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作者:雨中花慢
一直坐在地上,舒苑被火車震盪得腰痠腿麻屁股痛,啃涼饅頭、喫鹹菜,喝涼白開,車廂里人員擁擠,氣味難聞,聲響嘈雜混亂,還要隨時留意自己有限的珍貴的財物。

  舒苑從沒想過自己要喫那麼多苦,要不是找到小滿的念頭支撐着她,她根本就堅持不下去。

  第二天早晨,火車抵達冰城火車站,等車門一開,舒苑第一批下車,下車後更覺筋骨疲累,冷空氣也同時撲面而來。

  東北的氣溫果然比路程要低上四五度,辨別清楚方位後,舒苑馬上朝出站口的方向走。

  在車上時,身體勞累,但心情放鬆,下車後又要趕路,精神也緊繃起來。

  當知青時,往返總在此站下車,她對這個火車站有印象,長途汽車站就在附近,舒苑趕緊往汽車站走,希望能搭上七點出發的首班車去白樺縣。

  當年原主在白樺縣當知青,路線她熟,不過知青點在山裏莊在縣城南部,小河生產隊在北,她之前並不知道小河生產隊。

  趕到汽車站,買票,等車,上車,發車,長途汽車朝城外駛去,一切順利。

  時間銜接得剛好,兩個小時後到達白樺縣,再趕去小河生產隊,

  看着窗外蕭瑟的景物不斷後退,舒苑被激發出鬥志,腳也不麻了,腿也不疼了,腰也不酸了。

  接下來說不定要打硬仗。

  坐直身體,雄赳赳,氣昂昂。

  小滿,你“老媽”來了!

  舒苑的蓬勃鬥志在抵達白樺縣城時幾乎被消磨殆盡。

  前面的路程一路順利,但在白樺縣遇到了大難題,縣城到小河生產隊並無交通工具。

  走路的話快點一個多小時能到,問題是她不認路,她得打聽多少次才能摸到小河生產隊!

  她想要搭乘別人的交通工具,逢人便問:“有去小河生產隊的嗎?”

  沒有人去小河生產隊,順路的都沒有。

  舒苑覺得自己從來沒如此狼狽。

  離小滿越來越近,時間分分秒秒流逝,舒苑很着急,擔心人販子先於自己把小滿帶走。

  情急之下,她祭出鈔能力,瞄準一個來送人的騎自行車的老實巴交的大叔,舒苑給兩塊錢,讓他送自己一程。

  金錢之下,必有勇夫,大叔痛快答應騎車送舒苑去小河生產隊。

  坐在自行車後座上,車輪飛旋,舒苑焦灼的心情略微舒緩,四周的樹木土地都是光禿禿、黃撲撲的,舒苑頂着寒風,突然想到之前沒考慮周到的嚴峻問題。

  原主在農村呆了五六年,對農村人比較瞭解,平時他們串閒話說家常,明裏暗裏較勁,生怕別人家過得比自己好,但一旦遇到大事,他們能團結起來,矛頭一致對外。

  小河生產隊的張老財家是花了錢買的小滿,現在想把小滿賣出去,還能賺一筆,就是小滿的親媽來,也休想直接把他帶走。

  張老財會跟她索要一大筆錢,而她只有六十塊錢,這就不是六十塊錢能解決的問題。

  說不定對方還會把全生產隊的人都糾集起來,阻止舒苑帶走小滿。

  舒苑甚至已經想象出社員拿着各種工具圍攻她的場面。

  憑她一己之力,絕無可能跟整個生產隊的人對抗。

  不是在人販子之前趕到就能帶走小滿。

  考慮到這一層,舒苑覺得這事兒異常棘手。

  周圍冷空氣凜冽,舒苑大腦清明心念急轉,應該先去報公安,只要公安出面,事情就很好解決。

  沒有直奔小河生產隊,而是先去鄉里的派出所,沒想到吃了個閉門羹,大門倒是開着,簡陋的幾間平房屋門緊鎖。

  真沒想到。

  出師不利,舒苑感覺自己捱了當頭一棒。

  在派出所附近找人打聽,社員告訴她派出所就仨公安,現在還沒到中午飯點,肯定都出任務去了。

  這個年代公安數量非常少,舒苑對此倒是有所瞭解。

  向公安求助這條路走不通,舒苑迎難而上,重新煥發更加昂揚澎湃的鬥志,即便跟張老財對抗,即便小滿已經被人販子帶走,無論如何她都要帶走小滿,並把他帶回路城。

  出發,舒苑!

