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C80
“陳哥哥?”
“……哎,你聾了?”
冷不丁,談雙旺一個腦袋湊過來,嚇人一跳,陳清霽坐在地板上,沒好氣地往後一仰,“幹嘛?”
“問你幹嘛啊,書都拿倒了。”
陳清霽看了眼手裏的漫畫書,還真是。
他沒說什麼,隨手將書倒扣着丟在地上,背靠牀沿,一條長腿伸直,另一條曲起,手臂搭在膝蓋上就這麼垂下來。
過了下開口,“你說——”
“嗯?”談雙旺下意識覺得這是要聊心事的開場白,立即豎起耳朵,“說什麼?”
“你說,這漫畫怎麼能這麼難看,”陳清霽起身,漫不經心撂下一句,“走了。”
談雙旺:“?”
當初青梧巷拆遷,政府給了兩個選擇,一是分房,二是拿錢,孟好和談雙旺家都選了拿錢,又湊了點積蓄,買在了北區。
回竹苑要二十多分鐘,陳清霽順路買了點生活用品上樓。
安置小區,門崗沒那麼嚴,隔三差五就有人溜進來,張貼五花八門的牛皮癬。樓道狹窄,採光又差,倪小玉提過不止一次,想要他搬走。
“我和你叔叔這麼大年紀,也要不了其他小孩了,就你一個。你叔叔以前就對你很好,你不也挺喜歡他的嗎?”
陳清霽繼父名叫趙季同,從前也住青梧巷,和陳父是多年好友,跟老梁幾個中年男子週末常常湊一塊兒去釣魚,人送外號“空軍三兄弟”。
後來,陳父患病,住院那陣子,大家輪流看護,趙季同去得最多,漸漸的,也和倪小玉有了接觸。
半年多後,陳父去世,又過了一陣子,陳清霽體育課貪玩爬雙槓,弄破了衣服,跑回家換,就在單元樓下,看見了倪小玉和趙季同。
兩人倏的分開手。
那一瞬,一股莫大的氣憤涌上來,他衝上去猛的從中間門推開兩個人,徑直上了樓。
後來,倪小玉一直自責,認爲是自己沒提前打好預防針,才讓他排斥心這麼重,到現在也不肯回家。
但其實不是。
起初,陳清霽牴觸情緒確實強烈,總覺得趙叔叔搶走了家中的某個位置,一想到他爸躺在牀上,病魔纏身奄奄一息的時候,這兩人卻不知不覺在走近,心裏就說不出的膈應。十來歲的小孩不乏惡毒地想,怕不是盼着爸早一點死。
後來長大了,自然也知道沒這回事,趙叔叔挺好一個男人,連老梁也幫着提過,他們是在陳父去世一陣子後,才走到一起的。
倪小玉年輕漂亮,也不可能爲陳父守一輩子寡,有人對她好,她也喜歡,挺好的。
陳清霽早想開了,每週回一次媽媽和叔叔家,趙叔叔給的禮物也照單全收,表明自己的態度。
但他還是不想搬。
因爲這兒離某個人近。
小時候的梁逢雨大大咧咧,又瘋瘋癲癲的,在巷子裏招貓逗狗,在學校也差不多,和小男生打架,打不過就報他名號。打雪仗也是真打,直接拿雪球往談雙旺脖子裏塞,被追着報復了又來找他救命。
讓她給畫張美術作業吧,題目叫“我的自畫像”,她畫了一隻小雞仔。陳清霽拿到的時候都氣笑了,勾着她的脖子拖過來摁在桌子上叫她重畫一張。
最初也沒特別在意她,就覺得兩個人打打鬧鬧的,日子特別鮮活,直到倪小玉從家裏搬走那天,搬家工沒留神,碰掉了陳父的茶杯。
那是一隻青花瓷杯,值不了什麼錢,但是陳父生前最愛用的,陳清霽一直給他留着,就放在原位,留個紀念。
杯子跌下去,“哐啷”一聲,砸在地上四分五裂,迸射的碎片像是徑直扎到了心口上。
這下怎麼也稱不上紀念了,像一堆垃圾。那碎片被他掃成一堆,撿起來收着。後來,也不知道梁逢雨怎麼猜到的,把它做成了個風鈴,掛在窗沿上。
風一吹,就發出細小清脆的叮噹聲。
這件事,陳清霽沒和任何人提,覺得說出口顯得矯情,但也是那一刻才明白,原來是有人懂他的在意的。
其實她一直挺細膩的,是個柔軟的小姑娘。從前,青梧巷有個碎嘴八卦的阿姨,老愛拿她不是梁家親生的說事兒,這個事在青梧巷不是祕密,梁逢雨自己也知道。
她表面上滿不在乎,還一臉認真又蔫壞地說阿姨你這麼愛嚼舌根以後會被閻王爺拔舌頭的,不是親生的又怎麼啦,我爸媽對我可好了。
那阿姨喜歡穿一條卡其色半身裙,所以梁逢雨最討厭卡其色,但從來不說是因爲這個阿姨。
她也會悄悄想很多,忍不住的時候,也會問他,自己親媽到底是誰呢,是不是因爲自己不夠好才把她扔了呢?
