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妹慫且甜 第44節 作者:未知 他往身後某處淡淡使了個眼色, 立時便有人不動聲色地靠攏過來。 糖畫攤子前那幾個沒心沒肺的傢伙見又圍了人過來,只是稍稍看了人家兩眼,約莫是確認對方並無古怪惡意,便只當也是來夜集遊樂的閒人,竟愈發起勁地與那幾人也攀談起來。 **** 此時四衢坊的主街與幾條大巷全是人山人海,但側旁有些小巷瞧着倒是冷清。 難得下定決心要談談的徐靜書氣勢洶洶走在前,趙澈不肯鬆開她的手,她也不同他爭,就那麼拖着他走進了糖畫攤子對面的那條小巷。 因今夜不設宵禁,小巷裏雖都是關門抵戶的,但有些人家門口燈籠還亮着。 光影交織斑駁,在喧鬧夜色之外隔出些許溫柔靜謐。 兩人在一戶人家的後門處站定,那裏正好有堵約莫半臂寬的突出牆柱,堪堪可遮去外頭主街上的人來人往,避免被不相干的好奇目光窺視打擾。 牆柱角落裏倒扣着個半人高的廢棄大竹筐,就着些微光亮都能看出那竹筐周圍的積灰,顯然此處平常就少有人來。 是個“借一步說話”的好地方。 “來,咱們就先談談,你這些日子究竟爲什麼躲我?”趙澈開門見山,目光灼灼攫着她的臉。 這麼幾年來,他似乎還是頭回用這樣近乎強硬的語氣同徐靜書說話。 事情乍然超出以往經驗,這叫先才還有幾分氣勢的徐靜書立刻慫巴巴退了半步,直到腳後跟碰到那個廢棄大竹筐的邊沿,這纔不得不停下步子穩住身形。 “沒……”徐靜書弱弱吐出這個字後,忽然覺得不對,立刻又挺直了腰身,虛張聲勢道,“那不叫躲!是理當該有的避諱!” 躲了將近十日,她雖盡力摒棄心中雜念去認真讀書,可每到夜深人靜躲在被窩裏時,有些事就偏要鑽進她腦子裏,不想都不行。 有時她會覺得自己或許是自作多情。畢竟趙澈素來是個盡責的兄長,對弟弟妹妹們都很愛護。他對她的諸多溫柔以待,大約也是身爲兄長的習慣吧?若她不是他的表妹,他會理她纔怪了。 可她又總是會忍不住想起他似乎意有所指地輕啄那隻玉兔雪花糕的畫面;想起他幫她顧竈火時那一臉甘之如飴的笑,溫柔縱容地說“我選擇束手就擒”的神情;想起他置氣般大口吞下“青玉鑲”時彆扭神色;想起夏夜裏他在瑤華樓內對自己眨眼,將眼中隱祕而浩瀚的璀璨星辰亮給她看的場景。 她甚至時常想起自己加冠那夜,他笑意繾綣地“送”她一捧美好月華的模樣。 這些畫面在腦中交替浮沉,就讓她又覺得自己或許並非自作多情。那樣的趙澈只有她見過,這事她很篤定。 每個夜裏,她心煩意亂地輾轉反側時,眼前都會有兩個小人兒在爭吵。 一個總是板着臉兇巴巴大喊:徐靜書,你實在是想多了! 另一個又紅着臉振聲擡槓:並沒有想多!他分明就是歡喜你的呀! 這倆小人兒每夜在她腦中喋喋不休,卻始終吵不出個勝負,這讓她很亂。原本想得明明白白,只拿他當兄長對待,可每個夜晚只要這倆小人兒在她腦海中爭吵,她的心就忍不住跟着左搖右擺。 彆扭搖擺成這樣,根本沒有她自以爲的拿得起、放得下,她哪裏敢去見他? 無論她再怎麼說服自己只安分做他的小表妹,至少在面對自己時,她不得不承認,她喜愛他,是以一個小姑娘對一個好兒郎的心。這件毋庸置疑,無法自欺。 若他不是將來可以擁有三個伴侶的信王世子,那個紅臉的小人兒的話或許就能讓她有一點點勇氣,站在他面前紅着臉問一句“你是不是也喜歡我”。 若是,請再給我一點時間,等我變成更好的人,就來牽你的手。 “將來可以擁有三個伴侶”這件事,當真是她心中繞不過去的檻。她在腦中將《皇律》、《民律》一條條細細回想個遍,依舊尋不到繞過這道檻的破解之法。 