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第二十一章
她腦袋稍稍往後一歪,眼神無辜地看向鄧田志,“田志哥,陳翠姐應該不是那麼小氣的人吧?你知道的,我這人心直口快,只會說些大實話惹人不高興,我真的不是有意的。”
茶香四溢的一席話,差點驚掉了陳翠的下巴。
鄧田志回憶了一下秦秋意剛剛的幾句話,發現並沒有什麼會惹人生氣的內容,他呵呵一笑:“她不會生氣的。”
陳翠怎麼不會生氣?她明明馬上要氣死了好嗎。
手腕突然一緊,秦秋意春桃一樣的小臉湊了過來,“陳翠姐,你在哪裏住?我去借輛自行車送你回去。要不然萬一田志哥中途背不動你了,再把你摔着怎麼辦?”
陳翠磨了磨牙:“不用,太麻煩你了。”
秦秋意:“沒事,不麻煩的。”
陳翠用力吐出一口氣:“真的不用了,我突然發現我的腳已經不疼了。”
“真的不疼了?可是我還是有點不放心,這樣吧,我跟田志哥一起送你回去,省得路上出狀況,他一個人應付不過來。”
秦秋意說完,視線放回鄧田志身上,尋求他的意見。
鄧田志抓了把頭髮,思索幾秒鐘後直接同意:“是啊,讓我和秋意一起送你吧。”
陳翠用力摳着軍挎包的揹帶,臉上的假笑再也掛不住了,她淡淡瞥了鄧田志一眼,努力表達出自己的不滿。
但是,鄧田志沒有接收到她發出的信號,“萬一路上你又扭腳了,我揹你走不了太遠怎麼辦?”
她看起來有那麼重嗎?她那叫豐滿,豐滿懂不懂?不是重!
陳翠氣得在心裏土撥鼠尖叫,一通發泄之後勉強平靜下來,“我在紅旗大街那家青·墨科技公司上班,平時在公司裏的宿舍住。”
秦秋意知道她的地址後點點頭,準備有時間再找人打聽打聽陳翠的事。
她的視線不由自主地落在陳翠的肚子上,冷笑一聲。
找老實人背鍋,居然找到她表哥身上了,嘖。
秦秋意前世經常和服裝、模特打交道,能夠準確的通過模特走路時細微步態的變化,判斷出她們有沒有懷孕。
所以,一眼便看穿了陳翠的計劃。
說她看起來不輕,也是意有所指。
兩個人的體重,當然要比一個人的重。
青·墨科技公司位於紅旗大街偏北的位置,離沙井巷那邊比較近,公司佔地面積不小,辦公大樓看起來有種肅穆的冷寂感。
他們管理的也比較嚴格,沒有工作牌一律不放行。
所以秦秋意和鄧田志只把陳翠送到了大門口。
目送她離開後,秦秋意擡頭:“田志哥,你家在縣裏,怎麼這麼晚到市裏來約會?回縣裏的公交車早都沒了。”
“是三舅媽臨時通知我來市裏的,說是陳翠同志約我見面,我下午請了假就來了。”鄧田志輕聲道。
秦秋意繼續問:“那你晚上住哪?”
鄧田志:“我走路回縣裏,兩個多小時就能到家。”
行叭。
秦秋意玩味般地眨眨眼,“田志哥,聽說你在一傢俬人的皮具廠上班?賺的錢多嗎?”
鄧田志表情認真:“工資一個月大概40塊錢,和很多國企的正式工差不多。不過,我還是學徒階段,每個月要給師傅孝敬18塊錢,所以一個月能拿到22塊錢。”
秦秋意挑挑眉:“工作一年半了,還是學徒工?”
鄧田志語氣發悶,從面上倒是瞧不出什麼異樣,“老板和師傅說我比較笨,做出的皮包還不合格,需要再學兩三年。”
哦,無良老板和師傅,故意在壓他工資。
秦秋意神情古怪地看着鄧田志,難道他一直沒有懷疑過老板和師傅?
“對了,忘了問你了,你不是在縣裏的高中上學嗎?怎麼會出現在南橋市?”鄧田志猛然意識到問題,“你不會又逃學了吧?”
