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第十六章
秦秋意對別人的惡念比較敏感,她輕輕勾起脣角,琥珀色的眼眸劃過一絲譏誚,目光清清淡淡地從他臉上掃過。
胡建設被她一掃,心裏癢得愈發厲害,喉結情不自禁地上下滾動着,偶爾會發出一聲吞嚥的聲音。
他伸出不老實的右手,要去觸碰秦秋意白嫩水靈的臉蛋。
奇怪,明明是同一個人,爲什麼她這兩天的皮膚狀態和氣質越來越好,就像……就像是一個吸飽了精氣的妖精。
胡建設被腦海裏閃過的形容詞嚇了一跳,緊接着手上傳來一陣劇痛。
“嘶,你敢打我!”胡建設抱着被打腫的右手,橫眉怒視着秦秋意。
這個臭婊·子,簡直反了天了,等哪天把她弄到手,非要讓她嚐嚐他的厲害。
秦秋意輕輕轉了轉手腕,嗤笑一聲。
她眼神輕蔑:“我當然敢打你。如果你再動手動腳,我不介意給你另外半張臉添上幾道對稱的傷口。”
胡建設看了一眼被她特意磨出棱角的指甲,下意識地捂住那半邊完好的臉,不再上前。
這張臉,是他用來勾搭小姑娘們的,無往而不利的武器,絕對不能被毀。
至於如何秦秋意,他需要從長計議。
本來想自己一個人偷偷搞定她的,既然她性子這麼烈,乾脆叫上大哥,他們兩個一起……
“胡建設,你別以爲我不知道你在打什麼主意,收起你那噁心的目光,你以後最好離我遠點。”說完,秦秋意徑直收回腿,遠離滿臉扭曲的男人。
胡建設在那一瞬間,差點以爲他的陰暗心思暴露了,陡然驚出半身冷汗。
等秦秋意走開,她身上淡淡的體香散去,他才從先前的情緒中緩了出來,手指輕輕撫上那幾道抓痕,心底倏爾涌上一股莫名的興奮。
一朵無趣的唯唯諾諾的小白花,忽然進化成冰冽嬌豔的冰凌花,更能激起男人的征服欲,不是嗎?
胡建設舔了一下發乾的嘴,喃喃自語:“真帶勁。”
張蕾在秦秋意離開胡建設的時候,便挪了過來,壓低聲音:“秋意,那個胡建設不是什麼好東西,你千萬別被他騙了。”
秦秋意:“?”
張蕾左右看了看,神情嚴肅,“我聽說胡建設之前有過兩個女朋友,他把人家的肚子都搞大了,結果一點責任也不負,竟然讓她們自己去打胎。”
“那兩個女孩怎麼不去告發他?”
如今流氓罪還是挺嚴重的,被公安抓住有可能被槍斃。
胡建設這種行爲,完全構成流氓罪了。
張蕾撇撇嘴,一隻手臂搭在椅子背上,端起寫着自己名字的搪瓷杯喝了一口水,“那兩個女的就是傻子,不知道被胡建設怎麼騙的,居然還在等着他回心轉意,回去娶她們呢,嘖。”
話到一半,張蕾停頓了兩秒鐘,然後把懷疑的目光投到秦秋意身上。
“你不是一直對胡建設有好感嗎?可別被那個人渣給洗腦了,知道不?”張蕾差點操碎一顆老母親的心。
秦秋意“噗嗤”一笑,“放心吧,剛纔我已經跟他決裂了。”
張蕾不放心:“總之,還是小心爲上,聽說他有些手段,親戚中有個大哥是混黑的,咱們惹不起。”
聽張蕾這麼一說,秦秋意倒是想起一些書中的劇情。
原主被唐曼和杜愛芳她們合夥設計陷害,被李文靜驅逐出時裝表演隊後,其實找胡建設尋求過幫助。
胡建設當時正和唐曼蜜裏調油,商定起訂婚日期,但原主主動送上門,胡建設自然沒有放過的道理,直接花言巧語把她帶上了牀。
兩人的地下情,有一次被胡建設的一個大哥發現,那個男人便威脅着要把他們的事情說出去,胡建設沒有辦法,只能把原主送給他玩了幾天。
漸漸的,胡建設和那個男人不顧原主的反抗,變成了三人運動。
紙包不住火,唐曼察覺到胡建設和原主的女幹情,派人狠狠打了原主一頓後,在鄉下把她半賣半送的給了一個又醜又瘸的老男人。
