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錢首
漣漪過後，石沉大海，再掀不起什麼多餘的浪花。
老宅的案件就像是這樣。
教堂的微博的官方賬號早就發出了注意的電子信。
“近日，城西老宅發生了宅鬼兇殺案，因宅鬼未除，現已封鎖。
但因羣衆不瞭解事情的始末，擅自打開了結界，導致老宅裏的老鼠跑了出來，老鼠疑似是小型的宅鬼伴生物，屬於邪物，教堂現正在召集人力，尋找老鼠，如果您碰到了可疑的灰色大老鼠，請及時報告給教堂的工作人員。
以下是聯繫電話
感謝您的合作。”
依舊是石沉大海。
鮮少有人點開查看，閱讀量少的可憐，鮮少的那幾條評論還是打小廣告的。
宋迎坐在電腦屏幕前，緩緩呼出一口氣。
就這麼不受重視嗎？
他們到底是在爲誰服務？他們認真地那些努力和付出，就得來人這樣的無視和忽略嗎？！
他們現在到底是在擔心什麼，努力什麼？！
宋迎猛地擡手合上電腦，將一切信息屏蔽回去。
他起身走出辦公室，教堂裏靜悄悄的，大部分人都被集合出去抓老鼠了，現在教堂裏面都沒有什麼人剩下。
顯得有些淒涼。
他轉身走進廁所，凝神看着鏡中的自己，竟覺得自己這副樣子有些可笑。
只有他們在緊張地上竄下跳，外面那些人好好地過着自己的日子，沒有一點關心，沒有一點在乎。
這不是跳樑小醜是什麼。
他埋頭，捧了一手心的水，直直地往臉上撲去。
水有些順着他的鼻樑落回水池，有些順着脖頸流進衣服裏，一陣風吹過，透心的涼。
他任由臉上殘留的水珠掛在臉上，擡眸淡淡看了一眼鏡中的自己。
鬢邊兩側的頭髮被打溼了，服服帖帖地沾在臉頰上，有高挺的鼻樑撐着，不顯得憔悴，他微垂着眸，細膩又稚嫩的皮膚白的彷彿在發光。
他沒停留，走向了門外面的大型玻璃窗。
玻璃窗的裏側是教堂內部，外側是教堂的小型花園，種着很多花樹和植物。
春天是一片生機盎然，冬天是一片銀裝素裹。
他想看看景，暫時將自己的雜念拋開。
玻璃外面，依舊是那些樹，那些花，卻有什麼不一樣了。
今年的雪下得格外晚，都已經十二月了，都不見雪花的蹤跡，街道的樹都謝了，只剩下單薄的樹幹，顯得淒涼，又陰暗。
在他偏頭看向窗外的一瞬間，他注意到了不遠處在一棵棵樹之間夾雜的一點小花。
花瓣是純白色的，又透着點點米黃色。
那是桂花。
桂花？現在是十二月，桂花怎麼會開？
宋迎意識到不對勁，立刻下樓梯，繞道走進後門，走捷徑到達後院小花園的入口。
如他所見，一片蔥綠之中，有一棵桂花樹上開了桂花。
空氣中還瀰漫出來桂花的縷縷香味。
他皺了皺眉，下意識覺得這現象很不對勁。
十二月開桂花，也能算得上是什麼超自然現象了，不論是人搞出來的，還是鬼神搞出來的，一定有什麼的東西跑出來了。
微風吹過，捲起幾瓣桂花，在空中舞動，繞過一圈又一圈，隨後落進了宋迎的手心。
他的思路不知不覺間跑遠了。
——餘光可以觸及的地方，慢慢延伸過來一道影子。
他猛地擡起頭去看，影子的主人雙手捧着一手心的桂花，慢慢靠近他。
他靜靜看着來人，等他開口。
“好香。”但他開口似乎不是在對他說話，而是在對着手心的桂花說話。
但宋迎還是悶聲“嗯”了一聲。
“你也覺得嗎？”他聞聲朝宋迎看過去，表情有些疑惑。
“當然，桂花很香。”宋迎理所應當地答着，不明白這種事情有什麼好疑惑的。
那人微微笑了笑。
桂花從樹枝的末梢長到枝頭，繁盛茂密，香味撲鼻又濃郁。
宋迎看得有些出神。
小時候媽媽也經常會採桂花，做桂花糕，但現在，媽媽這個詞已經離他越來越遠了。
從他開了竅，接觸到鬼神這一類東西的時候，家這個詞就離他越來越遠了。
他21歲那年就碰到了這個異世界的大門，別人想接觸都接觸不到的，別人想躲都來不及的，他完完全全踏進了那道門檻。
先是輟學，之後是和父母的爭吵，到最後離家出走，音信全無。
他說自己會離那些髒東西遠一點，但並不代表他會離伸張正義遠一點。
他許諾自己會憑自己的力量在教堂闖出一片天下，擺脫什麼靈體，鬼神。
這是他可以把握住的方法，也是唯一的方法。
但卻讓他離幸福越來越遠，家裏幾乎是恨不得沒有養過他這個兒子。
衆人棄，萬人嫌。
他活得像個螻蟻，像個陰溝裏的臭蟲。
