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之拾叄 兇邪之章 ? 殤千年 上
清而輕者上升化天,濃而重者下凝作地。日月既明,星辰環繞,遂萬物滋生。世間始分天地二界,非神則魔。百獸以麒麟爲尊,百鳥拜鳳凰爲王。
百鳥之尊,鳳凰,雄爲鳳,雌爲凰,開天闢地以來只得一隻的鳳凰,雌雄同體,無法自行受孕,需得交合之氣,逐生九子大鵬金翅鳥、孔雀大明王、金鳳梵天、綵鳳羽盈、火鳳丹霞、雪凰韶光、藍凰青毒、雷鳥光皇、大風照德。
鳳凰翼下萬千神鳥,以孔雀大明王最美,出生時已令百鳥自慚,乃鳳凰最寵。他絢麗奪目,周身霞光漫繞,百花爲之含羞,雲霞因其失色。然其性孤傲不羈而難馴,殘暴兇狂而嗜血,好食生腥血肉,尤嗜食龍。
自古以來鳳族以龍爲食,但龍族體內蘊含劇毒,鳳凰自是不怕的,但座下兒女並非乃母百毒不侵、永世不滅之身,喫的龍肉多了,總是要付出點代價的一旦鳳衆體內淤積了過多龍毒即會死去,待鳳凰再得交合之氣便可誕下新的鳳衆填補空缺。
人類誕生之後要求獨立的統治一方,則人界獨出,鳳衆跟隨鳳凰移居於仙界蓬萊聖山,龍鳳二族間一直多有戰事,打打合合數萬年。不料一樁異事的發生,幾乎化解了二族間長久以來的恩怨隔閡。
話說龍上主得一幼子賜名應龍慶鱗,初生牛犢不怕虎,竟獨自一人跑到蓬萊聖山找鳳凰,就爲了一見族人傳說的勾魂閻羅到底長啥模樣那一看可不得了,居然給看出了首次龍鳳會晤來。鳳凰應承應龍慶鱗之邀,前往東海與龍上主會面商談解決鳳龍兩族的“民族矛盾”。
自那次相遇之後,應龍慶鱗以知己自詡,全不顧父母兄姐百般勸誡,毅然無視二人宿敵的身份,死纏爛打也要跟神鳥帝王做朋友,當然他成功了。
世事難料,造化弄人,小龍王本來也勉強算得上是鳳凰的忘年之交,誰知做着做着就變了味,倒成了鳳凰的小情人。事情曝光之後,龍族皇室一家子鬧得雞飛狗跳,但女婿至於爲何是“女婿”誰也說不清楚乃是惹不起的鳳凰,於是一家大小跑上仞利天找天帝做主。
這本來便是小龍與鳳凰之間的私事,天帝也不是喫飽了撐的啊,人家愛誰誰哪輪得到他來管,準了嘛龍族打死也不幹,不準嘛那邊赤金衣服的正磨着牙呢。天帝無奈,只得退居事外來個眼不見爲淨。龍上主鐵了心要棒打鴛鴦,一個發狠抓了小兒子,關入行宮內軟禁了起來。
龍上主的舉動終於惹怒鳳凰。
那次龍鳳之戰可謂天地變色,日月無光,戰況慘烈至極,震動了三界神佛。
一邊是父母親族,一邊是心繫之人,戰事因他而起,應龍慶鱗極力想要阻止戰爭的擴大,然而被囚龍宮,有心無力。待到他得以脫身趕去鳳凰身邊打算勸戰,看到的卻是情人手握神器朝父親劈下的場面,於是小龍想也沒想,以最快的速度閃入二人之間,用自己單薄的胸膛迎向劍刃。
有史以來規模最大的龍鳳之戰,以應龍慶鱗年輕生命的悲劇結束。
歷史永遠銘刻了那一天。
鳳凰親手殺死自己最愛的人,他知道被鳳翎劍奪去性命的龍族只有神魂俱滅的下場。獨一無二的神鳥帝王仰天長嘯,天地同悲,燃起的煉獄之火能將一切化爲灰燼,若非天帝插手保護了龍鳳族人,恐怕那場烈焰浩劫之後龍鳳二族將不復存在。
鳳凰涅磐殉情,只有他能忍受的漫天大火灼燒了整整九九八十一天。鳳凰本擁有永恆不滅的生命,當受到致命傷害便會涅磐重生,然而百鳥苦等八十一日,卻見火焰熄滅之後只剩下一顆霞光漫溢的鳳靈珠,乃是鳳凰元魂所凝。鳳衆方明瞭,小龍殞命於己手令鳳凰心死,悔恨悲慟之極,竟不願再次重生。