若他當真也屬意於她,那他或許會因她的不安與不能接受而給出承諾,溫柔且誠摯地告訴她,不會再有別人。 可這樣的承諾並不能真真使她安心到義無反顧。因爲她記得阿蕎說過,人心易變。 將來的事,沒有真正到那一天之前,誰說了都不算。 仔細想想,世間萬事,有幾樁不是循着這個道理的? 當年在她出生時,她的爹孃一定也曾真心實意說過要護她此生安穩。可後來父親病逝,母親改嫁,最初那些承諾就都不作數了。 而母親一開始改嫁繼父時,也曾真心實意承諾,是爲了母女兩能喫飽飯才做出這個抉擇,永遠都不會丟下她不管。可當一對弟弟妹妹出生後,繼父養不了這麼多人了,母親便將她送到姑母這裏。 她相信,許多人在做出承諾的當時,都是真心的。可世事無常,大家都有可能走到身不由己的境地。 自小種種經歷都在告訴她,以後的事誰也不知道,到了不得已時,從前的承諾只能揭過不提,任誰再難過不甘,都無能無力。 血親之間的承諾尚且有不得已時,何況男女之情? 她只能頹喪地夾起兔子尾巴,躲趙澈遠遠的,努力在心中挖出一個很深很深的洞,偷偷藏起所有悸動心事。 天地很大,此生漫長,除了風花雪月,還有許多事需要她費盡心力去爭取。她不能太過耽溺於少女情愫,應該要埋頭往前,向着更寬更遠的前路不停步。 道理都很明白的,可只要他一出現在她目之所及的地方,她的目光就總是不受控地往他跑去。 他的每個眼神、每個動作、每句話,不管有心或無意,都在招惹她、打擾她,都在不遺餘力地撩撥着她極力想要掩埋起來的祕密。 這時她才明白,原來真真喜歡一個人時,即便堵上自己的嘴,捂住自己的耳朵,甚至遮住眼睛,全是徒勞。 喜歡了就是喜歡了,不管怎麼努力告訴自己要清醒理智,最終都是藏不住、收不回的。 因爲腦子會亂想,心會亂跳。 這種懸在半空起起伏伏的感覺,真是既甜且惱,又酸楚,又歡悅。還磨人! 眼見他此刻明擺着要將窗戶紙捅破的架勢,徐靜書索性也豁出去了。 “既過了成年禮,那我、我也是大人了!男、男女有別,你、你是我表哥,又不是我表姐,我當然、當然就不能再、再像小時候那樣沒遮沒攔往你跟前湊的,那、那不對!阿蕎也、也不會沒事就、就往含光院跑,小五兒還那麼小都不會,我、我怎麼可以不像話!當然該躲!” 趙澈盯着她看半晌,忽地笑了:“你也是夠不容易的,磕磕巴巴還能擠出這麼一大段廢話。” “怎麼就是廢話了?我在跟你講道理!”他的話讓徐靜書惱得想咬人。 “你那也叫道理?”趙澈笑眼裏閃過一絲絲危險的光芒,“你說這麼多,意思就是你在我這兒,同阿蕎是一樣的?同小五兒是一樣的?嗯?” “那當然是……” “徐靜書,想清楚再說話啊。”趙澈哼笑一聲,“友好”地提醒她。 徐靜書被他完全不同以往的氣勢壓制,慌張低下頭,訕訕清了清嗓子,弱聲弱氣:“她們是你的妹妹,我是你的表妹,那當然是……差不太多的。” 不知道爲什麼,她忽然又覺自己方纔“借一步說話”的提議很蠢。有點想跑路了。 哪知她腳尖才微微一動,就被趙澈看穿了企圖。他長臂一展抵在牆上,堵住她的去路。 “我告訴你,差得可多了。” **** 趙澈瞪着眼前低垂的小腦袋,憋了將近十日的惱火、疑惑與委屈齊齊涌上心頭。 從那天在含光院古古怪怪藏起眼裏的小星星後,這傢伙就乾脆利落地躲起來了。 將近十日,他不管白日裏再忙再累,入夜後都沒法輕易閤眼成眠,爲這事簡直都要抓心撓肝、摳破牆皮了,卻還是想不透箇中緣由。 偏她躲得徹底,根本不給他任何發問的機會,這會兒居然還“兔膽包天”,大言不慚地說她和趙蕎、趙蕊對他來說是一樣的?! 真是再好脾氣也要被逼得“惡向膽邊生”了。 “能一樣嗎?!我時不時拎着那倆妹妹一訓就是半個時辰起,幾時這樣待過你了?!” “我會允許那倆妹妹從我這裏虎口奪食?!