這一系列的變故,最終導致原主黑化。
其中威脅過原主和胡建設的那個男人,就是張蕾嘴裏提過的“混黑”的大哥。
想到這裏,秦秋意不由有些重視起這件事,她微微垂着眼睫,表情有些凝重。
胡建設和那個男人是兩個沒有底線的人渣,這種人不得不防。
她伸手在髮尾處捲了卷,爲了不讓張蕾擔心,她露齒一笑,“嗯,我會注意的。李老師來了,咱們開始訓練吧。”
李文靜從後臺走了上來,手上握着根細竹竿當教棍。
她敲敲牆壁:“過來集合。”
接下來的三小時就是枯燥乏味且痛苦的訓練,中途只有十分鐘休息時間,等李文靜宣佈訓練結束的那一刻,大家毫無形象地往地上一癱,累得呼呼直喘。
“秦秋意、張蕾、吳博皓,你們三個跟我去趟主任辦公室,其她人先自由活動,下午兩點集合,不許遲到。”
李文靜把教棍放在腰後,兩手分別抓在竹竿兩頭,面容嚴肅。
秦秋意和張蕾對視一眼,眼底閃爍着一絲彼此都懂的光芒。
整個時裝表演隊只有她們三個人是臨時工,上次表演之前,領導也答應過她們,如果表現得好,可以給她們轉正。
看來,是有結果了。
時裝表演隊的組織者和直系領導都是文藝部副主任——錢楊,她們的檔案也在他那裏。
李文靜站在錢楊辦公室門口要敲門時,恰巧廠長葛大川從裏面開門出來,他愣了一下,然後朝李文靜點點頭。
“葛廠長。”秦秋意乖乖打了聲招呼。
三月的風溫柔中帶着淺淺的寒意,吹拂過臉頰,撩起秦秋意前額的碎髮,鴉青色的柔軟髮絲弄得她的皮膚微癢,纖長的睫毛跟着輕輕顫動,彷彿脆弱濃麗的蝴蝶,撲閃着翅膀。
風不時鼓動一下她的長裙,將柔軟得恰到好處的線條勾勒出來。
葛大川第一時間被驚豔到,心裏清楚她是時裝表演隊的演員,眉梢一揚,沒頭沒尾地誇了一句:“不錯,好好幹。”
爾後,回身和辦公室裏的人說了一聲“你好好弄個計劃和章程,明天開早會要用”後,揚長而去。
秦秋意幾人目送葛大川離開,李文靜在敞開的大門上輕叩三聲,得到錢楊的允許後,才帶着三人進去。
光線明亮的辦公室,錢楊正站在一個煤球爐子前,蹲下身,拿着一根鐵絲棍在爐底開口的位置捅了幾下。
爐膛的火焰瞬間紅亮了不少,把屋內的溫度薰染得上升幾分。
錢楊提起地上的銅質水壺,放在爐口上方,壓到一半的位置。
“李文靜,你把桌上的轉正申請拿過來,讓她們填一下,填完交給我簽字,然後你再帶她們去政工科,找馮科長蓋章。”
“是。”李文靜應了一聲,把三張轉正申請遞給秦秋意三人。
張蕾和吳博皓接過薄薄的紙,激動得手指微微顫抖,兩人迫不及待地趴在牆壁上開始填表。
秦秋意也隨意找個地方,低頭寫了起來。
很快,三人填完了轉正申請,錢楊在最下面的“領導意見”欄大筆一揮,“同意”兩個字直直落在紙上,後面還有他的簽名。
“好了,你帶着她們去政工科吧,事情處理完,不要耽誤訓練。”錢楊把錶轉交給李文靜,接着又勉勵秦秋意她們幾句,揮了揮手示意她們離開。
臨走前,秦秋意的視線落在錢楊的辦公桌上,上面凌亂的字跡圈出來的“設計師”和“招收”五個字格外明顯。
這字體明顯和錢楊的不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也許,是剛纔離開的葛廠長留下的。
秦秋意微微咬咬下脣,腦中倏爾閃現出一些片段,中提到唐曼在和胡建設結婚後不久,紡織廠的時裝表演隊便面臨解散,後來是南橋市文工團把她們表演隊整個接收,才避免了兩人被迫下崗的命運。
那麼,紡織廠轟轟烈烈組建起來的時裝表演隊,還在全市領導那裏掛了名,爲什麼只有幾個月的時間就要解散?