百鳥大悲,衆神欲勸慰而不得其法,只能長嘆天意弄人。
龍上主失去最疼寵的小兒子,亦被鳳凰深情所動,領一衆族人回到東海,至今仍過着幾乎隔離於三界的隱居生活。
鳳衆亦歸返蓬萊聖山,將鳳主的聚魂靈珠作爲聖物供奉起來,從此那蓬萊聖山上便是終年霞光萬丈,莊嚴耀目不可侵犯。不久之後孔雀大明王、大鵬金翅鳥相繼失蹤,金鳳梵天離開仙界墮入幽冥,亦是再尋不到下落。火鳳丹霞繼承鳳凰族長之位,與東之蒼龍、西之白虎、北之玄武並稱四方聖將,坐鎮南邊蓬萊聖山,天帝賜號曰之朱雀。
至此,龍鳳二族的戰爭歷史正式劃上句點。
誰又知道,金鳳梵天的血,成就了幽冥最強大的妖皇族。
鳳凰之子尊貴無比的仙靈元魂因金鳳梵天有意的壓抑,代代相傳下來已深深埋藏於皇室血脈中,不再顯現高貴鳳衆的表徵。
數十來丈高的斷崖掛了一幕水簾,飛流直下衝入下面的河牀,水幕拍擊在下方一塊突起大石之上,飛散萬千霧紛紛,隆隆聲響不絕於耳。
清秀空靈的歌聲悠悠揚揚,飄繞滿山,瀑布水聲成了絕妙伴奏,詠歎那失落於久遠時空中,古老的愛之旋律。雀鳥走獸亦被少女的歌聲吸引,聚攏在她的周圍駐足聆聽。
她坐在岸邊,脫了鞋襪,白玉般的雙腳浸在水中。少女生得極秀美,面若桃瓣,水嫩肌膚吹彈可破,泛着淡淡粉色,紅潤剔透;她眉如柳葉,水眸含情,紅脣微啓,歌聲吟漫,其內貝齒若隱若現,帶着幾分少女尚未成熟的青澀,靈動十分。
驀地一陣涉水之聲驚動了少女,雀鳥走獸亦像是被某種煞氣逼迫,紛紛驚慌離去。她猛地轉頭,只見不遠處的立了個紅衣人,似乎在水裏泡了很久,渾身溼透,如墨染的長長黑髮浸了水,不住滴着水披在身上,衣襟髮絲散亂不堪,卻不顯絲毫狼狽,正一步一步往岸上走,腳步蹣跚,纖瘦身形搖搖欲墜。
少女倒抽一口氣站起來,因她發現他穿的並不是紅衣那竟是,被血染紅的白
“你你受傷了”她不禁出語關心,他看上去那麼難受,身上散發出極其痛苦的濃濃悲哀,彷彿失了魂般的行屍走肉。
他的絕望深痛感染了少女。
他不知自己該去哪,還能去哪,這麼重的傷,血一直流,也不清楚流了這麼久都流乾淨了沒有也好,這骯髒的血,他一切痛苦的根源,令他深惡痛絕的血,流光了反而好。
他已經聽不見自己的心跳,感受不到自己的體溫自己是不是快死了活着那麼累,死了還是種解脫。
但是他真的甘心麼,甘心就這樣被那人無情捨棄,傷得體無完膚,孤獨地死去
正是因爲早已知道答案,纔會這樣痛。
少女的聲音銀鈴般悅耳清脆,他看了她一眼,卻沒有理她。
原因是,他連說話的力氣也沒有了,這副殘破的身軀如今全憑意志支撐。
一步,一步。
驚鴻一瞥,她看到他攝人心魄的金眸,只覺得呼吸亦爲之一窒,胸口陣陣緊縮也許是由於他眼中的憤怒,心死了卻不甘落魄的憤怒。
她想說什麼,卻不敢靠近他,那身刺目猩紅太過駭人。
他沒給她有猶豫的時間,已是一頭栽了下去,少女低呼着跑上前蹲在他身旁,伸出手探到他鼻下,長長呼出一口氣。
「太好了,還有氣應該只是暈過去了。」少女勾起放心的淺笑,看着他血紅的衣衫,幼眉便又凝了起來,暗道:「他到底經歷了什麼事竟受了這樣重的傷,也不知流了多少血,纔將這身白衫染成血紅」
但是,至少他還活着。
“你會沒事的”
彷彿自言自語般點點頭,少女咬了咬脣,抓過鞋襪,也顧不上穿起了,轉身便跑走。
茂密叢林中一塊開闢出來的空地,半人高的竹條紮起一道籬笆,簇簇君子菊圍出個小小院落,兩間木屋座落其中,山溪擦肩而過,竹筒水車架在水邊,吱吱呀呀地轉,節奏緩慢。