就是這麼個愛面子的小姑娘。
所以那天,在小區湖邊的鞦韆上,看到梁逢雨一個人靜靜地坐着,陳清霽半點也不意外。
隔天就是她生日了,陳清霽給她買了她喜歡的歌手cd,早知道應該帶出來的,興許她看了能高興點兒。
“陳小雞,你說,我是不是很矯情,明明現在過得很快樂,可是,老會想着自己爲什麼被扔了。是不是我不夠好。這麼一想,連生日都不想過了,畢竟是和那對父母有關的日子。”
“這有什麼,打個不恰當的比方,趙叔叔對我挺好,我不也很想我爸?”陳清霽雙手抄兜,鬆鬆靠在鞦韆支架上,目光偏下,又笑了下,“生日還是要過的,我禮物都買了。”
“唔,你買的什麼?”
“不告訴你,明天自己看。”
“噢,”梁逢雨嘆一口氣,“不是五三就行。”
“不是,”陳清霽彎腰,撿起一塊石頭,順勢打了個水漂,“再說,你哪兒不好了?”
“我哪兒好了?”梁逢雨扭頭,興致勃勃地盯着他。
陳清霽不上當,低頭一笑,把另一塊石頭放她手裏,“贏了我再說。”
到後來,兩個人打了半個多小時的水漂,幾乎把附近草地裏能找到的大小石頭都禍害完了,纔打道回府。
梁逢雨心情也好了,像是爲了證明一下,也或者是純粹的皮,下花壇時,故作瀟灑地一跳:“嘿!”
結果樂極生悲,腳就這麼扭了。
體質原因,梁逢雨從小就怕痛,慘叫一聲,當場就哭了,陳清霽拿紙給她,又低頭檢查傷勢。
他輕輕一碰,她就連鼻涕帶眼淚嗷嗷叫喚。
沒辦法,四月份的天還有點冷,陳清霽只得扶人起來,梁逢雨可能是真疼,也可能是覺得他今天特別好說話,哼哼唧唧地說,“腳疼,走不動。”
“撒嬌呢你?”他好笑。
“真的很痛嘛。”她還真撒上了。
陳清霽看了她一會兒,單膝蹲下,示意人上來。
梁逢雨一愣,還真單腳跳了下,往上趴。
女孩子比想象中的還要柔軟,也輕,貼在背後,像一片馨香的花瓣,回去的路上下起小雨,兩個人一路無話,思緒卻都紛飛。
有什麼東西被這場雨催化,最終釀成了現狀——文藝匯演之後,過了三天,梁逢雨跟個地鼠一樣又藏回去了,沒再伸爪子朝他亂撩撥。
像是要退回朋友關係的節奏。
事已至此,陳清霽沒什麼可後悔的,退吧,也行,反正他原本就覺得朋友關係比戀愛關係長久,之前沒表白也是這個原因。
但這麼想着的時候,他又捏扁了一個可樂罐。
讓她考慮清楚是真的,不太爽也是真的。陳清霽把可樂罐往垃圾桶一扔,整個人靠在沙發上,閉了閉眼。
期末考結束後,大家終於迎來片刻喘氣的時間門。
市郊有家新開的鬼屋,五個人約着一塊兒,湊了個空就直奔過去。
“根據我的經驗,這扇門推進去,後邊一定有個鬼,所以你們誰來推?”談雙旺原本是領隊,這會兒很雞賊地閃到了最後一個。
“那我來吧。”梁星鳴排在第二個,順理成章一推門。
眼前是一間門十平米左右的手術室,比起手術室,更像停屍房,金屬材質的牀和櫃子,邊邊角角隱約帶着血跡,只掛了一盞裸燈泡,電壓不穩,滋滋忽明忽暗,感覺一下就來了。
但屋子裏空空蕩蕩,門後邊沒人。
“誒?”談雙旺膽子大了起來,探了探頭,“難道我猜錯了。”
“是啊。”旁邊有人幽幽地說。
有一股說不出的涼氣,像來自陰間門的風,涼絲絲滲了過來,談雙旺愣了愣神,腦子還沒有反應過來,但鐫刻進基因裏的求生本能已經讓他雞皮疙瘩直立,半秒後,他膽戰心驚地一轉頭,迎面就碰上一個披頭散髮、面色慘白的女鬼!
“啊!!!!!”
