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C78
小區的香樟和梧桐出奇繁盛，陽光穿過枝葉在地上投下一個個圓形光斑，爬山虎不知不覺攀過了五樓,才六點多，光線已經明晃晃了。
鬧鈴響過,梁逢雨一骨碌起了牀,撕日曆，拍照,發送一氣呵成，附贈一個昭示勝利在望的表情。
那陣子,兩個人的聊天記錄基本都是這樣的。
2013年06月02日
丟星：「日曆jpg」
丟星：「得意jpg」
c：「？」
2013年06月03日
丟星：「日曆jpg」
丟星：「大笑jpg」
c：「不用發。」
2013年06月04日
丟星：「日曆jpg」
丟星：「剪刀手jpg」
c：「……」
2013年06月04日
c：「老梁開會,開門,帶你喫飯。」
今天下過雨,時節又往回倒了點，兩個人喫過晚飯回來,晚風帶涼意，冷冷的,天陰沉得厲害，剛進小區，就飄起了雨絲。
“看這天氣，明天籃球決賽有點懸啊，”最後一步，梁逢雨跳進單元樓,“你們班和幾班打？”
“三班,怎麼了？”
“沒，我到時候來看啊。”
陳清霽走上臺階，“別來,排練去吧你。”
“我不，我要請假。聽說三班那個體育委員可陰了，老用下三濫的招數，我不得幫你盯着他，感動嗎？”
“感動死了。”陳清霽說，隨後擡了擡下巴，“到了。”
他態度看似鬆弛，實際傳達的就一個訊號，就是不管你怎麼撩撥，他都不當回事兒，完全沒給她發揮調/情的餘地，梁逢雨也不氣餒，而是道，“我要去你家。”
“來幹嘛？”
“正事兒，問題目。”
她說着，拿出帆布袋裏的練習冊，一副有備而來的樣子，陳清霽拿鑰匙開門，邊說，“你家有梁星鳴你不問他？”
“我爲什麼不問他你不清楚嗎？”梁逢雨接得很快。
“……”
行。
陳清霽磨了磨牙，側身讓人進來。
客廳沒書桌，兩個人就在茶几邊盤腿而坐，梁逢雨攤開練習冊，她確實有幾道大題做不來，來問陳清霽，也不全是要騷擾他，陳清霽成績確實還挺好，雖然是體育生，但他在班裏能進前十，要不是政治歷史拖後腿，估計能更高。
“哪題？”
“這個。”梁逢雨指了下。
其實餐桌也能坐人，而且更舒服，但兩個人沿襲了小時候帶來的習慣，壓根沒去考慮，直接各坐茶几一條邊，習題冊放在拐角。
陳清霽一手撐地，另隻手拿筆，側過去看題，不可避免地離她近了點，稍不注意，視線就落在她肩頭那一片。
白色校服襯衫被雨絲打溼了，變得微透，能映出女孩子的膚色，再往下，線條忽的高起來一些，像春日的山脊。
“畫輔助線，然後呢？”見他半天不出聲，梁逢雨問。
“然後自己想。”陳清霽丟下筆起身。
梁逢雨：“？”
我要是想得出還問你？
他進了臥室，過了下出來，往她身上罩了件外套，瞧她的眼神裏，像是想把人轟出去又無可奈何，勉強壓了壓調子。
“繼續。”
隔天，豔陽高照，籃球賽如期舉行。陳清霽和談雙旺一行人往球場上走，剛到，就看見了梁逢雨。
她只穿了校服上衣，下邊搭自己的藍灰色格子裙，站在球場計分牌旁邊，和那裏的同學聊着什麼。
初夏的夕陽落在少女的馬尾辮上，透過來，有些晃眼。
“你是裁判啊？”談雙旺走近了大喜。
“嗯哼，”梁逢雨一揚眉，“好好打，別犯規啊。”
“我們從來都好好打的好吧，你注意一下三班那個韓豐茂纔是。賊陰這個人。”
梁逢雨湊過去，小聲，“我當然知道。”
她一動，掛在脖子上的哨子也隨之晃了下，陳清霽抄兜站着，視線下意識捕捉動態，半秒後纔回過神，又挺糟心地轉開頭去，捏了下鼻樑骨。
