰兒哥，池生熠想起來還沒回白梟的消息。
[會死。]
他重新翻出來這條短信，覺得有些神奇。
在發出那條詢問的時候，更多是抱着一種試探鄰居對靈異事件看法的心態。
他以爲白梟會回答他諸如‘你有病嗎？’‘從哪看到的靈異故事？’‘這個想法很有創意’之類的信息。
可唯獨沒想到，對方竟然真的發了一條看上去有些敷衍，仔細一讀又好像沒什麼毛病的信息回來。
拿不準對方到底在想什麼，也就不知道怎麼回消息。
可看着嬰兒哥身上的嬰靈越來越多，喘息聲越來越粗，他開始擔心，一會是不是得打120。
[今晚上就死嗎？]發送。
雖說這個嬰兒哥一看就不像是個好東西，但現在正開着直播，他如果遇到靈異事件把人一動不動原地放置play好像也不太行？
口袋中的眼珠向上轉了轉，目光彙集在正前方。
嬰靈們似乎感受到什麼，尖銳哭叫聲變小了很多，在池生熠沒有看到的，嬰靈層層疊疊的底部，一顆剛剛長出四肢的黑卵變安靜不少。
只剩下它將能看出五指的小手，不死心的緊緊抓住男人的脖子。
眼珠再次轉動，卵正上方頭顱的位置，一個小小的肉芽開始加速生長。
屬於男人的生氣被在被加速抽走。
……
[你想他今天死嗎？]
白梟的回覆一如既往的很快。
看到消息的池生熠：？？
平日裏都是他用鬼故事嚇朋友，突然被人用這種消息回覆，一種莫名的驚悚讓他脊背發冷。
[不聊了，開玩笑呢……這人要死了這直播還怎麼繼續。]他硬着頭皮回了消息，再次收到了一條秒回的‘好吧。’
？？好吧？
這個帶着些許失望的語氣是怎麼回事？
看到嬰兒哥探索完了第一層，準備去第二層繼續，池生熠沒再回消息，急忙跟了過去。
結果剛繞到側面，池生熠就被嬰兒哥的表情嚇了一跳。
原本健康的臉色漲的發紫，像是呼吸困難，說話也含糊不清，似乎有些意識模糊。
“我覺得感覺不太好。”
觀衆以爲他怕了，並不買賬。
【不是吧阿sir！這纔剛下來！】
【笑死了，平時恐怖遊戲玩的很溜，這直播開了沒多久就慫了。】
【我聽着主播的聲音都變了不少，不會真的有事吧？】
“沒事，我只是感覺不太好，走是肯定不會走的……這場直播我怎麼也要播完了纔行啊是不是老鐵們！”
“看在我這麼……辛苦的份上，大家火箭禮物刷起來！”
爲了流量，他就算是身體不舒服撐不下去，也得先把樓下公司安排的靈異事件點給掀出來，運氣好說不定還能上個熱搜。
池生熠震撼了，他沒想到對方這麼能支棱，缺氧了還不忘要禮物。
很快，負二到了。
比起負一樓那些雜七雜八的垃圾，負二明顯要‘精緻’很多。
趁着嬰兒哥表演，池生熠溜了一圈，滿意點點頭。
看看這做舊的骨灰盒，看看這撒了灰的佛像，看起來逼真極了，好像真的有什麼人在鎮壓惡靈一般。
按照老規矩，他咔咔照了幾張，勤勤懇懇完成本次的工作。
可就當他預覽照片的時候，發現嬰兒哥的背影變的有些詭異。
從他的視野裏只能看到堆疊的嬰靈，可在照片中……他背上是一個穿着病號服的女人。
地上有看不清的血色，女人的身體似乎正在流血。
而女人的胳膊，則緊緊勒在男人的脖子上。
……
池生熠猶豫着要不要刪這張照片。
感謝單反相機的高像素，在放大時他看到了女人病號服上的名字——施慧。
先把這兩個字發給張玉歌，他又去網頁上搜索着施慧這兩個字。
不是什麼有名的人，翻到第四五頁才找到與嬰兒哥相關的信息。
前前前女友，據說是嬰兒哥直播發家前的女友。
[施慧？你問這個幹什麼，她都死好幾年了。]
雖然疑惑好友爲什麼突然問起這個問題，但正在看直播的張玉歌現在被嬰兒哥的操作氣的肝疼，噼裏啪啦竹筒倒豆子一般把事情說了個遍。
嬰兒哥最開始只是個小主播，那時候他剛直播沒什麼人氣，跟施慧一起住在出租屋裏，幾乎就是靠施慧的收入養活。
兩人高中就開始戀愛，期間也有不少甜蜜事蹟，女孩被愛情衝昏了頭腦，以爲她們會有光明的未來。
[這傻逼後面發達了，直接跟女朋友一拍兩散，那時候施慧好不容易又懷上孩子，月份都很大了……哦沒跟你說前置信息，她之前爲楠城打過很多次胎，慣性流產，唉，也挺可憐的姑娘。]
說起這些破事張玉歌也不舒服，但公司不是他說了算，他爸也只是股東之一。
當時的楠城正火起來給公司大把賺錢，資本不會因爲這就放棄一顆搖錢樹。
施慧最後死在產牀上，大出血。
她家裏尚有三個弟弟妹妹，經濟緊張，在得到足夠賠償後父母喜出望外，這事也就不了了之。
真相與猜測的有些出入，但不影響池生熠看着男人滿背的嬰兒覺得是罪有應得。
他緊抿着嘴脣，沒有再看手機，喃喃道：“如果不會死的話，他今天會罪有應得嗎？”
名片上，本來微鼓的眼珠一改剛剛懶得動的模樣，像是打雞血般在露出的一角上瘋狂轉動。
黑暗中，池生熠好像恍惚聽到有人在他耳邊說話。
