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絕境
余光中，四面的血性男兒大部分都轉過身去，一陣又一陣的嘔吐聲響起。
爲了給他們留點面子，宋迎沒擡頭去看，只是餘光看了一眼，便收回，不給他們難堪。
隨即，他從懷裏掏出提前準備好的招魂咒，微微俯下身去，將符咒貼在屍體的額頭。
說是額頭其實已經糜爛的不像樣子了，像爛泥，很容易和本身的頭骨分開。
幸虧現在是冬天，溫度低，蟲類沒那麼容易滋生，否則現在應該周圍都是蒼蠅，屍體上都是蛆。
符咒觸及屍體的那一剎那，就向外輻射出一道道微弱的光芒，泛着些神聖的金光。
鮮少幾個還在爲着面子支撐的人緊接着看到，宋迎微微轉過身去，朝着空氣說話。
他在心裏罵了一聲，這麼邪門？！
在普通人面前確實是對着空氣說話，但實際上，宋迎的面前正站着一個女人。
她還是生前的樣子，扎着低馬尾，身上是碎花裙，露出小腿來，和冬天的氣溫格格不入。
畢竟是靈，這樣也很正常。
天氣有些陰冷，烏雲懸在頭頂，降下淅淅瀝瀝的小雨，落進發間，透心的涼。
和他們所做的事對應的，周圍似乎都慢慢浮起一片朦朧朧的霧氣，將整個環境變得越來越恐怖。
似乎是想讓她安然地走，宋迎把前些天在宅子裏獲得的線索告訴了她。
在得知自己的靈體是被人鎮壓，操控後的吳媛有些蒼白地笑了笑，隨後說:“他也是個苦命的，就算是做了鬼，依舊苦命。”
“和我一樣，我也不去怪他了。只是麻煩你們一定幫我找到操控他的人。隨便你們怎麼處置，但只要找到他。”
平常的宋迎肯定不會答應“一定”的祈求，什麼事情都沒有一定一說，一方面，他沒那麼大的本事保證，另一方面，他也不想最後沒有完成，讓大家都失望。
但面對着吳媛祈求般的神情，他頓了頓，終究還是點了點頭。
就放肆一次，隨心所欲。
他下意識偏頭看向了站在一旁的段域，他點頭的勇氣來自於那個人。
因爲有他站在身後，他就能面對接連涌現的機遇和災難，開心了回頭是他，遇挫了難過後轉身還是他。
不知不覺間，他已經對段域產生了依賴，和以前一樣。
他覺得自己就算是被傷害千次萬次，在再次看到眼前這個人的時候，還是會不爭氣的心軟。
他其實不管做什麼，都是宋迎心裏的小孩兒。
該寵的，該愛的，一樣也不會少，終究會再回來。
見宋迎點頭，吳媛心裏也平復了下來，她微微笑着說:“你們過來應該不是隻爲了說這些，還有什麼想問的嗎？我會盡量配合你們。”
宋迎靜了片刻，隨後開口說:“我想看看你的生前。”
看看她的記憶。
記憶這一塊屬於靈極其私人的地方，就算是對方允許你進入，也會有遇到某些隱私的時候，下意識的反抗。他們又在別人的地盤，這種反抗很有可能會喪失理智，讓外人永遠被困在記憶裏，永遠出不去。
話音還未落下，段域便走上前了一步，他擰着眉，語氣有些嚴峻，“哥哥！”
“別冒險！”
但吳媛卻在猶豫一瞬後，點了點頭。
宋迎偏頭看向旁邊乾着急的人，笑道:“放心。”
“你讓我怎麼放心，那裏面……”
段域作爲鬼魂，沒辦法進入另外一個鬼魂中，如果宋迎要進去，他也只能在外面幹看着，乾着急。
什麼都做不了，難道不難過嗎？
“我信你會保護我。”宋迎淡淡地說，眉眼卻帶着笑，“只要你會保護我，就能放心。”
他笑的單純，像是什麼心計都沒有，任何其他的髒污都不能沾染在他的身上，就像是立於髒污之間，他卻格外的乾淨，絲毫都不沾染。
段域看着不自覺愣了神，等他再擡眸望過去的時候，宋迎已經進入了她的記憶。
他噤了聲，此時周圍的干擾都會讓他心神不定，帶來危險。
繽風多彩的流光乍現，在他的耳邊擦過，絢麗的讓人沒法睜眼去看。
就算是閉着眼睛，也能感受到外界的強勁的光，打在眼皮上，沒有視覺之下，能感受到的是通紅的一片。
不過多久，像是燒熱了的銅鐵失去了火焰的加熱，慢慢地浸入冰涼的空氣當中，那些紅熱也就漸漸地消失，恢復了本來的樣子。
宋迎緩緩睜開了眼睛。
視野裏除了黑色、灰色、白色，再無其他，記憶的場景就像是被蒙上了一層黑白濾鏡，總帶着些逝去的遺憾和感慨。