“你怎麼了？不舒服啊？”梁逢雨問。
陳清霽清了下嗓子，“沒。”
“三班人來了，陳哥哥我們快走，等會兒別以爲我們和裁判套近乎。”談雙旺很警惕地說。
但其實沒必要，因爲韓豐茂早知道他們幾個玩得好，也聽說了裁判換成了梁逢雨。
熱完身，他和陳清霽擦肩而過，往人身上一撞，笑得流氓氣很重，“慫了吧唧。找女人來助拳。”
北越二中當之無愧是所校風嚴謹的學校，沒什麼刺頭，但也不代表真就全是品學兼優的好學生，韓豐茂是籃球特招進來的，原本在一所名不見經傳的初中，魚龍混雜，身上匪氣就很重。
陳清霽沒搭理他。
跳球了，三班派出的是韓豐茂，十七班則是陳清霽，兩個人各自站在半圓內，梁逢雨高高將球拋起，完全沿着兩人中間的線落下。
她這次雖然是臨時頂的裁判，但真不是爲了給十七班行方便，一個籃球賽而已，上什麼手段，再說，沒有她幫忙陳清霽也能贏。
只是原本的裁判拉肚子，她又剛好能當，才主動請纓了而已。
籃球直直落下，兩人幾乎同時起跳，陳清霽略勝一籌，高高躍起，在韓豐茂手指快要觸球時搶先拍下，球“砰”一聲落地，場上所有人跑動，節奏也頓時緊張了起來。
梁逢雨這還是第一次看韓豐茂打球，只能說，真的很髒，頻頻往犯規邊緣試探。她一瞬不眨地盯着，終於逮着時機吹哨，右手拍了拍左手腕。
“打手了。”
“操！”韓豐茂罵了聲。
他今天確實有點心急了，因爲陳清霽上場之後就不正常，把進攻節奏帶得很快，雖然他球風一直都挺鋒利兇猛，但很少這麼個人主義秀操作，而且他們隊伍成員一點都不覺得突兀，配合仍然很好，肯定是事先商量過的。
對手一下換了風格，逼得他失誤幾次，打得很不痛快。
“籲——”
沒幾分鐘，又一聲尖銳哨音。
“又怎麼了！”他惱火地回頭。
梁逢雨打了個手勢，示意，“3號帶球撞人了。”
“我沒啊！”3號無辜地大喊。
立即有人出聲，“裁判你可不能仗着關係好就吹黑哨啊！”
“就是！”圍觀羣衆裏也有三班的人在喊。
“那邊有人錄像，”梁逢雨指了下角落，等3號臉色出現一瞬間的僵硬，才問，“要看，還是繼續打？”
3號偃旗息鼓，拎了拎領子，沒好氣。旁邊有人走過來，拍拍他肩。
場上比賽在一股濃重的衝突感中繼續，其實三班之前打球一直這個風格，但今天十七班也瘋了一樣，兩邊對峙就格外厲害。
“我早就看三班不爽了，打球賊擦邊，有時候裁判看不清楚就給他們賴掉了，這個裁判居然錄像，笑死了，看來也是久聞豐哥大名。”
“陳清霽今天打得很兇啊。”
“這樣更帥啊不是嗎！啊啊啊荷爾蒙爆棚了！”連計分員也開始激動討論。
是荷爾蒙爆棚了，梁逢雨都要控制下自己，不要把目光過多地停留在他身上。
但真的很難做到。
他每一次起跳、投籃，都極其賞心悅目，身姿輕盈又矯健有力，汗水沾溼短髮，散發蓬勃熱意，有種說不出的少年張力。
陳清霽長得像媽媽，冷白皮，怎麼曬都曬不黑，常年的訓練只給他意思意思地加了層淺淺的小麥色濾鏡，而一到冬天，就又養回來了。
白皙膚色令汗水更清晰明顯，空氣裏像是被注入了一劑荷爾蒙，女生一陣陣地尖叫，歡呼，鼓掌，場面逐漸一邊倒起來。
最後一個三分，哨聲響起，比賽結束。
韓豐茂邊走，邊踢了一腳籃球架。
他蘊了一肚子火氣，陳清霽打得格外不饒人，有幾個動作還故意釣他犯規，裁判眼睛也真他媽尖，說不是串通好的誰信！
“算了，豐哥，人家認識裁判，我們拿什麼比啊。”有人陰陽怪氣。
這種集體活動，大家榮譽感都很強，哪怕真是韓豐茂幾個人手腳不乾淨，三班也有的是幫親不幫理的人，紛紛附和。