眼前的美好，他竟覺得自己沒資格去觸碰。
太美好了，不是他這種人可以去看的。
他看了，那層美好的濾鏡就會破碎，像石頭撞上玻璃，會碎一地，會永遠消失。
他的眸子冷了冷，不再想看下去，轉身便想離開。
“我以前從來沒聞到過。”
身後傳來的聲音，讓他不由自主地停下腳步。
“真的好香。”
他徹底回頭看過去。
那人捧着手裏的桂花，將臉整個埋了進去，目中無人地自言自語。
“你，”宋迎試探性地開了口，“在這之前沒有聞過桂花香？”
聽到聲音，那人擡起頭來，臉頰上還粘着幾片桂花花瓣。
他懵懂地點了點頭，眼裏亮亮的，卻又沒什麼溫度，充滿了疏遠的距離。
怎麼會沒有這種經歷？
宋迎在心裏不由地同情起他來。
他覺得不再說點什麼會讓氛圍更加尷尬，便隨口扯道：“桂花可以做桂花糕。”
本以爲那人不會回答了，卻沒想到他仔仔細細地看了一遍手裏的桂花，十分認真地說：“你會做嗎？”
宋迎被他這麼一問，明顯愣在了原地。
“我想桂花這麼香，桂花糕也應該很好喫吧。”他有些害羞地低頭笑了起來。
笑得很靦腆，但卻有些說不上來的僵硬。
彷彿他的嘴角是第一次上揚。
“嗯。”宋迎點了點頭。
“如果你想喫的話，我可以試試。”
聽到這話，那人猛地擡頭看他，緊緊地盯着他的眼睛，彷彿在聽什麼不得了的大事。
“真的嗎？太謝謝你了。”他笑得開心，上前走了幾步，將手裏的桂花遞到宋迎的面前，“這些送你。”
宋迎攤開手心，任由花瓣落進去，他笑了笑，“謝謝。”
“我叫錢首，下次花開的時候，我想喫你做的桂花糕。”那人朝他笑，笑得純真，“我在這兒等你。”
宋迎點了點頭，將花瓣盡數放進口袋裏，轉身走上樓梯，回到辦公室。
旁邊的同事看了他一眼。
“宋迎，你剛剛在和誰說話？”
宋迎詫異地看了一眼他，“怎麼了？”
同事慢慢移開視線，有些奇怪地嘟囔着，“剛剛看見你一個人站在桂花樹下自言自語，好奇怪，我怕你碰到什麼髒東西，被附身了，畢竟你還沒有正式的靈體。”
“我一個人？”宋迎皺着眉看過去。
同事肯定地點了點頭。
他沒看見那個人，還是看不見那個人？
宋迎突然覺得心裏發毛。
他猶豫着，慢慢將手伸進口袋裏，想要把裏面的桂花掏出來，卻發現口袋裏面空空如也，什麼都沒有。
……
——手心微微傾斜，原本靜靜躺着的桂花瓣慢慢滑落下去，墜落在草地上。
他微微仰着頭，視線落在那點點淡黃色上，微弱的陽光勾勒着他的側面輪廓，精緻又素雅，他的皮膚本來就白，此刻更像是在發光，長睫撲閃撲閃的，像大蝴蝶停歇在眼皮上。他不該是地上的，應該是從天上剛剛落下來的仙人，美得讓人呼吸一窒。
宋迎淡淡地收回目光，腳步繞過墜落的桂花，回到辦公室。
天色漸暗，宋迎半躺在自家客廳的沙發上，懷裏抱着小芝。
小芝扎着整齊的雙馬尾，垂在兩肩上，她乖乖地坐在宋迎的腿上，時不時掀起眼皮，去看宋迎的臉色。
比起平常的鬼怪，小芝顯得極其清秀，一點都不張牙舞爪，反而還很可愛，全身軟糯糯的，像個人形的糯米糰子。
她微微擡起頭，又想去看宋迎的臉色，卻被宋迎一下子摁了下去。
“別看了。”宋迎懶洋洋地說。
靜了片刻，小芝左手食指戳戳右手食指，有些糾結地開了口。
“但是，您到底在幹什麼啊？”
燈也不開，窗簾也不拉，電視也不開，就這麼幹坐在沙發上，大眼瞪小眼，真的好詭異啊！
周圍靜的可怕，小芝覺得自己的呼吸聲和心跳聲都可以聽的一清二楚。
“我在等人。”宋迎最終還是解釋了。
等人？等誰？
小芝把自己的疑問嚥了回去。
“滴滴滴——”門外面的密碼鎖被按響了。
“啪塔。”見房間裏面黑洞洞的，闖入者的腳步聲也輕了很多。
小芝猛地拉住宋迎的袖口，壓低聲音說，“有，有小偷！”
但讓她沒想到的是，宋迎朝他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輕聲說：“我看看他來偷什麼。”
小芝徹底說不出話來了。
她合理懷疑宋迎這是在釣魚。
她眼睜睜地看着闖入者耀武揚威地打開了客廳的燈。
燈光打在一個人，兩個鬼的臉上，周圍都明亮了很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