“小媛！來喫飯！”
“小媛，我的好兒媳……”
“小媛，這是給你的壓歲錢，沒關係的，你在我心裏永遠都是小孩兒，壓歲錢你該拿。”
她們的婆媳關係很好，所有出現的記憶都是美好的，也難怪吳媛會在自己的日記裏多次提到老人家。
只是這些記憶也同樣是短暫的。
桑樹底下，吳媛正在彎腰理着樹下的花花草草。
婆婆就在這時從後院走了出來。
“小媛，養這些花花草草的，要手淨心誠。”她笑得慈祥。
聞言，吳媛微微側過頭去，手上澆花的動作還是沒停，雖然聽進去了，但她也沒當一回事。
只當做是老人家的碎碎念。
似乎是看穿了她的心境，婆婆又說道:“你別不信，這宅子裏有些神佛，得敬着，這些桑樹和花草就是爲了那神佛種的。”
“神佛？什麼神？什麼佛？”
“呵呵，這我也不知道，但確確實實是真事，你可千萬要放在心上，千萬心裏有佛，心裏敬着，纔不會犯了禁忌，出事。”
“我知道，只是，您總說別犯禁忌，這禁忌到底是什麼？您從來沒對我說過。”
“禁忌……說出來便也是犯禁忌。”
“你只需記着，淨手誠心。”
淨手誠心……
宋迎看到的那個站在桑樹下的人，就是婆婆口裏的神佛嗎？
吳媛只是每天按部就班地澆花，澆樹，也沒有再遇到什麼其他詭祕的事情，一切其實都很平淡，沒有波瀾。
只是那棵桑樹總是蒙着一層迷霧般灰濛濛的祕密，從未被揭開。
這個景象落下帷幕，再打開的時候，整個世界都又被鍍上了一層更濃的煙霧，瀰漫着淡漠與慘白，近乎與全白的世界彷彿凝固，不論是觸上什麼，都有些透心的涼意。
同時也瀰漫着些驚人的悲痛。
從什麼時候開始的？沒人知道……
寂靜的宅院裏，遲遲沒有一個人出現，幾乎讓人以爲這是一間死宅。
死氣沉沉的。
宋迎心裏疑惑着，擡腳走向主廳，一模一樣的主廳中有兩道近乎於透明的人影。
記憶的主人總是會將自己最不想要記起的記憶埋在最深的地方，就像最祕密的情感要藏在內心的深處一樣，時間久了，這種記憶又沒辦法完全消失，因爲已經成爲了心結，所以所有的場景越來越淡，不論是情景還是色彩，都會近乎於透明。
董悅司揚起巴掌，快的在空中留下一道殘影，“啪！”，清脆的聲音響起的同時，吳媛的臉上捱了一巴掌，整個人一下子失去平衡，被掀翻在旁邊的椅子上。
被人看見祕密和心結的感覺太過於痛苦，那些年的隱藏，掩飾全都不堪一擊，像雞蛋撞上石頭，碎了一地，一片狼藉。
整個老宅在不停地搖晃，劇烈得讓人覺得是發生了地震。
吳媛的記憶正在慢慢崩潰，瓦解，這些悲痛她承受不了再重演一遍。
這裏，快塌了，不能再待下去了。
宋迎看向周圍逐漸崩塌的場景，一塊又一塊的碎石從天上砸下來，落進井裏，落在房頂，落在平地上，激起一陣又一陣的灰煙。
所有的一切都在慢慢開裂，延伸到遠處，永無止境。
一塊碎石劃破天際，劃破宋迎頭頂上凝固的空氣，席捲着一陣流動的風。
宋迎猛地反應過來，時間已經來不及讓他擡頭去看，只夠他後退一步，瞬間，碎石擦着他在空中飄動的髮絲而過，砸在他的腳邊，深深地凹陷進去。
碎石沒有要停歇的意思，還在越來越多，越來越頻繁地落下。
宋迎下意識向後走去，但天上不斷落下的碎石，阻攔着他的步伐，根本不讓他逃跑。
該怎麼出去？
總不能待在原地乾等着。
一切都在崩塌，都在命懸一線中崩潰……
這幾乎就是絕境，幾乎沒有生還的可能性。
……
“哥哥！”段域的聲音突然在他的耳邊響起。
“哥哥！手給我！快！”
正在破裂坍塌的世界出現了一道裂縫，裂縫向外瀰漫着黑煙，一縷又一縷。
深邃的裂縫中間，伸出了一隻手。
那隻手是極其白淨的，在這個世界裏，顯得十分親切，讓人有種莫名的安全感。
宋迎立刻牽住了那隻手，溫涼的溫度從交合的掌心傳來，好似一陣誘人的香氣將他整個人包裹起來，保護他，帶他走出絕境。
擡眸的時候，世界的色彩已經恢復了，依舊盛大宏偉。
他看着眼前的面孔，心神安定了下來。
他微微笑了笑，“我知道你會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