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歸京(5)
想要保住太微城外的神策軍,必然要捨棄太微城中的一些東西。
譬如說秋水閣,又譬如說……小皇帝。
縱然回天乏術,也想要顧全兩邊。
姜沉無聲笑了起來。
誠如段廣寒所言,果然是很貪心呢。
“除了斷水山莊,阿沉,你還有什麼呢?”
頸側的威脅緩緩撤去,似乎並不在意答案,段廣寒望着他,笑道:“本王猜,是潁玄衛氏的千機衛。”
歸刀入鞘,姜沉取下青銅儺面,輕輕一哂:“看來王爺手中也不止蜃樓與金吾衛。”
前世,與段廣寒聯手將隋晟拉下那至尊之位的應當是昌西侯,而丹靈奚氏與華陽晏氏則作壁上觀,並未插手這一場宮闈之變。
只是這一世不知出了什麼差錯,奚邈居然選擇站在了段廣寒那一邊。
轎中的瑞金獸爐徐徐吐出一口暖煙,勾得人骨頭髮軟,段廣寒卻是眯起了眼睛,擡手隔空虛按向姜沉的胸口。
掌心似乎又黏上了粘稠的血。
溫熱的,顫抖的。
遠遠地看着姜沉與段廣寒不知說了些什麼,但在看到段廣寒擡起手時,嚴暮生卻是不可遏制地皺起了眉頭,劍隨心動,淒厲作響。
濟崇卻是按住了嚴暮生的手,輕輕搖頭。
儘管在之前便收到了姜沉的信,告誡二人歸京的道上千萬要保持警惕,不可掉以輕心。
只是沒想到竟是眼下這樣一場局面。
修者歸根到底只是壽命略長一些的人,姜沉再強,也僅是一個人罷了。
距離千仞峯那場驚心動魄的圍殺也不過才數月時候,縱然道二修者恢復能力驚人,姜沉又能恢復巔峯之時的多少?
而神策軍經歷了無數場大大小小的戰役,心力交猝,疲憊不堪,更是迫切地需要一段時間去休整。
對比之下,誰優誰劣一目瞭然。
姜沉以刀鞘將段廣寒的手打落,而三足金烏的火羽卻是在此時燎向身側。
腳下步法微錯,絢麗奇詭的焰火擦着車轍滑向空處,鷺草頓時便被燒禿了一塊,姜沉反手掣住刀柄,銀芒閃爍間,迫得奚邈的乘龍槍轉攻爲守,狼狽後退。
姜沉背手斬出的那一刀看似輕巧,真正碰撞在一起時卻又是另一種感覺。
霸道無匹的鋒銳,捨我其誰的孤絕,曇花一現的哀豔。
俱是化作玄妙難描的一線刀光,偏鋒長驅。
乘龍槍已是地階法器中的上品,此時卻在一柄凡刀的震懾下不住顫抖,奚邈一咬舌尖,鳳眸冷冷地望向姜沉,這才重新聚起殺意。
爲了洗脫罪名,不惜冒用已死之人的名諱。
尤其這人還是青厭君!
“憑你一個魘骨,縱然說服了潁玄衛氏,又能做得了什麼?”段廣寒並不在意地斂回手,溫聲道,“不如繼續做蜃樓的榜首,助我奪回帝位可好?”
“權勢,名利,隋晟給不了你的,我都能給你。”
沒有用“本王”,而是“我”。
廣袖飄然垂下,遮過刺穿手腕金針,姜沉輕輕撩起眼簾,眸光裏闌珊着火羽焚燼的餘暉。
“魘骨又如何?”
“高高在上如天潢貴胄,落難之時,不也仍舊爲螻蟻所欺。”
姜沉低低笑出聲來,“我於你而言,不過是一把用完了便可以丟掉的刀罷了。”
“我若想要剖開王爺的真心,看看裏面是冷是熱,王爺肯給麼?”