我會對那倆妹妹事事毫無隱瞞,生怕她們事後得知要難過失落而鬧彆扭不理人嗎?!” “我會在那倆妹妹面前動不動就面紅耳熱、心跳得像脫繮瘋馬、彆扭幼稚到自己事後想想都覺嫌棄的地步嗎?!” 趙澈長這麼大,還真是頭一回這樣氣急敗壞地向人……深刻地剖析自我。 總之,結論就是,一樣個圈圈叉叉啊!分明打從最開始,他對“表妹”與“妹妹們”,就非常、非常地不一樣! 趙澈強行按捺在她耳邊咆哮的衝動,從牙縫中擠出冷森森的笑音:“旁的不說,單隻‘你偷親我’這件事,若是她倆敢這麼做,我就敢親手打斷她倆的小狗腿,再將她們種到土裏生根發芽!” 趙澈看似性情溫和,待人卻從來都有清楚界限與分寸。對幾個妹妹,他何曾真的縱容退讓過? 徐靜書的小兔腿兒至今安好,甚至還一直以爲自己成功地瞞天過海,這足以證明,他縱她,從來就沒什麼底線。 只有對心儀的姑娘,纔會接二連三地忍氣吞聲啊! 哪裏一樣?! “什麼偷、偷親?”徐靜書猛地擡頭,烏潤明眸裏盛滿欲蓋彌彰的驚恐,“沒、沒有的事!你、你是我表哥,是、是兄長,是家、家人,我、我怎麼、怎麼可能做這、這麼荒唐的事呢?哈。哈。哈。” 很好,偷親了還死不認賬,每次提到這件事,她就只會“哈、哈、哈”。 “春日裏成王府櫻桃宴,在半山亭裏,敢說不是你偷親的我?”趙澈微微眯起了眼,笑得有點兇。 “不是我!我沒親!你瞎說!”徐靜書臉紅得像被刷了層新漆,梗着脖子跳腳否認。 “呵。你還倒打一耙,變成我瞎說了?” 趙澈怒極反笑,倏地擡手捏住她的下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在那負隅頑抗的柔軟甜脣上一啄。 他看着面前“呆若木兔”的紅臉小姑娘,良久後,才嗓音輕啞地開口淺笑:“表妹不必狡辯了。當初的口感,與此刻分明是一樣的。” 主街上不知什麼人點了煙花。明亮火球接連呼嘯破空,在穹頂之下炸出漫天絢爛花海。 徐靜書懵懵地望着面前的人好半晌,像被掀了底牌突然輸個精光的僥倖賭徒,面色漸漸蒼白。 她的頭慢慢垂下去,雙手捂臉,身形微晃,絕望而無助地不住顫慄。 趙澈慌了,忙不迭趨近,手足無措好一會兒,才展臂將她輕輕環住。 她軟綿綿踹了他一腳,接着又騰出一手,揮拳砸在他肩頭。 他不動如山,一一生受。 最後,她將淚漣漣的臉貼在他的肩頭,伸出雙手緊緊環住了他的脖頸,如即將溺斃之人在絕望中攀住了水面唯一的浮木。 煙花連綿不絕炸響的巨大聲浪混着人們雀躍的歡呼,排山倒海般洶涌而來,在這個霎時蓋過了周遭所有動靜。 可對趙澈來說,徐靜書那哀傷抽噎的淺細軟嗓,纔是天地間唯一清晰的聲音。 “你怎麼可以這樣?爲什麼非要揭穿?我不要做三個人裏的一個啊……” 所以,“三個人”,就是她古古怪怪藏起眼裏小星星的緣故?趙澈輕輕拍着她的後背,心疼又狼狽地在她耳旁虛心求教—— “請問,究竟是哪‘三個人’?” 第四十九章 雖趙澈一直在等待徐靜書解答“究竟是哪三個人”的問題,但他沒有催促, 只是輕輕擁着她。 這番無言的體貼讓徐靜書得以用眼淚紓解心中糾結多日的悶痛, 隨着煙花漸停,她也慢慢恢復了些許平靜。 她鬆開攀在趙澈頸上的雙手, 垂着腦袋稍稍站直,抽抽噎噎間狼狽擦拭着面上淚痕。 “正妃、側妃, 還有另一個側妃,”徐靜書揉着眼睛,鬱郁低聲, “你以後可以有這麼多伴侶。” 趙澈圈在她腰間的手臂一緊, 似是茫然愣怔。片刻後, 他彷彿是想通了這話背後最重要的意涵,便又低低笑出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