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題_48

作者:葉惜語
薛煦被禁足了。

  因爲怕他再給家裏捅簍子,薛父和薛母一致決定禁止他外出,派了五個保鏢守在家門口,連學校都不讓他去了。

  他們給他向學校請假,準備請個家庭教師給他一對一上課。

  而他們給他的唯一空間,就是在家中自由活動的權利。

  對了,薛煦的手機也被收走了,不準再和薛父口中的狐朋狗友聯繫。

  “你們怎麼不乾脆把我和夏菱一起關到精神病院算了?”薛煦冷笑,看着父母,像看着仇人,眼睛冰冷刺骨。

  “因爲你是我兒子。”

  薛父語氣冷漠,“你的一言一行都代表着薛家的顏面,在沒有對夏菱徹底死心以前,你就待在家裏好好反省吧。”

  然後,便登上了第二天的飛機。

  薛母沒有馬上走,可能是通過這件事,意識到了這些年對薛煦照顧不夠,作爲母親不稱職,以至於他們和他的隔閡也越來越深,所以留了下來,苦口婆心的勸他,親自下廚給他做飯。

  薛煦不領情,冷着臉一口都沒喫,從夏菱走後,他就一點東西都沒喫,絕食抗議他們的囚禁。

  可他狠,薛父比他更狠,走前把私人醫生叫到家裏住,如果他餓昏了就給他打營養針,或者趁他昏迷時把食物從他嘴裏灌下去。

  誰都不肯退讓一步。

  薛煦想方設法的逃跑,爬窗,硬闖,在周嘉江他們來看他時,要他們拖住保鏢,自己衝出去。

  然並卵。

  保鏢有五個,分散在房子的四面,兩個守門口,另三個一人守一面牆,三百六十度無死角。

  而且他們和普通的混混完全不一樣,都是實打實有真功夫的,高大魁梧,肌肉噴張,力氣和塊頭成正比,薛煦撐死可以幹過一個,但兩個加起來就不行了,關鍵他們還機靈,從窗戶那裏突破時,因爲只有一個人守着,薛煦咬牙要衝時,對方迅速把其他人都集合過來,嚴陣以待。

  薛煦:“……”

  真他媽日了狗了。

  陳管家也因爲這事兒,被薛父給調走了,身邊能幫忙的人一個都沒有。

  而且先不說逃出去的事,夏菱被唐雁梅送去了哪個醫院他都不知道,只能拜託周嘉江他們去查,可一點音訊都沒有。

  就連夏冉冉去問唐雁梅,唐雁梅都沒有鬆口,笑說警方要求保密,不能告訴任何人。

  他信了纔有鬼。

  薛煦表情陰鬱,眼底黑沉,不好的預感前所未有的強烈。

  而薛母看着兒子日益消瘦,心裏也很不是滋味,道:“你就喫點東西吧,你就算倒下了也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薛煦恍若未聞,站在陽臺中,開着窗戶,任由寒風颳過自己蒼白的臉,靜靜望着庭中桃樹下的土地。

  薛母嘆氣,終於不再管他,聽薛父的話,把姜嫣請到家中照顧他。

  美名其曰,培養感情。

  忘記一段感情的辦法就是開始一段新的感情。

  姜嫣接到通知,當天下午一放學就趕到了薛家。

  薛煦不理她,像丟了魂似的,依舊待在陽臺裏,只是這回搬了把椅子,坐在窗邊,漆黑透明的眼珠淡淡望着窗外,眼皮青黑,嘴脣乾裂,他的下巴終於有了鬍子,長有一寸,濃重的胡茬。

  整個人瘦得不成樣子,一點都沒有曾經的意氣風發,頹廢而消沉。

  他已經不喫不喝一天一夜了。

  堅持用自己的方式和父母對抗。

  姜嫣心酸,不停的和他說話。

  講學校的事,講網上的笑話,講最近新出的電視劇。

  可無論她怎樣努力,她說出的話都像扔向湖水的石頭,緩緩沉沒,得不到一點回應。

  姜嫣難過的問他:“你就這麼喜歡她嗎?”

  “她是個殺人犯!”

  “她還曾經掐過我的脖子!”

  “她根本就沒有外表看上去的那麼單純!”

  姜嫣情緒激烈的說着夏菱壞話,希望他能夠清醒過來,再不濟,也希望他能夠因爲夏菱而還嘴,和她說一兩句話。

  怎麼樣都比現在強,精緻的面孔沒有任何表情,像擺在高級櫥窗裏的人偶娃娃,漂亮的眼珠木然而沒有生氣。

  可惜無論姜嫣說什麼,他都不曾理過她。

  姜嫣最終放棄了,順着他的視線,想知道他到底看什麼看得那麼入神。

  一顆光禿禿的樹。

  盤根錯節,枯枝落葉。

  樹下插有一根樹枝。

  泥土翻動的痕跡明顯。

  姜嫣恍然,“裏面埋的是小黑嗎?”

