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妹慫且甜 第63節 作者:未知 那頭,秦驚蟄眼中有笑,利落上前從旁人手中扯出姜萬里來,痛快開打。 第六十六章 於公來說,徐靜書很清楚自己今日確實失職。 但眼看着秦大人被姜萬里當面含沙射影地羞辱、攻訐, 卻只能忍氣喫悶虧, 她真的做不到無動於衷。 斗膽演了場戲拉了偏架後,她心中不免生出幾許羞愧的慌亂來。加之她很怕“捱打”這種事, 同時也怕看別人捱打,哪怕捱打的那個人是讓她憤怒且不齒的姜萬里, 她也沒有勇氣多看一眼。 在兩位同僚的攙扶下,她顫顫將頭扭向一邊,喫痛般皺着臉緊閉着眼睛, 心音紛亂如鼓, 耳畔滿是雜亂又似渺遠的嚶嗡嘈雜, 整個人緊張到有些恍惚。 直到御前近侍振響上朝玉鈴,殿前漸漸安靜下來, 她才慢慢回過神, 與同僚們一起到殿外站好。 衆官進殿後, 殿前糾察御史需齊整候在殿外, 不能再隨意交談或走動。 身邊的沐青霓不着痕跡拿手肘碰了碰她, 目視前方,脣畔有古怪笑痕,偷偷衝她豎了大拇指。 徐靜書有些尷尬地緊了緊嗓子, 抿脣遠眺。 定下心來後, 徐靜書才隱約察覺,今日“失職”的似乎不止她一個。 期間幾位年輕的僚們一次次衝到秦大人身旁“試圖勸阻”,一次次被“打飛”。這也就罷了, 畢竟是瘦弱文官,招架不住秦大人出手也算在情理之中。 最微妙的是殿前護衛們。雖尋常殿前護衛只是八等武卒,但個個都是精挑細選來的,不可能是繡花枕頭,況且秦驚蟄並沒有狂怒到拼命的地步,一隊十二人聯手怎麼可能制不住她一個? 再來就是平日雖不能見其蹤跡,但誰都知道必定就隱匿在附近的金雲內衛,居然從頭到尾沒有一個人現身出手。 她驀地想起當年秦驚蟄說過,世間永不乏陰霾混沌,但也始終有光。 微紅的眸中泛起淺淺水波,漾開些許隱祕笑意。 無論今日這種種“失職”是巧合還是有心,她都更願意相信,這是所有沉默者發出的微光。 公道總在人心的。對吧? **** “大理寺少卿殿前毆打太常侍詔”畢竟不是小事,朝會進行了約莫一個半時辰後,想是國政大事都議得差不多了,便有御前近侍去請了太醫院首醫來替姜萬里驗傷。 要說秦驚蟄還真有兩把刷子,先時明明把那姜萬里揍得嗷嗷慘叫不絕,首醫卻愣是沒驗出太嚴重的傷痕來。 隨後,一名負責內城防務與秩序的皇城司官員也被召進殿內,而殿前糾察御史與當值護衛中的今日領頭人也被喚進去問了話。 散朝回御史臺的路上,同僚羅真擔憂地詢問徐靜書:“肩上傷得厲害嗎?早上我扶着你時,發覺你一直抖。秦大人出手也太重了!” 羅真年歲不過十五六,武德元年還是個小毛孩子,加之又不是鎬京人士,大約是沒太聽過當年的“甘陵郡王案”,故而也不懂秦驚蟄爲何會因旁人閒聊一樁市井醜聞就大打出手。 “沒傷着,我那時只是嚇着了,”徐靜書抿了抿脣,轉頭看向今日領頭的那位資深同僚高楊,“前輩,先前您進殿答話時,有沒有聽到皇帝陛下最後是作何處置的?” 高楊笑笑:“還能作何處置?