結合書中隱晦的指出第一紡織廠日漸沒落,最終被國企改制的大潮碾碎瓦解,數千人集體失業的慘狀,秦秋意淺淡的眸底劃過一絲瞭然。
如果她沒猜錯的話,南橋市第一紡織廠面臨着國家改革開放以來,所有紡織廠面臨的共同困境,或者說是所有國企的困境。
八零年代開始,國家加印鈔票,物價上漲,造成通貨膨脹,惡性循環之下,再加上一些政策上的失誤,導致財政虧空。
1984年,爲了扭轉財政虧空的局面,國家實行“撥改貸”政策,將危機轉移到企業身上。
“撥改貸”政策,顧名思義,“撥”就是國家從財政上撥款給國有企業,進行初期運營所需要的設備、材料購買、科研投入等,而企業則將盈利上交國家。
“貸”就是國家不再撥款,轉而讓企業向銀行進行貸款,這樣一來,國企不僅要支付給銀行高額的利息,獲得的利潤還要上交給國家。
兩方夾擊之後,自然慢慢被抽乾資金。
而資金,則是一個企業安身立命的資本。
紡織廠不僅正接受着雙重壓榨,還面臨着國外新興服裝產品的衝擊。
它們設備陳舊、布料老套、款式老土、工人工作散漫,生產的服裝越來越少,產品積壓卻越來越多,再加上原本不多的利潤還要全部上交,甚至出現運營一個月,反倒負債累累的情況。
八零年代後期到九零年代,國家爲了吸引外資,爲國外的企業和中外合資企業廣開方便之門,進一步壓縮了本土企業的生存空間。
本土的絕大多數紡織廠都沒能走出困境,紛紛隕落在八·九十年代。
歸根結底,這是政策驅動下的必然結果。
葛大川敏銳地察覺到這種步履維艱的困境,在嘗試做出改變。
招聘“服裝設計師”,是目前把企業拉出泥潭的一種有效途徑。
可是,現階段在國內排得上名號又有實力的服裝設計師,寥寥無幾。
他們每個人都是各個服裝廠的掌心寶,要請他們來南橋市第一紡織廠工作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國家最早在1982年才成立了服裝設計專業,也就是說我國培養的第一代服裝設計師要在1986年畢業後纔會正式步入工作崗位。
所以他的招聘“服裝設計師”計劃,估計會觸礁。
不過這樣一來,意味着她的機會也就出現了。
秦秋意擡起手,把飛散的幾縷髮絲勾到耳後,眉眼彎成銀月鉤,姣柔美好。
是時候回去畫些設計稿了。
打定主意後,秦秋意跟着李文靜來到政工科,李文靜笑着和馮科長說明來意。
馮科長點點頭,掃了一眼轉正申請表,確定無誤後,直接拿起辦公桌上的印章,在紅色印泥上按了兩下,然後在表上蓋好章。
“朱幹事,你把這幾位小同志的臨時工作牌收一下,換成正式工的。順便把檔案替換、記錄一下。”馮科長對着門口辦公桌旁的女人命令道。
朱幹事笑着應下:“知道了,馮科長。”
政工科的工作效率很高,不到半小時,秦秋意三人便拿到了熱乎的新工作牌,她們也從臨時工變成了正式工。
李文靜擡起手腕,看了眼梅花手錶上的時間,聲音不耐:“行了,我要去喫飯了,真是麻煩。”
她說話時微微皺着眉,儘管語氣不好,可是並沒有影響到張蕾和吳博皓的好心情。
張蕾朝着李文靜的背影吐了吐舌頭,薄脣一拉:“天天在咱們面前趾高氣揚的,在領導們面前卻跟個哈巴狗一樣,真是個十足的兩面派。”
秦秋意笑了笑,“好啦,沒必要跟她置氣。”
張蕾似是想到什麼,肩膀微動,發出細碎的笑聲:“哈哈,今天這麼喜慶的日子,我沒事生氣幹嘛?”