  她聽季修淵說小黑死了。

  因爲薛煦被禁足,屍體還是季修淵他們帶回來的,被薛煦親手埋在了家中庭院的桃樹下。

  她隨口一問,以爲薛煦依舊不會回答。

  可他的嘴脣卻微微蠕動了一下。

  “不,是我。”

  幾不可聞的聲音,沙啞到極端。

  姜嫣愣了好久才反應過來他的意思。

  裏面埋的不是小黑,是我。

  -->>似乎多數人對精神病院的初始印象都很差,就連夏菱來之前也是這麼想的,但實際上並不是這樣,裏面沒有戒備森嚴的鐵窗,發瘋咬人的病人,混亂不堪的環境。

  恰恰相反,這裏的生活很平靜,病人在藥物的控制下,表現得和正常人沒什麼兩樣。

  至少夏菱的室友是這樣。

  每個病房裏有4張牀,房間乾淨整潔,窗戶經過特殊工藝製作,保證患者安全。

  病房兩道門都是電子鎖,要護士刷卡才能打開,而且還安裝了監控,每個角落都在醫護人員的視線中,任何一個病人出現問題都能得到緊急處理。

  除開某些因素,夏菱對這裏還是比較滿意的。

  她有三個室友,分別是大壯,阿冷,和紅紅。

  綽號都是紅紅取的,她是夏菱見過的最活潑的姑娘,有着一頭自然捲,愛笑,臉上長有許多雀斑,明明都二十多歲的人了,可性格還像個小孩子似的,行爲跳脫,想象力很豐富。

  她有精神分裂症。

  夏菱來到病房時,第一個迎接她的就是紅紅,熱情的幫她整理行李,深情的喊她:“小四~”

  “爲什麼叫我小四?”

  “因爲你是第四個進來的呀。”

  “那你怎麼不按數字叫她們?”

  “那時候沒想到。”

  “……”

  不管怎麼樣,夏菱和紅紅很快成爲了朋友,紅紅總有說不完的話,相比之下,另兩位室友要安靜多了。

  阿冷長得高高瘦瘦,皮膚略黑,不怎麼理人,她有抑鬱症,平常看不出來什麼,但夏菱見過她發病的樣子,使勁咬手指,撞牆,想着法子自殺,然後迅速出現一羣醫護人員制住她。

  大壯人如綽號,長得很胖,是個靦腆又憨厚的女孩,誰都看不來她竟然有躁狂症,發起病來四個醫生都制不住她。

  和紅紅熟了以後,夏菱問她:“你爲什麼管自己叫紅紅?”

  明明和真名一點聯繫都沒有。

  “我喜歡紅色啊。”她理所當然道,眼睛亮晶晶的,“你不覺得很有活着的感覺嗎?”

  這裏缺少的感覺。

  夏菱似懂非懂的點頭。

  “你呢,你到底得了什麼病啊?”紅紅好奇的問,看着她,乾淨的眼睛有一絲迷惑。

  “牀頭上不是貼了嗎?分離性身份識別障礙。”

  “我看不懂。”

  “通俗的說,就是多重人格。”

  “可我沒見過你發病啊,該不會是弄錯了吧,你是我在這裏見過的最正常的病人。”

  夏菱苦笑,不知怎麼回答,她也不知道爲什麼。

  即使是和她玩得最好的紅紅,很多時候也會變得神志不清,分不清現實和幻覺,大小便失禁是常事,生活無法自理,還有嚴重的被害妄想症,昨晚就突然發病,歇斯底里的說有人要殺自己。

  “還有還有,他們爲什麼每天都綁你去吳醫生那兒啊,你在裏面幹嘛?每次回來後你都一副快死的樣子。”紅紅想起了什麼,皺了皺鼻子問道。

  夏菱笑,神色淡了三分,說沒什麼。

  她揉了揉太陽穴,那裏一突一突的疼,像有把錘子在敲打着神經。

  電療的後遺症。

  可即使夏菱不說,室友們怎麼發現不了她的異常?明明沒有發病,明明和正常人一樣,可每天依舊有醫護人員把她帶走,然後再把她半死不活的送回來。

  人越來越瘦,一天比一天憔悴。

  “小四!”

  紅紅看到醫護把昏迷不醒的夏菱架到牀上,擔心的撲上去,看着比牀單還要白的女孩,生氣的質問醫護們:“你們到底是怎麼治療的?怎麼把人越治越差了?”