今日天氣晴好,本應是個一如往常的寧靜日子。山嵐將院子裏兩根晾衣杆上的衫子吹得揚起,日暉穿透層層疊疊的繁茂枝葉投下翠影斑駁,綠樹青竹、溪流小院,融入自然之中,那般祥和而寧靜,讓人的心窩都覺得暖和起來。
龍玄在後院慢條斯理地曬青菜蘿蔔。
高大壯碩的身子比尋常健壯男子還要魁梧三分,皮膚黝黑,身上罩了件粗布棉衫,顏色洗得有些發白,但還算頗整潔乾爽,用了根布條紮在腰間勒出壯實腰身,挽起的袖子下露出半截肌肉虯結的健臂,青筋突起,充滿野性與力量之美。
這麼個壯漢竟然在曬青菜,似乎與周遭和平溫馨的景緻完全搭不上調。
今兒一早下山,趕上了墟市,正好見着賣菜老頭的青菜蘿蔔水嫩青翠,便想着快入秋了,也該是時候採買足夠的貯糧,結果扛了一籮筐的蔬果回來。回到家妹妹又不見了蹤影,龍玄猜想她肯定又是跑到瀑布那邊去了,妹妹對那幕水簾情有獨鍾,極喜歡在那兒唱歌。
當初決定隱居在這清幽谷,也是因爲谷中超脫的景緻。
“哥哥哥哥”
外頭傳來少女脆生生的呼喚,龍玄聽出妹妹語帶心焦,忙扔下手裏的活迎了出去。
轉到前院,少女遠遠奔過來,滿面急切之色,見了龍玄,二話不說就把人往外拉。
龍玄被妹妹莫名其妙的舉動弄得滿頭霧水,一面跟着她走,一面問:“小靈你做什麼,發生何事如此匆忙”難道,難道那人仍是不肯放過他們兄妹,竟找到這裏來了麼
這麼想着,龍玄心下一黯。
龍靈回頭來嚷道:“別問這麼多啦有個人受了好重的傷,再不快點救他就死定的了”
“重傷的人在哪”原來是自己杞人憂天了,龍玄打起精神,加快了腳下步伐。
“就在瀑布旁邊,是一個男子,我我搬不動他。”
龍玄沉默頷首。
火焰,赤金的顏色跟他的眼眸很相似。
但這本應溫暖的焰光卻是他的噩夢,背叛化作利刃,燃燒的神器在那雙漆黑的眼瞳裏映出紅光,因爲憤恨而扭曲。
是我錯了嗎你爲了那個根本不屬於你的人,背叛我,背叛你曾許下的誓言
你就那樣愛他,卻連回過頭來看我一眼、施捨半分感情也不願意
你竟爲了他而殺我
伏羲你這全天下最絕情的騙子
騙子
騙子
已是第七天。
牀上的人仍未恢復意識,緊蹙的眉峯,額上滿布細密冷汗,睡得極不安穩。
龍靈守在牀邊怔怔盯着他,漾水妙目裏愁思輕泛。龍玄常常關在他的小房裏忙活,照顧傷者的任務便自然而然落在了龍靈身上。
照顧他,龍靈是很樂意的。他的傷勢痊癒得極快,快到了令人驚歎的地步,但是仍未恢復意識,整日沉沉昏睡。
那日,龍玄見到倒在河邊的他,饒是他堂堂男子漢也被那染紅的衣衫嚇得心臟都漏跳了一拍,兄妹倆手忙腳亂把人搬了回屋,頭腦裏第一個想法就是要給他止血包紮。
男女有別,龍玄把妹妹關在門外,小心翼翼讓他平躺在牀褥裏。取來匕首割開溼重粘身的衣衫,就見那胸口上一道兩寸來長的傷痕赫然入目,皮開肉綻的傷口被河水浸得微微泛白。血已然止住,卻仍是觸目驚心,可想而知這單薄的胸膛曾被一把劍透胸而過。龍玄看在眼裏,只覺牙齒髮涼,心想究竟是誰將他傷成這樣若不是遇上妹妹,恐怕這人就要曝屍荒野,成爲野狼美餐。
輕嘆口氣,龍玄喃喃道:“也算是上天眷顧你,要你活命罷。”話說着,手裏的功夫卻未曾停下。他失了過多的血,又在水裏泡了不知多久,體溫流失,渾身凍得跟冰塊似的,得快些讓他身子暖和起來,否則只有凶多吉少。