太醫官沒有在姜大人身上驗出嚴重傷痕,自是按律對秦大人及沐大人罰俸三個月了事。” “咳,那沐大人可真虧,就只初時動了一下手將人掀翻在地,也跟着挨三個月罰俸,”羅真嘀咕着,轉頭笑覷沐青霓,“若不是你攔着沐大人,她大約也要像秦大人一樣打個回本。” 似是覺得沐青霜這三個月薪俸罰的很虧。 沐青霓道:“呿,若我不將青霜姐攔着點,那就不是罰俸三個月能了的事了!你別瞧她如今是國子學的學政官就以爲她是斯文人,早年她可是上過戰場的沐小將軍,哪有秦大人那種打人不留痕的高明手法?若然她怒極沒留神,那姜大人不死也殘。到時不但秦大人得陪着她去皇城司喫牢飯,就連咱們幾個,還有將今日當值的殿前護衛們全都落不着好。” “那可幸虧你今日將沐大人攔住了。”同僚們紛紛對沐青霓抱拳。 同僚們那種劫後餘生的輕鬆慶幸並未感染到徐靜書,她悶悶沉默多時,越想越不甘心。 進御史臺大門時,她小聲問高楊:“前輩,皇帝陛下知道姜大人說了些什麼嗎?” 高楊瞥了她一眼,搖搖頭。 徐靜書有些失望,卻也只能無聲嘆口氣。這結果並不出乎她的意料。 她早猜到姜萬里不會受到任何懲罰,所以早上纔會憤怒到拋開自己的職責操守,由得秦驚蟄打他一頓泄憤。 但凡知曉武德元年甘陵郡王案的人,都能聽出早上姜萬里那番沙射影是連皇帝陛下也給抹黑進去了的。而他之所以敢如此膽大包天,仗的就是秦驚蟄以及當時在場所有旁觀者,都不會將他的原話遞到皇帝陛下那裏去。 因爲他沒有指名道姓,即便有人將他的原話遞到皇帝陛下耳朵裏,他只需咬定僅僅是閒聊了一樁坊間醜聞,皇帝陛下也不能硬扣他罪名,最多訓斥他閒聊失了分寸,最終還得輕輕揭過,就算要找他算賬也得等合適的時機和把柄。 到時平白惹得皇帝陛下憋滿肚子氣,短時間內又發作不得,最先被遷怒的多半還是告狀的人。 那滿肚子壞水的卑鄙小人就是知道大家都會顧忌這點,知道誰也不會輕易冒着引火燒身的風險去詳細告狀,才找準這空子故意噁心秦大人,順道在不明真相的旁觀者心中留下“秦驚蟄當年辦案恐怕於私德有虧”的疑雲。 卑鄙!齷蹉!下作!無恥!狡詐! **** 衆人向御史中丞江盈稟了今日當值詳情後,便依次退出江盈的辦事廳。 “徐御史,請留步。” 徐靜書本就磨磨蹭蹭在最後,聽到江盈這一聲喚後,嚇得立刻收回腳步,滿臉心虛地轉回來。 江盈認真端詳她片刻,勾起脣角:“過來坐下說。” 她說得很平靜,笑容也柔和,但徐靜書覺得,她既能在三十出頭就做到御史中丞,就絕不可能是頭腦簡單的一根筋。 她定是洞察了自己在今日之事中那份不該有的偏向與袒護之心。 徐靜書蔫巴巴垂着腦袋走回江盈桌案前落座,主動認了:“江大人,我今日,有瀆職之嫌。” “哦?你這是在爲今日沒能成功攔下秦大人而自責?”江盈溫和笑道,“這不怪你。秦大人在京中可有個‘芙蓉羅剎’的諢號,那是何等身手?御前護衛們都沒能攔住,哪輪得上你一個柔弱文官擔這瀆職的罪名。” 不是的,不是因爲這個。徐靜書看着自己官袍上的小獬豸,羞慚到紅了臉。 御史臺官員在當值時不該有好惡偏向,判斷旁人的對錯理當只依照律法、典章對比其行徑。