原主去年逃學過幾天,被鄧田志抓住一回。
秦秋意:“……”
“咳,這不重要,反正我是不會耽誤高考的。”
鄧田志瞪大雙眼,滿臉不可思議:“所以,你是真的逃學了?”
秦秋意尷尬地閉緊嘴巴,桃花眸左顧右盼,偶爾用手指纏着發尾轉圈,不敢再看鄧田志。
鄧田志的眼神中帶上不認同,“大舅和大舅媽一心盼着你能考上大學。大舅爲了給你賺學費,居然跑去隔壁市做小工,幹着最苦最累的活,拿着與高強度勞動不對等的工資。”
最後,他語重心長道:“秋意,你可千萬不能辜負了他們的辛苦和期待,知道嗎?”
“走,我送你回學校。”
秦秋意沉默片刻,聲音透出幾分弱氣:“田志哥,其實我在市裏找了個工作……”
“你才18歲,高中都沒有畢業,能找到什麼好工作?”
秦秋意一言不發地盯着他半晌,輕聲說:“我現在在南橋市第一紡織廠上班,當服裝設計師。”
她舔了舔嘴脣,又補了一句:“是正式工。”
“什,什麼?”鄧田志掏掏耳朵,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他聽到了什麼?表妹在那個出了名難進的國企單位找到工作了,還是正式工的工作?
八零年代前期,改革開放浪潮襲來,涌現出一批私人企業和個體商販,他們確實賺到了普通人難以企及的資金。
但國民受過去的思想影響嚴重,依然認定鐵飯碗是最值錢的,偷偷看不起那些做買賣的人。
直到八零年代末九零年代初興起了轟轟烈烈的“砸三鐵”運動,鐵飯碗、鐵工資、鐵交椅被砸,大規模國企工人下崗運動開始,人們才徹底打破了舊觀念。而現在,在鄧田志看來,她那個還沒畢業的來自農村的小表妹,居然成了鐵飯碗的擁有者,實在是太玄幻了。
秦秋意的一雙桃花眼格外清澈,恰似一望到底的清溪,容不下任何謊言與欺騙。
“真的?”
“真的。”
鄧田志徹底震驚了。
當初別說是進市裏的工廠,就連想進縣城裏那家副食廠,他父親不知託了多少人走了多少關係,都沒把他弄成正式工。
秦秋意居然就這麼成功了?
沒等鄧田志消化這一爆·炸性消息,秦秋意又拋出來一條對鄧田志來說無異於驚天動地的消息。
“田志哥,紡織廠的模特隊正在招人,我看你的條件不錯,要不要來?一個月之後就能轉正,除了工資之外,還有演出費補貼,比你現在的皮具廠強多了。”
她正愁模特隊的男模太少呢,鄧田志就送上門了。
鄧田志捏捏挺直的鼻樑,額頭不時緊蹙一下:“你先讓我緩緩。”
大約過了五分鐘,鄧田志的手才慢慢放下來,他深吸一口氣:“你沒騙我吧?你說的那個什麼模特隊真的在招人?”