吳博皓的目光完全黏在張蕾身上,他摸了摸她的頭,引來張蕾的一眼瞪視。
“說了多少次了,我不是小孩子,不要總摸我的頭。”
吳博皓連忙收回手,眉眼帶着三分寵溺:“不要生氣,我不摸就是了。”
“哼。”張蕾扭過頭,表達了一秒鐘的不滿後,拉住秦秋意的手,說:“走,咱們今天去大喫一頓。不去食堂了,去國營飯店。”
“國營飯店”四個字被她說得蕩氣回腸。
今天是她們三個人轉正的重要日子,必須慶祝一下,慶祝地點當然首選國營飯店。
秦秋意提出不同意見:“我記得沙井巷那邊有一傢俬人菜館,老闆娘的手藝,聽說是跟過去宮裏御廚的第三代弟子學的,比國營飯店的大廚做的好喫多了。”
她也是在裏注意到的這傢俬人菜館,唐秋朵和男主潘尚就是在那兒相識的,後來兩人約會,也經常會去那裏喫飯。
據說菜館的飯菜滋味非常不錯,特別是燕奶金絲球、鮮蝦馬蹄盞、澆汁春花餅等菜,征服了不少領導的胃。
南橋市領導在招待外賓時,十次有六次都會帶他們到這傢俬人菜館,可見老闆娘的廚藝驚人。
張蕾有些茫然:“我怎麼沒聽說過這家菜館?”
吳博皓倒是知道一些消息:“如果我沒猜錯的話,小秦同志說的應該是沙井巷巷尾新開的‘悅客菜館’,老闆娘姓孟,是個寡婦。”
“她的手藝都是跟她丈夫學的,‘悅客菜館’剛開張時,她丈夫突然出了意外,大家嫌晦氣,基本沒人去那裏喫飯。”
吳博皓回憶完,不經意地問道:“小秦同志從哪兒聽說她家飯菜好喫的?”
聽到吳博皓的問題,秦秋意頭皮一緊,裏第一次提到“悅客菜館”是唐秋朵和潘尚第一次見面時,也就是大約在一年後。
那時候“悅客菜館”已經小有名氣,而不是現在被人忌諱着不敢去的地方。
秦秋意在心裏檢討了一下自己,以後可不能仗着對劇情的熟知,說起話來不經大腦了。
她把圍巾又圍了一圈,小巧的下巴整個縮進圍巾裏,只露出半張瑩白的小臉。垂眸裝無辜。
“我也記不清了,可能是在廠子裏聽女工們閒聊時提到的吧。”
吳博皓點點頭,顯然是相信了秦秋意的話。
秦秋意糾結了兩秒,清了清嗓子:“要不,咱們還是去國營飯店喫飯?”
張蕾反倒被兩人的對話提起了好奇心,“就去你們說的‘悅客菜館’吧,既然你們都說老闆娘的廚藝不錯,不去嚐嚐不是可惜了嗎?”
“可是……”吳博皓仍有些踟躕。
張蕾把肩上的軍挎包拿下來,往吳博皓手裏一扔,“可是什麼?你不會也覺得那家菜館晦氣吧?”
她的嘴巴微張,表情帶着一絲不可思議:“老闆娘的男人是出了意外,又不是老闆娘害死的,有什麼晦氣的?再說,一個女人沒了丈夫已經夠慘的了,還要強撐着身體做生意,其中的辛苦可想而知。”
話到一半,張蕾不由自主的想起了自己的母親。
父親在她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是母親一把屎一把尿把她拉扯大,母親遇到過每個寡婦都會遇到的事:夫家人索要財產、孃家人逼迫改嫁。
爲了小小的她,溫柔善良的母親愣是把自己改造成一個刻薄好鬥的女人,用來保護她們兩人不被欺負。
張蕾從小就見證過一個寡婦的不容易,自然也能理解悅客菜館老闆娘的境況。
吳博皓覷着張蕾的臉色,露出一絲緊張,他把張蕾扔給他的軍挎包往肩上一甩,右手去拉她的衣角。
張蕾瞥了他一眼,甩開。
“我不是那個意思。”吳博皓瞭解張蕾的身世,猜測到自己可能捅了馬蜂窩,“咱們就去那家菜館喫飯,我沒有任何嫌棄的意思,我發誓。”
“我不想聽你解釋。”
吳博皓撓了撓頭,知道自己嘴笨說不過張蕾,索性閉緊嘴巴,像個小媳婦一樣第二次去拉她的衣角。
張蕾擰眉,目光落在吳博皓臉上,看他緊張兮兮的慫樣子,正要開口說話時,隱隱聽到旁邊有人在笑。
她猛地轉過頭,正巧看見秦秋意拉平脣線,抿緊紅脣,把笑意壓回喉間,裝作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可眼裏的笑意卻騙不了人。
張蕾注視着她憋笑憋到臉頰泛紅的樣子,手指揪了揪麻花辮,心底的一點氣忽而散了:“想笑就笑,看你憋成什麼樣子了?”
