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師弟(3)
而是這條線一旦動了,必定是風雨雷霆、玉石俱焚,再無可以轉圜的機會。
包括姜沉自己,都沒有全然的把握控得住秋水閣的動向。
在這裏,姜沉不是什麼青厭君,他們也不是什麼秋水閣的伶人或管事。
不過是三兩江湖逋客,一羣亡命之徒。
想到此時身在秋水閣中的奚邈,濟崇不由得倒抽了一口涼氣。
只要姜沉樂意,這筆仇如今便可以在奚邈的身上原原本本的償回來,沒了主心骨的丹靈奚氏,必然會由四大世家之一走向衰落,而金吾衛中的兵權也能迴歸皇帝之手。
大楚以武建國,雖不似北狄那般人人皆爲騎馬射鷹的良將,但只要掌握了兵權,就相當於捏住了大楚的命脈。
隆豐帝與隋晟的侷促之處便就在這裏。
世家獨大,外戚干政,寒門士子多數居於世家子弟之下,永無出頭之日,兵權更是旁落他人之手。
原本週雲侯從老太妃手中接過了神策軍,是可以改變這樣的狀況的。
奈何徽王謀反,神策軍因主將而受牽連,雲侯府上下雖因雲侯夫人持丹書鐵券自刎於正陽宮前而得赦,然死罪可免,活罪難饒,雲侯府的女婢下人俱是發配爲奴。
就連雲侯夫人的獨女周雪溫也未能倖免,年方及笄,便淪落至與先帝皇叔同樣的命運,隨神策軍鎮守邊關,若無皇命,終生不得歸京。
除了神策軍與青雲府,明確表示忠君的四大世家中惟有掌管北衙禁軍千機衛的潁玄衛氏。
如此一來,就算姜沉真動了手,隋晟也只會從中受益,不僅不會過多苛責,反而會千方百計地在世家當中壓下此事。
只是能夠做到何等地步,能否免秋水閣衆人於一死,就不得而知了。
這是一個危險卻絕佳的機會。
“我後悔了。”濟崇苦笑道,“即便是現在你都能保持着清明,又怎麼會因爲昨日我提到侯爺的名字便突然犯了病?”
姜沉側過首,雙眸彷彿一潭深幽死水,匿着諸方牛鬼蛇神,卻是緩緩泛起輕微的漣漪,片刻又微微露出一笑。
“此時才反應過來,晚了。”
瘋子不可怕。
清醒的瘋子纔可怕。
聽着外邊遠去的聲音,濟崇忽然嘆了一口氣,一屁股在茶几前坐定,忍了好久才憋出一句。
“小三七,你千方百計地把我留在秋水閣,到底想做什麼?”
他雖是受了周雲侯的託付,在必要之時,救下姜沉一命,但濟崇終歸已經不是當年的神策軍副將。
朝堂上的爾虞我詐,君王的多疑猜忌,再到先帝將屠刀對準擁護他的臣子的那一刻。
大楚從心臟的地方開始爛透了,補好了一處卻有更多的地方徹底皸裂開來,創口發了炎,淌了膿,只得用華麗的錦繡與綢緞捂着藏着。
如今竟僅剩一副光鮮豔麗的空殼。
濟崇只願做那無相寺中閒雲野鶴的僧人,即便揹負罪業,至少心是快活的。
姜沉盯着他看了好一會兒,才輕輕哂道:“秋水閣只收有一技傍身的姑娘,主事雖然年長,身體卻尚還硬朗,又沒有過失,我留你一個出家人做什麼?”
濟崇被姜沉這一席話生生噎了一下,良久無言。“但此次我傳信與你,並非是想讓你重歸朝堂,”笑罷,姜沉抵手在脣畔輕咳,道,“而是有一件事非你去做不可。”
濟崇:“……啊?”
“慕輿野此次前來中原與段廣寒做交易,而遠在北狄的十八部無主將在內。”
姜沉移目望向窗格外的極北之處。
“神策軍在邊關待了這許多年,該回來了。”
聽了姜沉的話,濟崇過了好半天才回過神來,錯愕過後卻是心頭狂跳。
神策軍,該回來了。
濟崇遽然起身,目光炯炯,“此話當真?”
“我與周常棣有私怨不假,但這卻與神策軍卻無關,此言……”
姜沉輕輕一牽脣角。
“當真。”
濟崇是衛家人,又對神策軍最爲熟悉,如果他在暗中幫助,打贏這一戰,一來能夠打壓北狄囂張的氣焰,振奮大楚的士氣,二來神策軍大捷歸京,許多年邁的老將也能榮歸故里,衣錦還鄉。
……三來,藉着此次歸京的機會,神策軍則會有一段休養生息、更換血液的時間。
有了這些便利,再度回到邊關與北狄交戰的神策軍屆時必會如虎添翼,煥然一新。
心口陣陣無力感襲來,姜沉擡指抹去脣上的血,垂眸望向自己的手,神思卻是飄向了另一處。
·
轉眼又是夜幕降臨,此時的斷水山莊中,卻是這樣一幅場景。
春水煮作的茶水未開,氤氳的白氣與淡淡的清香卻是瀰漫開來。
案前坐着的青年一身銀灰氅衫,髮絲像是尋常隱士那般隨意地在發中束了起來。
輕輕的機擴聲隨着手中的動作有節奏地響起,青年神情專注,彷彿眼前並非是冷冰冰的玄鐵,而是價值連城的玉璧,美人瑩白細膩的柔荑。
只是青年的臉上不見血色,慘白得不像話,在那白煙散去後,青年的右手露出,呈現出一抹不正常色澤。
那竟是一隻銀鐵做成的假手,關節活動時與玄鐵相碰撞,激起微微嗡鳴。
在門口候着的老人靜靜注視着青年的動作,瞥見那
只殘疾的假手時,渾濁的眼珠中露出微微的憐憫。
老人開口道:“莊主。”
聽到這個稱呼,青年眉峯皺了下,轉頭望向老者。
他的雙眉極黑,也極長,斜斜插入鬢角,棱線分明,眉底的雙眼卻是透着點冷與不近人情的孤僻。
“我不是莊主,”青年冷冷道,“斷水山莊的主人永遠是我的師尊。”
青年——薛奉北霍然起身,慢條斯理地套上玄色的手套,披衣走出室內。
千仞峯下,有兵戈廝殺之聲。
老人恭順地跟在薛奉北身後,絮絮道:“外面的陣法北狄王進不來,山莊中的損失很輕。”
“陣法困不住道二的修者。”薛奉北負着手,冰冷的眼眸並未露出任何情緒,彷彿只是在陳述一件事實。
“很快,北狄王就會殺上來了。”
老人的滿是皺紋的臉上終於露出了惶恐的神色,他退後半步,跪倒在地。
風揚起了薛奉北的衣袍,月至中天,映着那張依舊沒有多餘的神情的眉眼。
冷戾的罡風颳在面龐一側,薛奉北仰起頭,向魚鱗般的檐瓦上遠眺而去。
就在老人以爲這樣的沉默會持續更久時,頭頂卻是毫無徵兆地傳來了二字。
“師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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