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5章 遺忘
“那有比死亡還可怕的存在嗎？”
“有，比聯繫斷裂更可怕的，那就只有本身存在的消融。”
“是什麼呢?”
“是遺忘。”
————————
————————
以另一種視角，來重現當日的情景，是一種很是難能可貴的體驗。
文字，是一件很奇特的事物。
這樣的一篇日記，從前往後的記敘，隨着筆尖文字的流轉，能夠鮮明地感受到圖圖犬短短一天之內的可觀改變。
可由於只有時秋記得，保有記憶，這份文字的重量，便覺已逾千鈞。
小少年這是第一次，如此直觀感受到，自己之於精靈夥伴們的重要性。
時秋將手上的日記簿還給了圖圖犬。
多不想遺忘，一次次地去努力描繪記憶，那樣努力，卻最終，漸漸遺忘。
少年笑不出來，哭，更是哭不出來，坐在那裏，眼前便是一片灰色。
他擡起頭，圖圖犬正默默站在他的身前，並沒有接過他手中的日記簿。
失去支撐的記憶掉落在地上。
時秋無奈伸手去撿那個小本子，眼淚，卻在瞬間掉了出來。
時秋看着他雙手都握在畫筆上，撿起了地上日記簿，輕輕撣了撣並不存在的灰塵，笑眯眯再次遞了過去：
“怎麼不接?”
圖圖犬這才接過，曾經一直握着尾巴的手輕輕鬆開，伸向前輕輕觸及少年的臉頰，小聲認真地再次詢問：
“(你爲什麼會哭呢？）”
他知曉哭泣的學名，卻忘記了它背後的意義。
時秋笑：“因爲傷心，纔會流淚。”
悲傷，一種已經被你遺忘的情緒。
圖圖犬歪頭，面無表情地看着他，眼裏是一派茫然。
他有些不懂。
“沒關係，感到費解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情，眼淚的含義，即使是我也不能完全說清。”
他是爲了什麼落淚呢。
爲了圖圖犬的遺忘，爲了這個曾經寫下這篇日記的圖圖犬，還是自己內心的悵惘
都有，而且不止。
時秋眼角微彎，伸手拍了拍畫家手感很好的小畫帽。
圖圖犬漂亮的眼睛靜靜回望着他，瞳孔黑而有神，乾淨純真，明明毫無情緒，卻又似乎閃過一絲迷惑。
時秋在其中，看見了自己的倒影。
隱忍着，微笑着，從未有過的這般難看的少年面容，正映襯進在那雙眼睛裏，緩緩地，一滴一滴落下眼淚，洶涌的，悲傷的。
然後，少年就驚詫地發現，從小畫家漂亮的眼睛裏，微微一眨，竟也輕輕地，落下了晶瑩。
“(這是......?）”
圖圖犬不解地擡手，感受到自己的臉上有什麼東西滾動過去，觸及時，是一片冰涼的濡溼。
“(時秋......時秋......）”
圖圖犬低聲呢喃着，兩個字的詞語被唸叨了好幾遍，但即使是念叨的精靈也不懂這樣做的意義。
不過是下意識的一種舉動。
呢喃了一會兒，小畫家恍然大悟，眼睛亮亮地咿呀學語：
“(時秋，我好像也在傷心。）”
或者說，身體已經爲他做出了傷心的反應。
荒謬的割裂感，渲染着別樣的悽慘。
圖圖犬理所當然地因爲時秋之前的解釋，把眼淚與悲傷之間，畫上了等號。
時秋溫柔地替他拭去眼淚，將他擁入懷中。
“你曾向我保證，你會記得每一天的時光。”
少年在他的耳邊低聲道。
“圖圖犬，我祈求你，遵守約定。”
在遊戲系列《X/Y》中，在百刻市的寶可夢中心外面，以及在遊戲系列《歐米伽紅寶石/阿爾法藍寶石》中，在水靜市的寶可夢中心外面，有着一位比較特殊的遊戲NPC。
回憶少女。
她和回憶寶可夢招式的NPC不同，回憶少女並沒有回憶招式的能力，她只能讀取和遊戲無關緊要的寶可夢的一段“記憶”。
在曾經遊玩中，時秋曾遇到過一個很特殊的觸發情形。
被讀取的那隻寶可夢，沒有記憶的相關數據。
回憶少女會在一段時間的沉默後，微微鞠躬。
“這隻寶可夢好像有很美好的回憶，但是它想不起來了......”
時秋總感覺，當時他用的，好像也是一隻圖圖犬。
泡沫栗鼠終於帶着精靈們回來了。
圖圖犬已經轉過身去，繼續對着空白的繪紙出神。
時秋組織了一下字詞，將圖圖犬的情況大約說了一下。
夥伴們都安靜地聽完，包括青藤蛇在內的一衆精靈們，在最後都沒忍住默默看了一眼沉浸在自己世界的畫家。
不像是時秋尚且留存下些許印記，曾經終於被作爲同伴認可的他們，在此刻卻被圖圖犬的世界重新拒絕。
“(遺忘?）”泡沫栗鼠臉色略微蒼白，“(竟然是記憶出現了問題嗎？）”
聽到小灰鼠的一番話，包括時秋在內的一衆精靈都把注意轉向他。
時秋：“......你的意思是，圖圖犬之前就出現了一些前兆對嗎？”
泡沫栗鼠點頭，一邊回想之前他和索羅亞給圖圖犬送冰沙時的場景，一邊皺着眉娓娓道來。
“(......所以在當時，我還以爲是我被阿秋影響了，太敏感的緣故......）”
時秋和寶可夢們聽完，紛紛陷入了沉默。
過了好一會兒，時秋才搖頭：“重點，並非是情感的消融，這是後果。而導致這一切的，是記憶的消失。”
圖圖犬看起來早有感覺，並且一直在想辦法抵抗遺忘。
那這看似心血來潮的給夥伴們的肖像繪圖，也有了原因。
只可惜，繪圖，刻字，描摹曾經的日記，即使無數次地重複妄圖加深記憶，無數次地念叨你的名字。
再不想遺忘，也最終走向了遺忘。
時秋不太敢想，“閉關”之時，維持最後散亂的珍貴記憶，孤零零精神錯亂的圖圖犬，會是處於多麼絕望的境地。
【全部扔掉，或許也是解脫，不必再承受內心的壓抑和忘卻的負罪感。】
這個念頭，僅僅存在了一瞬，就被時秋丟棄。
誰都可以勸圖圖犬放棄最後的記憶去解脫，但只有他們不可以。
唯獨他們這些，被圖圖犬視若珍寶的記憶的主角們，不可以也沒有資格讓畫家放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