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學宮(3)(已修改)

作者:濯鐵
已有些時日未動用的無面重新落入手中,姜沉輕輕一笑,將那久違的僞裝戴回面上。

  擡手扣住了姜沉的肩,顧錚眉心間皺起一道深壑:“先生,爲何不讓我去應付奚家的人?”

  對於姜沉組建秋水閣的初衷,顧錚略有耳聞,倘若就這樣在奚邈面前以真實身份介入朝堂上的博弈,那便相當於將秋水閣暴露在世家的耳目之下,再想要有所動作,必會處處受到掣肘。

  “我本就因科舉一事與世家結下了仇怨,”顧錚道,“如今再添一重也無妨,先生不必親身犯險。”

  言語間的懇切之意溢於言表。

  姜沉只是嘆了一口氣,眸光淡淡地落在了顧錚按在肩上的手。

  “懷正,你僭越了。”

  如今姜沉所用的是在薛奉北面前展現的那一張面孔,不僅與原本的相貌毫無相似之處,而且平凡無比,放在喧嚷的人羣中轉眼便再難尋覓。

  然而一身疏淡清絕卻是分毫未減。

  那是被鍥盡嶙嶙骨骼之中的琨玉秋霜,千迴百轉也未曾折過。

  顧錚心絃微動,良久才收回手,揖手躬身:“請先生……三思而後行。”

  “你對這件事看得很透徹,”姜沉不甚明顯地彎了彎脣角,“但有一點說的不對。”

  “我不是執棋者,也未曾動過介入朝堂的想法,爲大楚的興衰存亡執棋的人始終是你們,即便……”

  即便有一天我死了,這一局棋也會長長久久地延續下去,成爲支撐大楚的肱股。

  這點念頭在心間一晃而過,旋即便無聲掠去,姜沉低低一哂,越過魏折眉,移步向閣樓之下的雅間走去。

  奚邈沒有帶金吾衛,身邊只有一個最爲親信的奚徹。

  聽到雅間外的動靜,狹長的丹鳳目向那敞開的門扇望去,見到姜沉後,神色先是微微一怔,續而又毫無興趣地錯開了,顯然是對姜沉的出現略感失望。

  姜沉沒有絲毫見外地在奚邈對面落座,頂着奚徹猶如看傻子一般的目光下,爲自己倒了一杯酒。

  奚邈眼皮微跳。

  “你是誰?”

  姜沉微微一笑,法器僞裝下的尋常的容貌卻因這笑意而明豔起來。

  “千仞峯上,你我見過的。”

  千仞峯!

  “姜、姜沉?!”

  奚徹卻是差點跳了起來,看向姜沉的視線由最開始的輕視與迷惑化作了深深的恐懼與愕然。

  這些天他們受了奚邈的命令,一直在秋水閣附近監視,後來魏折眉出城,金吾衛順藤摸瓜查到了陳州,終於在陳州客棧的盤查中發現了青厭君的蹤跡。

  他們本以爲青厭君是因爲金吾衛曾經追殺愛徒而對奚家心生間隙,故而赦令一經公示便趕到了秋水閣。

  只是沒想到,姜沉這尊煞神也在這裏。

  難怪那日金吾衛與青雲府都沒有查到青厭君的蹤跡,竟然眼睜睜地讓一個凡人在多方勢力的眼皮底下,神不知鬼不覺地出了城。

  有這樣一個道二修者相助,別說是出城,即便是大楚皇宮恐怕也能來去自如。

  千仞峯上的那場廝殺可是令奚徹記憶猶新,若非後來姜沉與薛奉北師兄弟反目,薛奉北背後捅的那一刀,區區數百金吾衛,就算是加上衛家的千機衛、昌西侯的禁軍,想要留住姜沉一條命也沒那麼容易。姜沉只是倒了那杯酒,卻沒有動。

  看見姜沉的動作,奚邈鳳目一挑,突然想到了青厭君。

  青厭君從不沾酒,惟有與人談話時會替自己也倒一杯,此刻見了姜沉相似的舉動,奚邈莫名其妙地感到一絲不悅。

  面前的酒盞被挪走了,奚邈面無表情地將其中的酒水倒掉,又將空酒盅嫌棄地推了回去。

  好像碰的是什麼不得了的東西一般。

  “我平生最厭惡酗酒之徒。”

  鼻端的酒氣頓消,姜沉垂下眸,輕嗤:“多年不見,奚將軍還是這般幼稚,可一點也不像奚老將軍。”

  被一個同輩甚至是同歲之人用這樣一種語氣評判,奚邈身體一僵,那種無緣無故的相似感似乎又加深了一些。

  奚邈對姜沉的印象還停留在父親還未死的那一會兒,那時姜沉總是帶着一副青銅面具,讓人摸不清底細。

  而奚老將軍死的那一天,姜沉也在場。

  一塊舊玉被父親塞進了掌心,奚老將軍渙散的目光卻不知看向了何處,不成句的字節自那汩汩流血的咽喉發出。

  “生子…當如玉……玉能啄,琢之……而成器……”

  時至今日,奚邈仍然未能理解父親臨終之時,爲何會將一直留着這樣一塊玉,又爲何會說出那樣的話。

  但從如今與姜沉的接觸看來,這個人的一舉一動確實是在模仿着青厭君。

  “我父親如何,還輪不到一個外人來置喙,”奚邈冷聲說,“先生究竟在何處?”

  “奚將軍說的是,奚老將軍是什麼樣的人確實不是我一個外人能評價的,但青厭君是我的師尊,”笑容斂去,姜沉擡起頭與奚邈對視,淡淡道;“我爲什麼要告訴你一個外人,家師在何處?”

  “你……”

  面對姜沉的回答,奚邈一時竟是想不出反駁的理由,只得復又落回原座,眼底鬱色濃深:“你想要怎麼樣?”

  若干年前,奚衡認出了他的身份時,也曾問過同樣的問題。

  如今,只不過將那時的答案再奉還給奚邈罷了。

  “我不想怎麼樣,”姜沉緩聲道,“我只

  是想,算清你我之間的恩怨,僅此而已。”

  奚邈到底對當年之事一無所知,下意識地將姜沉所說的恩怨理解爲千仞峯上的圍殺,冷冷一軒眉;“金吾衛奉皇命行事,你若有怨,大可與陛下陳明,還請閣下不要爲了一己私怨再胡攪蠻纏,青厭君乃是當今天子之師,豈是你一介白衣可以隨意擺佈左右,如女子一般藏匿在此等地方?”

  好一個奉命行事,好一個一己之私。

  本以爲眼前的自小一起長大的竹馬會是一個與奚衡截然不同的人,當年的錯誤不過是奚衡一手鑄成,無知者無罪,奚邈雖然是受益者,但倘若懷有一顆悔改之心,便可從根源上解開秋水閣衆人的心結,也能使得當年的受害人能夠堂堂正正地站在天光之下,重獲新生。

  而不是躲藏在陰溝之中,懷着魚死網破的決心,任由着發酵的恨意摧毀自我。

  現在看來,奚家顛倒是非的本事倒是一脈相承,無藥可救。

  姜沉徐徐勾脣,諷然一笑。

  “奚將軍將我賣予北狄,也是奉命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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