哧啦哧啦一陣布帛撕裂之聲,龍玄三下五除二便把他的衣衫剝了個精光,卻怔怔呆住了。觸手的肌膚冰涼滑膩,因爲失血顯得有些蒼白,柔和光線之中熒熒泛出白玉般的溫潤光澤來,修長纖細的手腳,身體曲線完美得不可思議,窗外日光和熙,灑在牀頭,他就籠罩在一層淡金色的光暈中。
龍玄從來沒有見過如此美麗的身體,他終於注意到他的臉,頓時呼吸一窒,心如雷鼓,幾欲穿破胸腔裏層層骨肉的禁錮,腦子裏轟一聲巨響,面頰便如火燒般滾燙了起來他連忙把頭扭到一邊去,不去看牀上的人,暗暗罵了句該死。
一個男人,竟生得這般傾國傾城之貌,跟專門誘惑男子的妖精似的造孽啊造孽
不過就算再漂亮也是個男人,即便瘦弱了點,也是跟自己相同的身體構造啊再說了此人美則美矣,倒完全不似女子那般陰柔。龍玄覺得自己莫名其妙的羞赧實在有點可笑。
苦笑,搖頭,他也不知自己是怎麼了。
胡思亂想之際,門扉叩叩兩聲輕響,聽得龍靈在門外叫道:“哥哥,我打熱水來了。”
“哦、哦來了”龍玄猛地回過神,胡亂應了聲便跳起來衝到門邊打開條縫,接過妹妹手裏的水盆。
少女瞪大了眼睛,不禁奇道:“咦,哥哥你怎麼了,臉那麼紅”
不問還好,話纔出口就見對方連耳根脖子亦是通紅了一片,堪比深秋裏的楓葉。龍靈心思單純,全不知兄長何以至此,還道是不是救回來的那人發生了什麼狀況,踮起腳尖要往屋裏張望。
龍玄突然緊張起來,高大身軀一橫,便將房內旖旎風光遮了個徹底,吼道:“小靈你做什麼”
若是尋常弱女子,被他這麼突如其來地暴吼怕還不嚇暈了過去,龍靈早習慣了的,只是愣了下。龍玄擰着濃黑的眉毛又道:“非禮勿視非禮勿視哥哥要給他擦身、包紮傷口,纔將他的溼衣服都脫掉的你一個女孩子家不能看”一番話聽上去倒像是在解釋什麼,還沒等龍靈做出任何反應就把門給關上了。
他有點發熱,淺淺輕吟傳入耳內,龍靈拉回飄遠的思緒,急急忙忙撈過掛在架子上的布巾蘸溼了水,湊過去給他拭汗。
少女的動作輕柔而緩慢,彷彿對待一件極易破碎的珍寶,細細爲他拭去額上細密汗珠,看他那般辛苦喘息,怕是被夢魘纏住了罷
收回手,龍靈撐着小巧下巴俯在牀邊,眼睛一眨不眨定在他臉上。
“吶你到底是誰怎麼會掉到谷裏來的那個傷了你的人怎麼可以那樣壞,刺你一劍不說,還把你推下山崖你是從玉峯崖摔下來的對不對可要感謝那條河哦,如果不是她,可能你已經粉身碎骨了。”少女對着他道,又像在自言自語,因爲她知道他不會回答。
想着想着少女揚起羞澀微笑,顧盼生輝,燦若桃李。她湊到他耳邊,聲音放得極低極低,耳語一般悄聲道:“你你長得可真漂亮,是我見過最漂亮的人了,我母后雖是人人稱讚的第一美人,竟也比不過你呢。你啊,來我家都七天了,卻也睡了七天,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牀上之人似乎擺脫了夢魘壓迫,靜靜沉睡。龍靈看着他安恬的容顏,遲疑半晌還是伸了出手去,想要摸摸他如玉凝琢的精緻臉龐。
手腕突然被抓住,龍靈嚇了一跳,擡眼就見一雙金眸,那深邃卻冷淡的炯炯目光緊緊攥住了她的靈魂。
也許是太久沒說過話的緣故,他的聲音有些嘶啞,低沉嗓音更顯魅惑,字字句句都敲擊着少女的心房。
“天瞾。”
他說,
“現在你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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