  醫護們不理她,自顧自離開了。

  夏菱醒來時,視線終於清楚了一點,看到三雙眼睛齊刷刷的看着她。

  她愣了一愣,發現自己枕在大壯的腿上,紅紅給她擦汗,阿冷坐在她的牀邊盯着她看。

  “你們怎麼……”夏菱聲音啞得厲害。

  “抱歉,我本來是想讓你枕在我腿上的,但大壯的肉更多,應該會更舒服一點。”紅紅解釋道。

  夏菱:“……”她纔不想問這個。

  “糖,喫不喫?”大壯靦腆的遞過來一顆糖,薄荷味的,可以提神醒腦。

  看到夏菱微微點頭,她撕開包裝紙直接喂進了她嘴裏。

  “……謝謝。”夏菱有氣無力的笑了笑。

  “你是不是被虐待了?”阿冷抱胸,突然問道。

  “是啊是啊,他們是不是欺負你了?”紅紅緊張的問。

  夏菱沉默了一下,輕輕說:“算吧。”

  阿冷沒有問太多,只說:“你有什麼打算?”

  “逃出去。”夏菱的聲音雖小卻堅定。

  “好,我幫你!”紅紅拍掌大聲道,躍躍欲試,像是找到了什麼好玩的遊戲。

  阿冷和大壯也點點頭。

  “謝謝。”夏菱感動得一塌糊塗。

  然而,雖然她們心是好的,但怎麼逃出去是個很大的難題,而且就夏菱這精神狀況,估計跑不了多遠。

  但她們想問題都比較-->>簡單,一合計,一比劃,都沒和夏菱商量一下,就定好了計劃,第二天,醫護來提人時,三個人撲了上去,紅紅特別像抗戰游擊隊裏犧牲自我的革命先烈,慷慨激昂的大吼:“小四,快跑啊!”

  “哦……哦。”

  夏菱愣了一秒,拔腿就跑,她這幾天身體都很虛,又有那麼多攝像頭,醫院人又多,結果可以預見,她很快就被抓回了電療室,作爲懲罰,比平時還多電了一個小時。

  事後,夏菱渾身無力的癱在地上,手指頭都動不了一下。

  唐雁梅剛好過來看她了。

  夏菱似有所感,困難的擡起汗涔涔的臉,看到了她,什麼都沒說,眼睛裏卻是前所未有的強烈恨意。

  唐雁梅見她眼神清醒,眉頭一皺,問吳廣仁:“怎麼回事?她怎麼還沒瘋?”

  “我也不知道。”吳廣仁也很困惑,“一般人持續被電一個禮拜,還一天兩次,早就發瘋了,嘖,她的毅力比男人都強。”

  唐雁梅蹙眉沉吟了一會兒,說:“你先出去一下吧,我有話單獨和她說。”

  吳廣仁離開後,唐雁梅慢慢蹲下身,摸着夏菱的臉,笑道:“知道嗎?我今天是來告訴你一個好消息的,薛煦和姜嫣已經訂婚了。”

  夏菱怔怔睜大眼。

  唐雁梅繼續道:“本來是沒有這麼快的,可他爲了救你,就只好勉爲其難的答應了,你是不知道,你來這裏以後,他被父母禁足了,不能離開家一步,現在可好,他和姜嫣終於定下來了,他父母也沒有阻攔他的理由了,恭喜你啊,估計他明天就會找來這裏,你終於不用受苦了,回去後記得好好感謝他哦。”

  唐雁梅笑意盈盈,聲音忽而放柔,“畢竟,他爲了你可是犧牲了自己的終身幸福啊。”

  夏菱努力看着她,想從她的臉上看出說謊的痕跡。

  可尚未看清前,眼淚緩緩流了出來,視線變得模糊一片。

  她知道薛煦的爲人。

  這種事他絕對做得出來。

  她終究,還是拖累了他。

  夏菱望着天花板,眼神逐漸空洞,只有眼淚還在不停的流。

  唐雁梅見目的達到了,笑了笑,剛要起身,女孩枯瘦蒼白的手突然用力扯住她的褲腳。

  唐雁梅一愣,下意識低頭。

  “啊!!!”

  房間外,吳廣仁聽到裏面傳來唐雁梅的慘叫聲,急忙推門進去,然後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

  不僅是他,還有很多護士醫生都被吸引了過來,駭然的張大嘴,被震得不輕。

  那邊,紅紅趁機掙開了醫護的魔爪,也一蹦一跳的跑來看熱鬧。

  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她最喜歡的紅色。

  鮮豔美麗,象徵着生命的色彩。

  紅紅傻傻站在原地。

  看到夏菱將一個女人壓在地上,像電影裏的吸血鬼那樣,張嘴狠狠咬着女人的臉。

  然而這不是電影,更不是演戲,夏菱是真的在咬,眼神暴戾,野性十足,嘴裏全是鮮紅的血,女人臉頰上的肉幾乎被她咬下一塊來,血肉模糊。

  醫生護士們一起上,想把夏菱拉開。

  但她力氣突然變得出其的大,竟然一時沒被制住,反而越咬越緊。

  女人痛苦掙扎的悽慘叫聲迴盪在每一個人的耳邊。

  紅紅一向不記事,但她一反常態的記住了今天。

  今天以前,夏菱是全醫院最正常的病人。

  今天以後,她變成了最不正常的那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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