“如你所願。”
微鼓的眼珠消失，口袋中的名片再次恢復了普通模樣。
……
另一邊，主播楠城還在着急亂翻着。
不應該，他明明記得按照劇本里只要掀開骨灰盒就會有燈和陰風出現，可他就差把裏面的麪粉倒出來了，卻什麼異常都沒有。
忽然，他感覺到自己的眼眶裏有什麼東西在跳，好像將他原本的眼珠擠到了一旁。
再揉下眼，楠城發現自己的視野變了。
緊接着，他看到了自己身上，好像多了很多東西。
嬰兒的手，腳，牙齒，臍帶……還有兩條女人的胳膊。
是施慧的胳膊，他太熟悉了，手腕上的碎了又粘起來的鐲子還是他十塊錢在地攤上買的。
這傻女人，他說大幾千買的她竟然就信了，碎了都不捨得扔。
……
不對，爲什麼他會看到施慧的手？
她都死好幾年了！
他覺得脖子好痛，有些喘不動氣，用手摸脖子卻抓了一手黏膩液體，臍帶越勒越緊。
顫抖着轉過頭，楠城迎面撞上了施慧的臉。
她與死的那天沒有什麼區別。
汗水打溼了她的臉龐，眼球里布滿血絲。
“施……施慧……你……你他媽不是死了嗎？”楠城的聲音沒了往日的冷靜，他摔倒在地，連滾帶爬往前挪動。
“你，你……你別跟着我。”
“我是對不起你……可！可你爸媽也收到錢了！幾十萬！！他們高興着呢！！”
他嚇得語無倫次，整個人幾乎要哭出來。
“我錯了！我不該打你……我也不知道你那時候身體不好……誰知道你就流產了，求你了別再跟着我了！”
可惜臍帶將他和施慧緊緊纏繞在了一起，根本無法分開。
楠城突然想到還有一個人在旁邊，他顫抖着爬向池生熠，卻撲了個空。
早在聽到這渣滓還打人的時候，池生熠就已經拳頭硬了。
介於還在直播他不能直接動手，於是乾脆裝作什麼都沒看見的樣子，在四處走動。
自言自語模擬出主播讓他回一樓的對話後，乾脆跑出了直播視角。
彈幕此時已然炸了鍋。
先是主播自言自語屁滾尿流，後有攝影小哥與空氣對話，靈異氛圍拉滿，瓜也接踵而至。
常年上網哪個不是列文虎克，網友幾分鐘就翻出了施慧的消息。
再結合背景和對話，事情經過完整無比。
楠城跟施慧分手時才得知施慧又懷孕了，他擔心對方這次把孩子生下來賴上他，於是對其施暴，導致施慧大月份流產時，大出血死在了產牀上。
池生熠站在樓梯上看着直播，在看到真相公佈後直接衝上熱搜，確定嬰兒哥沒法再翻身，他放下心來。
忽然直播畫面開始晃動，嬰兒哥的聲音及開始頓卡。
“啪！”直播被掐斷。
應該是公司反應過來不對，所以關閉了直播，想必一會兒很快就要有人下來找了。
他返回負二層，看到施慧的靈魂用力撕扯着臍帶，好似下一秒就要勒死男人。
想起之前給東西方各種神送錢的經歷，他猶豫片刻，還是嘗試起跟施慧溝通。
“我曾聽說，殺過人的靈魂就會成爲真正的惡靈。”
“惡靈無法投胎，也沒法再在人間遊蕩，會被困在第一次殺人的地方。”
看到施慧的手鬆了鬆，池生熠繼續道：“真假我也不清楚，但爲了一個渣滓值得嗎？”
說着，他從口袋裏拿出香菸快速拆開，摸出三根用打火機點着，整齊擺好，再把煙盒丟到一旁。
“他的罪行已經公佈，經歷這件事大概精神也不會正常了。”
“你如果想讓他痛苦的活着，就收下我的三支香離開，如果覺得他非死不可，我會幫你攔住上面的人……能攔多久我就不知道了。”
說完，他離開負二，飛速跑回一樓，把門栓從裏面鎖上。
果然，沒一會兒，前面就傳來了敲門聲。
池生熠怕一會有人問，乾脆靠在牆邊假裝暈倒。
……
負二層，施慧的靈魂最終還是鬆開了手。
香菸燃盡時，女孩的靈魂化爲光點散開，最終消失不見。
昏迷中的男人僅剩一口氣，一時半會恐怕不會醒來。
在所有嬰靈也消失後，男人背上的黑卵現出形態。
已經長出頭的黑卵此刻看上去像個巴掌大的黑色嬰兒，明明沒有五官，卻能感覺到它正在吮吸自己的拇指。
一聲嘆息若有似無迴盪，昏迷男人的眼睛裏流淌出一截黑色影子。
黑影將男人背上的黑卵捲入其中，離開前像是想到了什麼，它用細長尾巴掃過燒完的菸屁股，完成了毀屍滅跡。
……
漆黑大宅的書房中，白梟從書架上抽出一本空白書，在書桌上攤開。
一團裹着黑色嬰兒的黑影不知何時出現，從角落爬上了書頁。
黑色嬰兒融化成了墨水，變爲一行行文字。
【都市怪談】
【不被期待降生的胎兒】
【如果從未期待過自己的骨血降生，且無數次辜負新生的靈魂，就有一定機率遇到……】
白梟撐着下巴，饒有興趣地看着。
他的小鄰居總是能帶給他驚喜。
這是他第一次遇到不是由惡靈孕育的怪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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