“醫院”通道狹窄,五個人排成一串,後邊不知道什麼時候悄不聲兒地就多了個鬼,到底是跟了他們多久啊!談雙旺嚇得炸了毛,原地起跳,嗷一嗓子響徹雲霄。
衆所周知,很多時候恐怖片的恐怖程度取決於和你一塊兒看的那個人,幾個人沒被鬼嚇到,倒是讓他一嗓子吼得毛骨悚然,一扭頭看見個恐怖女鬼,也慌不擇路地往手術室跑。
女鬼原形畢露,咧開沾血的嘴角,在後邊狂追。
手術室後邊還有扇門,之後是不同的通道,大家一陣尖叫一陣跑,像驚慌失措的小雞羣四下奔逃,很快就被衝散了。梁逢雨跑得腿軟,眼看就要被絆倒,半空中,忽然橫過一隻手臂,將她拉了過去。
是陳清霽。
他好像沒怎麼被嚇到,一副我能打十個的冷淡勁,這種時候和他在一塊兒,真跟吃了定心丸一樣,梁逢雨默不作聲,任他牽着自己奔跑,掌心相貼,她也帶了點力道,藉由這個動作,順理成章地揩一點油。
兩個人沒體驗完全程,看見個“安全出口”的綠牌子,徑直推了就出去了。
外邊陽光燦爛,鳥語花香,明晃晃的光線令人如此安心,有種劫後餘生的感覺。梁逢雨長吁一口氣,“以後再也不來鬼屋玩了。”
“是誰之前附和得起勁?”陳清霽鬆手,看她一眼。
“我也不知道是這樣的啊,還以爲是解謎類呢,結果是體育類,”梁逢雨累得擺了擺手,“走,去歇會兒。”
外邊香樟樹下,就有一條木製長椅,兩個人也不嫌熱,各坐一邊,玩了會兒手機,梁逢雨擡手搭涼棚,往鬼屋那望了眼,“他們怎麼還不出來?”
陳清霽撳滅手機,向後靠着椅背,挺懶散地坐着,聞言,略擡了下眼,“怎麼,嫌我?”
“……”梁逢雨沒說話,就這樣眨眨眼看着他。
他扯了下脣角,不說話了,顯然情緒不怎麼好。
事實上,陳清霽情緒確實不怎麼好,他挺有挫敗感的。不是對別的,而是對自己,不是早就做好心理準備了麼?兩人沒在一起,就當這事沒發生。
但還是沒忍住。
所以有的事就不能看見希望,一開頭,就會被這人帶跑。
“陳清霽,我發現你比我野多了啊。”梁逢雨忽然慢吞吞說。
既然又把這事擡到了明面上,陳清霽也就隨便了,“所以叫你別招我。”
“哎,那以後你會不會綁架樑星鳴威脅我啊?”她突發奇想一樣地問。
綁架樑星鳴是個什麼走向,陳清霽匪夷所思,“我威脅你幹什麼?”
“你說的啊,一談就不能分手,那我才十六,怎麼保證做的決定一定是對的?萬一我們相處下來真的不合適,我肯定想跑啊,你不得采取點措施嗎?”梁逢雨說。
陳清霽剛要開口,又聽她繼續:“……不過我剛想了下,我還是想和你在一起。”
“就被你牽住手的時候,”梁逢雨撐在長椅邊緣,側頭看他,“我在想,萬一之後你有了女朋友,是不是也會爲她打架、關心她、對她好、對她笑,也會這樣牽她的手,那我要被氣死。”
“所以我還是想和你在一起。”
“不過你別綁架樑星鳴了啊。他不重要,你綁架我媽。”
一番話,把他說得跟犯罪分子一樣,陳清霽啼笑皆非,擡手輕彈了下她額頭,“是什麼給你造成我這麼極端的錯覺?”
“我也在想,你平時不像啊。”
“我也不是啊,”陳清霽坐直了點,想了想,估計還是“一輩子”這個詞把她嚇到了,又有點無奈,“我就想讓你知道,對我,你不能抱着隨隨便便談個戀愛這種想法,起碼我是認真的。以後真不合適,你要分也行,想好正當理由。”
梁逢雨剛要說話,陳清霽乜她一眼,又補了句,“提醒一下,見異思遷那種不算正當理由。”
她噗一下笑開,舉手保證,又湊近了,“那我們現在算……在一起了?”
陳清霽靠在椅背,笑了下,伸手,將人牽住,“啊,在一起了。”
不確定這一句還好,一確定,連樹上亂叫的鳥鳴聲都悅耳了點,從嘰嘰喳喳,變成歡快樂章。
兩個人彼此對視,都看見了禁不住上揚的笑意。
其實那會兒,兩個人都沒說,自己多少帶了點“賭”的心態,這和信不信任對方無關。十六歲,畢竟是一個單薄到不能再單薄的年紀,有保護世界的野心,卻不知道怎樣呵護好一段沉甸甸的感情。
只是不想割捨掉貪心,不想止步於“朋友”這個關係。
好在他們賭贏了。
十六歲那年他們在一起。
二十二歲那年,他們向家長公開,收穫紅包四個,拖鞋一隻,同年領了結婚證,後來,有了個女兒,名字叫梁橙。
意爲。
有你的日子,皆好風光。
(平行校園番外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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