  小滿,你善良的有愛心有責任心的老媽救你來了!

  自行車重新顛簸在鄉村土路上,大哥操着純正的東北腔詢問張老財家在哪兒,社員都以爲他們是來串親戚的,熱心指路,很快面前出現了紅磚黑瓦的五間大瓦房。

  房子很新,五間大瓦房,圍牆是石頭砌的,也有一兩米高,舒苑看別人家一般都是三間低矮平房,由此可以推斷,張老財家經濟條件比較優越。

  從自行車後座跳下來時,舒苑的心臟都提到了嗓子眼,跳動再劇烈點能直接從嗓子眼蹦出來。

  一路奔波,終於抵達目的地,張老財家近在咫尺,他家裏現在是什麼情況?都有什麼人在?小滿在嗎?

  最好是不發生衝突,靜悄悄地把小滿帶走。

  舒苑不動聲色地觀察者張老財家四周,這家風水好,房子西側跟門前有人工溝渠環繞,西側沒有人家,有棵大榆樹枝椏遍佈,只是初春天氣並無枝葉遮擋,舒苑想了想,沒有直接進門,而是選擇上樹觀察從院外張家情況。

  爬上榆樹,蹲在樹杈上,舒苑的視野馬上變得開闊,整棟房子的情況一覽無遺。

  房檐下掛着黃燦燦的玉米,院子裏則啥都有,水缸農具,豬圈雞窩,豬圈附近還有鍋竈。

  露天鍋竈前有倆小孩,一蹲一站,都是四五歲的年紀,蹲着的是個瘦削男孩,正埋頭往竈裏添着玉米秸稈,鍋裏熬煮的是豬食。

  女孩站着,小臉皴裂,蹭得黑灰像花貓,正跺着腳想要吸引男孩的主意,嘴裏發出的詞彙含混不清,聽上去像是“沒人要”。

  男孩添完柴和,麻木地擡頭看向女孩,見她鼻涕拉得老長,淹沒了嘴巴,隨手揪了一片玉米皮遞過去,示意她自己擦。

  女孩不理會,不耐煩地把玉米皮打翻在地,跺了下腳,又咕嚕出一句“野種”。

  她會說的詞語不超過三個字,她能學會的都是大人嘴裏的高頻詞。

  舒苑的目光被倆孩子吸引,她想起書裏寫的,張家買他是想讓他當童養夫,將來照顧女孩,而女孩因她爸酗酒,腦子不靈光。

  站着的這個女孩,看面相就不怎麼聰明。

  那麼男孩就是小滿,女孩是張老財家的孩子。

  舒苑的視線聚焦在男孩身上,感覺空氣都被寒風帶走,呼吸不暢,胸口滯悶。

  她終於見到了小滿!

  被原主拋棄的孩子。

  除了支付寄養費,基本沒享受父母任何關愛的孩子。

  這孩子現在是童養夫,都啥年代了,還有童養夫!