“就是！”
“媽的，什麼裁判，就專盯我們犯規，這女的欠揍。”
話音剛落，他就感覺領子被人揪過去，撞上一隻結實有力的手臂，他下意識掙扎，但被人拽得更緊。
陳清霽眼神沉冷，“輸不起就別打。”
“怎、怎麼了，吹黑哨還不讓說了嗎！”被拽住的男生身形瘦小，平時是沒有這麼大膽子的，但今天身邊都是自己班的人，怎麼能犯慫，“你們一對狗男女……”
話沒落地，陳清霽的拳頭就先落到了他臉上。
梁逢雨走到半路，讓計分員叫住，是隔壁班的一個女生，問她身上的裙子是哪裏買的，就這麼聊會兒天的工夫，就聽不遠處有人大叫：“別打了！教導主任來了！”
打架了嗎？
還真是，籃球場邊一堆人圍着，一聽“教導主任”四個字，圍觀羣衆立即四下張望，打架的幾個人也作鳥獸散。
梁逢雨很驚奇地在裏邊發現了陳清霽。
“你們幾班的！給我站住！”教導主任氣得冒火，小短腿掄得飛快，皮帶上鑰匙串叮叮噹噹響得瘋狂。
他在這個位置上三年了，三年沒處理過打架事件，怎麼一來還來個羣架！
都不讀書嗎這幫混小子！
這種情況，誰站住誰傻-逼，大家都是一個四面八方奪路狂奔，梁逢雨拼命打手勢，示意陳清霽往這邊來，兩個人往樹叢一貓，一路移到了醫務室。
醫生不在。
可能上廁所去了什麼的。
“我看他們好像兩三個人打你一個，傷着了嗎？”梁逢雨把門鎖好，第一件事就是問。
陳清霽扯了下領子，“沒。”
“好厲害哦。”梁逢雨說。
陳清霽靠在淺藍色櫃子，低笑了聲，“少陰陽怪氣啊。”
“沒有，我就是奇怪，”梁逢雨恢復正常語氣，“你不是不喜歡打架嗎？”校隊的男生其實普遍還挺……血氣方剛的，起衝突是很常見的事，但陳清霽基本沒有犯過這方面的事兒。
陳清霽脾氣其實算不上太好，不然老梁也不會叫他磨珠子，但他被惹了基本只是冷臉不搭理人，因爲打架真的很麻煩，要挨老梁的罵不說，萬一傷着哪了，影響比賽，損失就大了。
他一時沒說話，走到水龍頭底下洗手，又搓了把臉，扯過紙巾擦了擦，才道，“人家罵你黑哨你不介意？”
那倒不是。
“但你可能要去國旗下檢討哎。”梁逢雨說。
“隨便吧。”陳清霽擦完臉，往垃圾桶那一扔。他很少好好走過去扔東西，基本都是投籃一樣，每次都很準。紙團劃過一道利落的弧線，落進垃圾桶裏，他則收回手，隨意靠回了櫃子。
一個動作，少年感撲面而來。
梁逢雨嘆了口氣。
“怎麼了，我檢討這麼丟你臉？”陳清霽好笑。
“不是，其實今天我還蠻驚訝的，你會爲我出頭。換作以前你肯定二話不說了，但我不是和你表白了嗎，你又不想和我在一起。還這樣，我會很感動啊。”
陳清霽：“知道了，下次我躲起來讓他打你一頓。”
梁逢雨：“？”
陳清霽沒什麼好氣地看着她。
兩個人對彼此的看法，其實有潛在的不同，在他這兒，無論怎麼樣，她都是無法被割捨的一部分，而梁逢雨就覺得，只要他不接受她，那麼劃清界限這種方式也是很正常的。
思維模式就挺沒良心。
醫務室就在操場另一頭，這個點，還有別的班在比賽，喧鬧聲不停，一門之隔，卻很安靜，門刷成淺藍色，白牀單幹淨，泛淡淡的消毒水味。
“陳清霽，”梁逢雨走過去，面對他另一側的藥品櫃，手指像彈鋼琴，在玻璃上敲了幾個音，光影震動，映得她眼神蓄了一道清光，“我怎麼感覺，你其實不想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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