“我不是,我沒有,”秦秋意搖了搖頭,“我只是羨慕你和吳大哥感情這麼好。”
張蕾聲音漸低:“好什麼好啊,他天天就會氣我。”
秦秋意不置可否。
吳博皓見張蕾心情好些了,連忙湊上前:“快12點了,咱們先去喫飯吧,喫完飯2點還要集合呢。”
秦秋意一行人來到悅客菜館時,菜館裏只有一個客人在。
悅客菜館並不大,大堂只有六張桌子,桌子上鋪着乾淨的桌布,碗碟擺放的位置很講究,白牆青磚,乾乾淨淨的,給人的感覺十分舒適。
“你要的清蒸桂花魚和菌菇滑豆腐來了。”孟麗擦了擦手,把菜端上桌,注意到新來的三個客人,不禁一愣。
她很快反應過來,牽起嘴角,露出一個和煦的笑容:“你們好,想喫點什麼?”
秦秋意挑了一張桌子坐下,再擡頭時才注意到菜館裏之前唯一的一位客人,竟然是個熟人。
是上次在汽車站碰到的那個年輕男人。
他逆光而坐,窗外明媚的陽光似乎爲他鍍上一層金邊,臉部的五官在強烈的光影對比中,愈發顯得比例完美,有種精雕細琢的俊美。
察覺到秦秋意的視線,柯靖墨擡眸,身體一頓。
隨着記憶的復甦,他的鼻尖彷彿又沾染到那天的馨香,以及猝不及防的半個擁抱間,一閃而逝的柔軟。
柯靖墨握住筷子的手驀然一緊,眉峯微斂,冷漠地衝她點點頭,然後慢條斯理地低頭夾菜。
秦秋意一怔,沒想到柯靖墨那個冰塊臉居然會主動和她打招呼,只是還沒等她迴應,他便毫不在意的低頭喫飯,彷彿她只是一片沒有存在感的空氣。
秦秋意:“……”
所以他跟她點頭幹什麼?
難道是因爲他患有“點頭”症?點頭的行爲不受大腦控制?
秦秋意無語地倒了杯熱水,燙了一下碗碟和筷子,張蕾和吳博皓挨着坐在她對面。
“你們想喫點什麼?”孟麗從吧檯拿來紙筆和一個簡易菜單,把菜單遞給秦秋意。
秦秋意大致看了一遍菜單和價格,發現價格意外的親民,比國營飯店要便宜不少,不過礙於囊中羞澀,只點了一盤素炒小油菜。
張蕾和吳博皓點了紅燒肉和辣子雞丁。
孟麗聲音溫柔:“抱歉,因爲菜館的客人不多,所以我準備的菜色也比較少,今天沒有燉紅燒肉,要不給你換一道菜?”