望着那瞳孔中散去的金絮,段廣寒眼皮微跳,彷彿有什麼東西被打碎了一般,心室中竟有些空落落的酸澀。
異樣的熟悉感涌上心頭,旋即又被段廣寒竭力壓下。
師徒之間,即便是有些相似也是在所難免的。
“這樣啊,”清楚地認識到了自己的性情中涼薄,段廣寒淡淡道:“那本王便留不得你了。”
·
旗鼓相當的棋局變故再起。
黑子再一次截斷了白子的退路,王不貳望着廣衍平靜地捻起一顆白子,忍不住道:“佛子又輸了。”
聞言,廣衍淡然搖首,無悲亦無喜:“無妨。”
轉眼間棋盤又恢復了原位。
白子落,發出一聲清脆的響動。
“縱然重複千次萬次,結局依舊是黑子贏白子輸,”王不貳略略看向棋局,有些無奈:“佛子此番躬身入局,代價着實大了些。”
天地棋局是佛門的一道神通,一旦開啓,除非一方認輸,否則便會陷入無盡的循環。
而今太微城亂成了一鍋粥,這佛子居然還能安穩地坐在這,用爛得一塌糊塗的棋技,心安理得地同他弈棋。
王不貳修爲遠不如廣衍,不慎着了對方的道,只得走一步看一步。
此刻棋局的東道主是廣衍,即使是輸了一次又一次,棋局也不會因此而結束。
這一次王不貳沒有同廣衍客氣,不足一炷香的時候,便匆匆結束了這一局。
棋局復原。
廣衍一擡袖,黑白子的位置顛倒。
只是不知有意還是無心,處於下風的仍然是白子。
泥人尚有三分火性,縱然是以王不貳的修養與城府,此時都不由隱隱露出慍怒的神情。
“佛子費盡苦心地拖住在下,究竟是何用意?”
面對那質問,廣衍淡淡看向王不貳,眉頭都未曾皺一下。
那目光太過於通透與澄澈,彷彿能直視人的內心一般,王不貳渾身微微有些不自在,只好皺着眉又坐了回
去。
廣衍垂眼遮住了瞳底的晦明。
望嶽書院保持中立,並非當真會保持中立。
隋晟無疑不是一個好君王,王不貳失望之餘,未嘗沒有自己的思量。
倘若姜沉贏了,望嶽書院自然會全力支持隋晟。
可要是一旦露出敗勢……
佛珠纏繞着的命線如風中殘燭。
姜沉這一生註定向死,卻已承受了太多的背叛與苦厄。
就當是神佛垂憐,浮屠玄塔能遮蔽去這一點風刀霜刃也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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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廣寒袖中藏匿着的摺扇一展,身旁的侍女頓時驚叫一聲,因段廣寒突然抽出手臂而失了平衡,跌倒在地。
段廣寒乃是極爲罕見的冰雷雙靈根,較之單靈根或者雜靈根的修士更爲難纏,更不要提還有一個奚邈在後面截去退路。
而奚邈的一截乘龍槍也襲至背心。
太上忘情決運轉至極致,凌虛步如鬼魅移形,縮地成寸。
儘管只是爲了壓制魘骨所帶來的麻煩,但姜沉師承蘇虹,太上忘情決已然修至臻境,化爲真氣的一部分,此刻在千軍之中倒像是如履平地般自如,不顯絲毫窘迫。
乘龍槍一着落空,裹挾着邪戾的刀鋒已卷着寒風摧折而來,儘管有三足金烏及時將那森冷的氣息隔絕在外,奚邈的手腕上的動作還是僵硬了幾分。
摺扇翩然而至,扇骨猶如奪命的指爪,直取心胸要害。
姜沉回刀橫掃,心肺處卻是氣血微短,竟是沒能續上動作。
強提一口真氣,舌尖已率先嚐到了血味,魘骨與天階法器相碰撞,其勢可撼青山。
段廣寒修爲本就不如姜沉,脣角頓時溢出血痕。
而刀鋒貼近喉管,利落地劃開了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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