秦秋意聳聳肩,“我騙你幹嘛?招工啓事在南橋日報上刊登着,不信你去買一份看看。”
聽到她的保證,鄧田志鬆了眉心,“我要去。”
秦秋意脣角上揚,聲音軟甜:“田志哥,今天你就別回鹿桂縣了,在市裏找傢俬人的旅館住一宿,明天我帶你去紡織廠報道。”
正規一些的招待所需要介紹信,鄧田志沒有介紹信,只能住“黑”旅館。
鄧田志本來想立刻回去,告訴家裏人這個好消息,但是轉念一想,他不一定能被招進去,所以準備等明天事情塵埃落定,再回去跟家裏人說。
正巧離青·墨科技公司不遠的地方,隱隱約約亮着幾個小燈牌,寫着“住宿、提供熱水”等字樣,正是私人旅店。
秦秋意帶着鄧田志過去辦入住手續,單人間一宿1塊2角錢,搪瓷盆和毛巾都是公用的,熱水自己去水房打。
就在秦秋意和鄧田志走進旅館時,她沒注意到的是,柯靖墨坐在車上,面無表情地盯着她的背影,盯了足足兩分鐘,眼底墨色深沉。
兩分鐘後,見她依然沒有從旅館出來,他垂下眼,緊緊握住方向盤。
隨後自嘲般地冷笑一聲,眼底恢復一派漠然,驅車離開。
*
唐家。
“秋朵,你們學校放假了?”於書芹讓保姆去給唐秋朵倒杯花茶喝,她則端了一盤玫瑰酥坐到她身邊。
唐秋朵捏了一個玫瑰酥,另一隻手墊在下面,輕輕咬了一口:“嗯,今天週六了。正好學校社團也沒什麼活動,我就回來了。”
唐秋朵在南橋大學的商學院讀書。
南山大學分爲商學院、文學院和化工學院三個學院,除了文學院校址在南橋市裏,商學院和化工學院都在前兩年新建的長桂山校區,在長桂山的半山腰上。
從長桂山到市區每天只有一班公交車,車程兩個小時,唐秋朵一般隔週的週六日纔回唐家。
“你中午想喫什麼?在家喫,還是去國營飯店喫飯?你弟弟俊延正好也放假,咱們一家人好好聚聚。”
於書芹也捏了一塊玫瑰酥吃了起來,只吃一口,便皺了皺眉頭。
不是用新鮮玫瑰做的玫瑰酥,味道差了不是一點。
“隨便吧,看小弟的意思。”唐秋朵無所謂地聳聳肩,反正不論她提什麼意見,最後於書芹都是聽唐俊延的。
唐秋朵嚥下最後一口點心,接過保姆遞來的花茶,雙手捧着暖和的杯壁,小口小口地喝着。
唐秋朵:“我爸呢?還在忙?”
於書芹輕哼一聲:“他哪天不忙啊?自從開了那家電風扇加工廠,恨不得住在廠裏,整天整天的不着家。不知道的還以爲他被哪個小妖精勾走了呢。”
前兩年唐建國通過倒賣電風扇成了萬元戶,身邊的大姑娘小媳婦就明裏暗裏地往上湊。
要不是她們家老唐有定力,說不準私生子都一大堆了。
唐秋朵擡眸掃了明貶暗褒的於書芹一眼,笑了笑:“媽,要不我去我爸的工廠幫幫忙吧。”
“正好我大學讀的是商科,對於管理小企業什麼的,還是有點能力的。爸一個人也管不過來那家加工廠,不如每週我趁着週六日放假的時間,去爸的工廠幫助一下他。這樣,他也能抽出時間多回家幾趟。”
聽到唐秋朵的話,於書芹仍是有些猶豫:“你爸廠子的事,我從來不過問,他也不想讓我插手。”
唐秋朵一把拉住於書芹的手,聲音中彷彿摻了幾斤糖精,“媽,我只是想幫幫爸,爸一個人支撐着整間工廠,實在是太辛苦了。您是我爸的愛人,您提的意見他肯定會聽的。”
於書芹見唐秋朵居然這麼關心唐建國,心裏十分熨帖。
到底是她們的親生女兒,即使失散了十八年,也比唐曼那個只知道要錢花的養女強太多了。
提起唐曼,於書芹就來氣。
上次偷家裏東西的事,因爲婆婆董淑慧一心護着唐曼,最後不了了之。
但這件事到底在於書芹心裏劃了一道口子,對唐曼產生一些隔閡。
於書芹反握住唐秋朵的手,掌心溫熱的溫度,傳遞到她的心尖,同樣溫暖異常:“秋朵,還是你體貼懂事,這樣吧,等你爸回來,我一定好好跟他說說這件事。”
唐秋朵的睫毛微垂,輕輕遮住眼底一閃而逝的精光。
她剛被接回唐家時,唐家所有人對她有意無意的疏離態度,她至今銘記於心。
既然親情靠不住,那金錢總不會背叛她。
爲了能夠取代唐家唯一的兒子——唐俊延,順利接管唐建國的工廠,她特意選擇留在南橋市上大學,甚至放棄自己喜歡的學科,改選了商貿專業。
事情正一步步的按照她預設的軌跡走。
她相信,只要能讓她進入唐建國的工廠,未來,它一定會被她完全掌握在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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