“哦,沒關係,那我跟那個人一樣,要份清蒸桂花魚吧。”張蕾聳聳鼻子,聞到了從柯靖墨桌上飄來的清淡的桂花香和鮮甜的魚香,嚥了咽口水。
孟麗在單子上寫好菜名,點點頭:“稍等一會兒,我去廚房給你們做。”
不多時,三人點的菜陸續上桌,張蕾夾起誘人的魚肉大口朵頤,“唔,真好喫。”
說着,她還分別給秦秋意和吳博皓一人夾了一筷子魚肉:“你們也嚐嚐,我這輩子從來沒喫過這麼好喫的魚肉。”
張蕾又依次嘗過素炒小油菜和辣子雞丁,油菜口感脆嫩,雞丁鮮辣爽滑、滿口生香,紡織廠食堂的飯菜跟這一比,就像豬食一樣難喫。
喫到一半,她不忘擡頭誇讚孟麗:“老闆娘,你這廚藝,絕了。”張蕾伸出手,豎起大拇指。
孟麗脣角上揚,“多謝誇獎,要是覺得好喫,以後常來就行。”
張蕾笑道:“放心吧,我以後會經常來的。”她已經被孟麗的廚藝征服了。
反正她也轉正了,工資從22塊錢漲到了40塊錢,她和吳博皓加在一起就是80塊錢,想喫什麼都有條件。
況且,老闆娘這裏的菜價也不貴,每天過來喫一頓還是可以的。
柯靖墨撂下碗筷,掏出手帕擦了擦嘴,把飯錢放在桌子上,“孟姨,我走了。如果以後再有人找你麻煩,記得跟我說一聲,我派人過來幫你。”
孟麗走過來把碗碟摞在一起:“行,如果出事,我第一時間告訴你。”
這間房子是她丈夫分家之後分到的唯一財產,後來被她們打通了挨着巷子一頭的牆,裝修了一番後開的小飯館。
結果在開張當天,她丈夫出了意外,而她丈夫的家人卻像聞見了腐肉的蒼蠅,圍過來想要回房基地,還說房子是宋家人的,她是外姓人,沒資格住在這裏。
要不是好友的兒子——柯靖墨幫了她一把,她恐怕真的保不住這間飯館。
柯靖墨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和圍巾,聲線低沉凜冽,有種金石相擊的質感:“那我先走了。”
“哎,等等,都說了不要你的錢了,這頓飯就當孟姨請你。”孟麗用圍裙擦了擦手,拿起他放在桌子上的錢要塞回他的手裏。
柯靖墨披上大衣,手抄進口袋,側身避開孟麗的手。
“不用你請,孟姨,這錢你要是不拿着的話,我以後再也不來喫飯了。”
深沉如墨的眸子直視孟麗,孟麗從裏面讀出了柯靖墨的堅決果斷的態度,她輕輕嘆了一口氣:“好吧,那我就先收下。”
柯靖墨點點頭,目光不經意間掃視過飯店大堂的另外一桌客人,然後淡淡地收回視線,轉身離開。
秦秋意三個人喫完飯,aa制地付過錢後,張蕾拉着吳博皓去遛彎消食,秦秋意不想當電燈泡,笑着和她倆告別。
離下午集合訓練大約還有半個多小時,秦秋意想了想,走到距紡織廠只有一站地的新華書店,看看裏面有沒有她需要的輔導書。
八四年相較剛恢復高考的那兩年,輔導書和練習冊多了不少,秦秋意隔着玻璃櫃臺看着琳琅滿目的書架,視線鎖定在幾本教輔書上。
“你好,請幫我拿一下那套理科教輔書。”
新華書店的兩個售貨員坐在櫃檯裏面,正在邊嗑瓜子邊聊天,像是沒聽到有人說話似的,聊天的聲音越來越大。
秦秋意只好大聲重複一遍:“你好,請幫我拿一下那套理科教輔書。”
一個嘴角長着痦子的女人翻着白眼站起來,“喊什麼喊!我們又不是沒長耳朵。”
秦秋意兩瓣櫻脣微翹:“不好意思啊,我以爲你們耳背呢,要不然怎麼我說話你們聽不見。”
“你!”痦子女人氣得用食指指着秦秋意的鼻子,大聲罵道:“你才耳背,給我滾,這裏的書我一本都不會賣給你。”
秦秋意素來沁着三分溫軟的桃花眸立刻冷了下來,她一手拍在玻璃櫃臺上,聲調冷硬:“你的領導是誰,給我把他叫下來!”
她清楚,這些自持身份的售貨員,一個個都是欺軟怕硬的人,只要她一慫,就只能任由她們欺負。
態度強硬一些,或許還能讓她們忌憚幾分。
果然,秦秋意的話音剛落,痦子女人驟然瑟縮一下,另外一個看熱鬧的灰衣售貨員也趕忙起身走過來。
“請問您是?找我們領導有什麼事?”
秦秋意假裝沒聽懂灰衣女人的試探,冷哼一聲:“別廢話,趕緊把你們領導叫下來,我要投訴她,讓你們領導把她開除。”
痦子女人瞳孔劇烈收縮了一下,腦中一片空白,手心的瓜子撒了一地。
灰衣女人神色一僵,意識到秦秋意可能大有來頭,她們可能得罪不起,她用胳膊肘悄悄捅了同伴一下,示意她趕緊道歉。
可是痦子女人早就呆怔住,暫時沒有反應。
灰衣女人皺了皺眉,對這個只會惹事的同事暗啐了一聲,然後扯起一個笑容:“我替她跟你道個歉,你剛纔說要哪套書?我幫你拿吧,咱們就沒必要叫領導了,好不好?”