  當童養夫還不夠,還要被再次賣掉,從生下來就沒爹媽疼愛,再次被賣後命運更加坎坷。

  舒苑一手扶着樹幹,一手攢成拳頭,手背上青細的血管盡顯,她生氣了。

  她希望小滿能回過頭來看向榆樹,能看到她,然而小滿沒有感覺到絲毫異樣,而是站起身來,拿着大馬勺攪動鍋裏的豬食。

  跟鍋竈相比,他那麼瘦,那麼矮,握着馬勺的小手格外喫力,不僅手臂,肩膀、腰部都鉚足了勁兒才能攪得動鍋裏的麩糠。

  舒苑的心臟懸了起來,她很擔心小滿被沸騰的豬食燙到,或者一不留神倒栽進鍋裏。

  小滿來到這個世界還不足四年,就不得不承擔熬豬食這樣繁重的活計,可以想象他平時過得是啥樣的日子。

  舒苑看得眼熱。

  小滿把豬食攪了又攪,豬食絕對不能熬糊,熬糊了就是浪費糧食,會遭到打罵。

  攪完豬食,又往竈裏添了柴,小滿拿着秸稈在地上練習寫字。

  平時他都是冷淡的,麻木的,而這兩天卻是慌亂的,地上凌亂的線條就表明了他內心的慌張。

  以前,他從不覺得自己過得苦,默默承受打罵,張家人跟鄰居都說他是沒人要的孩子,他自己從來沒這樣想。

  媽媽怎麼會不要他呢,只是不方便把他養在身邊罷了。

  他想媽媽一定不知道他被賣當童養夫,要是知道的話,肯定會迅速來接他。

  總有一天,媽媽會出現在村口的大柳樹下,出現在家門口,或者出現在他經常去洗衣服的河邊。

  在不經意擡頭的一瞬間,他就會看到媽媽的笑臉。

  只是,媽媽的面容在他心目中很模糊,只有不斷跟遺忘做鬥爭,從朦朧的記憶中把媽媽的樣貌撿拾回來,他纔不至於把媽媽忘掉。

  他心中抱有對母子親情的溫馨幻想,有對母愛的渴望,然而前兩天夜裏他做了噩夢,自此他的夢想破滅。

  他夢見媽媽再也不會出現,媽媽拋棄他,去給別的孩子當媽,養育別的孩子。而張家人嫌他蠢笨,又把他賣給人販子,要重新買個聰明的小孩。

  他在逃跑途中摔斷了腿。

  本來能賣幾百塊錢的小孩沒人要,能買或者領養健康的小孩,誰家願意收留個跛子呢。

  他如同野狗一樣野蠻頑強生長,度過了被人嫌棄、踐踏的童年。

  夢境真實到可怕,讓他覺得那就是他未來的人生,夢醒後小傢伙滿臉淚痕,一直在執着等待媽媽出現的小孩開始思考深奧的未知難題。

  他不明白,他媽媽爲啥不要他,去養別人的小孩?是因爲他不夠好嗎?

  更可笑的是,他媽媽居然被那個小孩氣死。

  他爸爸呢,父母不喜歡他爲什麼要生下他?

  夢中,道路曲曲折折佈滿荊棘,但是前途光明,他終於擺脫了打罵和凌辱,可以掙錢養活自己,他媽早已去世,沒有媽媽可以恨,他就恨爸爸,把他受人敬重愛戴的爸爸變得聲名狼藉。

  張家人罵他蠢笨,其實他是個很聰明的小孩,沒有時間感慨夢中自己的坎坷命運,他想到應該去找公安叔叔抓人販子。

  昨天他跑到鄉派出所報案,本來公安不相信小孩的話,但他把信息提供得非常詳盡,就說是從張家人口中聽來的,公安局的叔叔們才決定一試。

  不知道公安叔叔跟人販子誰會贏,萬一他被人販子帶走,他仍舊要想辦法逃跑,但一定會保護自己不摔成跛子。

  小孩思緒紛雜得像亂毛線,舒苑躲在樹上等不到他回頭,又怕張家人發現她,便將手握的小石頭丟了過去。

  石子咕嚕嚕滾到小滿腳邊,他擡頭朝四下裏望,終於看到蹲在枝椏間的舒苑,小臉上滿是難以置信的表情。

  媽媽。

  是媽媽!

  他不會仍然在做夢吧。

  他想到公安叔叔可能回來,人販子可能回來,但他沒想到媽媽會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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