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谢章 作者:姬朔 說起往事,王香兰总是耷拉下撇的嘴巴紧紧抿起。 哪怕她竭力装得镇定平静。 可那眼神依然慌张、左右飘忽,连看都不敢看棠如月棠溪母女。 她……在愧疚。 因为谢章那些年過得很难—— 哪怕他脑子机灵,很多东西一点就通,全村大大小小无人不夸。 而谢爱民只是一個愚蠢到连加减法都算不明白的货色。 老谢依然只会让自己的亲儿子去读书,而不会在谢章身上多花一分钱。 還要多亏了谢章小小年纪就嘴甜脸皮厚,每天跑去给小学校长洗衣擦地、除草种田,才能得到免費旁听的机会。 后来他被镇裡的中学录取,不用花钱就能读书,老谢還想将机会抢走给谢爱民,是谢爱民自己哭着喊着說不读书,這事儿才作罢。 尽管如此,谢章依然在家门口跪了一天一夜,跪到村裡长辈都有意见了,老谢才点头同意他去学校,而不是留在家裡种地挖土。 到了学校,因为沒钱住宿,谢章必须每天走十几公裡的山路去镇上,往往天未亮就要出发,深夜才能到家。 老谢不会给他粮食,他就偷偷攒两個红薯,用灶火烤熟了,每天背到学校去,借此撑過饥肠辘辘的一天。 只要在家的日子,谢章就有干不完的农活和家务,父亲的责备永远只会冲着他一個人去。 反观他的大哥谢爱民,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吃饭喝水会拉屎,老谢照样会笑哈哈地拍着谢爱民肩膀,夸他是谢家的好儿子。 有次谢章忍不住了,问王香兰: ‘我是你们亲生的嗎?’ 王香兰答不上来,凶巴巴几句话便岔开了话题。 现在想起来,王香兰竟然是后悔的。 “早知道……早知道我该告诉他的……他爹不喜歡他不是因为他做得不好,也不是因为他哪裡不如他大哥,而是因为……他不是亲生的……是捡来的……都是他爹……是老谢的错……” 王香兰的眼角泪光闪烁。 棠如月光是听着,便是心如刀绞。 脾气一向软和的她,竟然罕见地发了怒: “为什么你不早点說出来?谢章已经不在了!他到死都不知道這件事!以前他還问過我,问为什么我爸对我哥哥能像亲生儿子一样好,而他是亲生儿子,在家却活得不如一條狗!你知道他当时那個表情……那個表情……” 棠如月沒忍住,蹲在地上哭了起来。 棠如月和谢章是中学同学。 她记得那时他的消瘦和沉默,以及永远破烂的衣裤。 她以为這是父母的偏心,在内心暗自谴责過无数次,心疼過无数次。 却万万沒有想過,這一切居然都是谎言! 而谢章……他再也不会知道了。 棠如月越哭越伤心,几乎要晕厥過去。 王香兰也绷不住了,手足无措地攥着衣角,想劝棠如月,又不敢碰她。 還是棠溪過去把妈妈扶起来,拍着她的后背安慰。 棠如月便趴在女儿的肩头嚎啕大哭。 棠溪心裡同样难受。 但她比起情绪失控的棠如月,要稍微冷静几分。 “奶奶……我還是叫您奶奶吧,那我爸的玉牌呢,去哪儿了?” 王香兰表情有些难堪。 棠溪便猜测: “是前些年拿去卖了?” 王香兰摇头: “沒,老谢拿去问過,說那玉不值几個钱,就随手丢在家裡。后来被你大伯……被谢爱民翻出来,他觉得那玉好看,就天天挂在脖子上嘚瑟。不過戴了沒几天,就把玉弄丢了……” 棠如月怒气冲冲喝道: “什么弄丢?肯定是他拿去卖了!谢爱民這個狗杂碎!” 王香兰有些尴尬,却沒有一句反驳。 因为她比任何人都清楚,那些年谢爱民是怎么欺负的谢章。 偶尔她看到,会出声喝止,但谢爱民根本不会理她。 在老谢家的观念裡,女人家哪怕是亲妈,也是不配在男人面前說话的。 所以现在,王香兰只有讷讷着道歉,一個劲儿地說对不起。 棠溪从震惊裡缓過神来。 她還是第一次听到她妈這样骂人。 果然,還是她爸的威力比较大…… “咳,妈,你冷静点,我觉得你可能有误会。還有奶奶你,大概不太了解我爸。” 棠溪觉得,她妈对她爸爱得太深,总是下意识为他的一切行为找理由。 其实以她作为小孩子的角度,她爸還挺腹黑的,更不是什么会吃亏的性子。 還有……“那块玉牌我可能见過,在我爸手裡。” 棠溪的记忆有些模糊,但她准确记得那個画面—— 她爸谢章盘腿坐在大石头上,对着月亮,举着块玉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迈着小短腿,笑嘻嘻地扑過去,還說牌牌漂亮她喜歡,让爸爸给她。 她爸捞起她亲了一口,說等她长大,就把牌牌给她…… 虽然她沒能等到這一天。 “所以,事情的真相大概是……我爸猜到了自己不是亲生的,他還找到了玉牌,便借用谢爱民的手,弄到了自己手裡。” 以棠溪对她爸的了解,這完全是谢章能做出来的事。 就连后续他都处理得干干净净。 估计谢家父子怀疑了所有人,都沒有怀疑過他。 看看现在王香兰的反应就知道了。 她整個人都是呆滞的。 那眼睛一点点泛红。 然后,泪水夺眶而出。 “他知道……原来他都知道……” 王香兰又哭又笑,像是放下了多年来的包袱。 棠溪默默地沒有說话。 虽然在刚才的讲述裡,王香兰只字不提自己的作用。 但她见過老谢和谢爱民父子俩,知道他们是多么脾气暴躁、自私恶毒的人。 王香兰一定是费了很多心思,才让谢章能留在家裡,有碗饭吃。 谢章本人肯定应该比谁都清楚這点。 所以,婚后他另立门户,很少回谢家,却总是会抽空帮王香兰种地、修东西。 他什么都不說,但内心一定是认王香兰這個母亲的。 他从来沒有怪過她。 王香兰显然也意识到了這点。 她跪在地上,喊着谢章的小名,哭得撕心裂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