秦秋意也沒想過真要鬧到領導那裏,既然有人遞了梯·子,她自然借坡下來。
花了1塊2角錢買了一套教輔書,秦秋意摸了摸越來越癟的錢包長嘆一口氣。
她必須想辦法賺點錢了。
下午訓練繼續,不知道是不是秦秋意的錯覺,她總感覺有兩道充滿惡意的視線圍着她轉。
秦秋意利用敏銳的直覺,不着痕跡地探查一番,最後鎖定了李文靜和胡建設兩個人。
胡建設就不用說了,她早上得罪了他,依照他的個性,不可能輕易放過她。
李文靜嘛,估計是因爲唐曼的事在遷怒她。
也許唐曼事後反應過來,知道被踢出時裝表演隊其實都是她的設計,李文靜得知真相,自然對她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的。
難怪李文靜今天的訓練量忽然加大,還拿着竹竿當教棍,專門站在她身邊挑錯呢。
可惜,秦秋意的動作十分標準,甚至儀態方面比李文靜還要強上不少,她想雞蛋裏挑骨頭也挑不出來。
訓練結束後,秦秋意利用休息時間,複習和畫設計圖交替進行,沒錢了,就和姜絮搭夥做兩條裙子賣,日子倒也充實。
轉眼到了三月底,紡織廠的領導再次給時裝表演隊下達了一個表演任務。
“這次是在咱們廠子內部表演,舞臺就定在這個小禮堂,到時候會有市報社的人過來拍照和採訪,表演完廠子會給你們每個人五塊錢的演出費。”錢楊笑着說。
“要拍照?還有采訪?難道咱們要出名了?”
“錢副主任,真的有演出費?那這樣的表演不如多來幾次。”
錢楊聽着一羣年輕人嘰嘰喳喳的討論聲,忍不住清咳一下,“你們這次表演至關重要,一定不能有任何失誤,明白嗎?”
“明白。”大家異口同聲。
“好了,繼續訓練吧。”
錢楊找了個空位坐下,看着衆人的訓練情況,眉心微鎖,並不滿意。
他招了招手,把李文靜叫到身邊:“李文靜,你怎麼回事?你看看她們一個個穿着高跟鞋走路的姿勢,你覺得能這樣上報紙嗎?”
李文靜低頭,聲音弱弱的,“訓練的時間太短,她們以前從來沒穿過高跟鞋,需要一個慢慢適應的過程。”
錢楊眉目間含着隱而不發的怒氣,導致他說話的音調異常生硬:“如果真有那個時間讓她們慢慢適應,我會這麼急着安排表演嗎?”
“這次表演會做爲一次宣傳,和徵召服裝設計圖的活動放在一起。報紙出版後,我們會運作一番,爭取把這期報紙發往海雲省各大城市。”
李文靜爲錢楊沏了一杯熱茶,錢楊卻沒有心思喝,“其實葛廠長的意思是直接招設計師,但是設計師太難招了,只能退而求其次,徵收一批設計圖應急。”
“如果遇到不錯的設計圖稿,廠裏準備以每張圖100塊錢的價格買斷。”他揉了揉太陽穴,神態疲憊。
連着幾天寫計劃書、開會連軸轉,錢楊恨不得現在立刻回家躺在牀上休息。
李文靜驚叫出聲:“100塊錢!?”
隨隨便便一張圖就值100塊錢?廠裏的領導瘋了吧?
錢楊不悅:“你小聲點。總之,你先讓她們加緊訓練,要是過幾天表演達不到我的滿意,我就直接撤了你的職。”
李文靜聞言立刻閉緊嘴巴,沉默下來。
秦秋意離他們的位置比較近,將他們的對話從頭到尾聽了個正着。
她眼眸清澈,修長白皙的手指勾了勾髮尾,嬌軟的臉蛋露出一抹極淡的笑意:她等的機會,終於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在2020-12-28192020-12-2921期間爲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不如一見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不如一見10瓶;春來山河秀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v後前三章評論均有紅包掉落哦~
:https://www.zibq.cc。:https://m.zibq.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