今日姜萬里那些話雖很欺負人,但若比對法律,沒有哪條是說“閒聊市井醜聞有罪”的。 她因不忿於姜萬里含沙射影羞辱、抹黑秦大人,便在心中對其動用了“私刑”認定該打,這其實違背了御史臺官員在任上應有的操守。 那姜萬里着實欺人太甚,若她只是個平常人,或是三法司之外任何一個府衙的官員,暗中提醒秦驚蟄去鑽空子打他泄憤都算人之常情,甚至可被讚一句“急公好義”。 但她徐靜書,是御史臺的官。 這就是她真正的瀆職之處。 敢做就要敢當,若因此被從御史臺名除官籍,也是她“罪有應得”。 她慢慢擡起頭看向江盈,輕聲道:“江大人,我今日在當值時犯了大錯。其實我當時是想着……” 江盈搖頭打斷了她,雲淡風輕地笑着敲了敲桌面上那份今日當值記檔:“從彙總記檔及你們九人方纔陳述的事情經過來看,你在發現幾位大人起衝突後就立刻趕了過去,以法條規制對秦大人進行勸說,並試過自己站在秦大人跟前去攔。雖最終的結果是你所有試圖阻止的努力都沒有成功,但你做了所有你能做的,沒有錯處。” 徐靜書不明白她爲什麼不但不揭穿自己的過失,甚至還在阻止自己“自首”。 江大人特意將自己單獨留下,不就是因爲察覺了她在其中的私心偏向麼? 她茫然惶惑地對上江盈的目光。 “想不通?覺得我有心偏袒你?沒有這種事的。我閱記檔、聽旁證,還原你當時所有行跡,並無過失。既行跡無過失,我自不會依據你當時的想法去判定你對錯。我只能看你做了什麼,”江盈頗有深意地笑彎了眉眼,“不管照律法還是典章、規制,我們身爲御史臺官員,判斷一個人的對錯都只能論其行跡,而不能誅心。靜書,論心世間無完人。” 姜萬里在秦驚蟄面前講那些話,確實是出於非常齷蹉下作的私心,但 他沒有真正說出他的齷蹉私心,也沒有率先對秦驚蟄做出違律的攻擊之舉,身爲當值的御史臺官員,就只能根據他說出的話做出的事去判斷他是對是錯。 這是御史中丞江盈爲徐靜書上的第一堂課,也是對她無聲的斧正。 人非草木,很難做到時時處處鐵面無私,於是非對錯上難免會有自己的觀點,有時甚至摻雜了好惡偏向。 在御史臺這樣的法司府衙任職,於這類人之常情的事上分寸極難拿捏,對御史們來說,任何基於自己內心的觀點及偏向,都有可能導致行差踏錯。 說得更嚴重些,這種剋制不住自己情感因素的偏向,正是前朝御史淪爲黨爭利器的最初成因。 三法司的官員,在當值時是不該秉持個人情緒去判斷正誤的。只有在未着官袍時,他們纔有資格像普通人一樣遵從自己的內心。 但江盈體諒了年輕新官尚未褪盡的稚嫩與意氣,在她初次犯錯時只是溫柔斧正,並未嚴厲懲處,甚至沒有將事情挑明。 這是成熟的先行者給予後輩的寬厚愛護,也是一個合格上官對青澀下屬的包容與指引。 受益良多的徐靜書站起身來,仔細撫平官袍上的褶皺後,恭敬向她執了深深謝禮。 “殿前糾察御史徐靜書,多謝中丞大人指教。” **** 翌日徐靜書休沐。 她本想睡懶覺,可纔到寅時就醒了,翻來覆去睡不着,最終還是默默起身梳洗。 念荷也起得早,見狀便要去替她正準備早飯。她有些低落地拒絕了,叫念荷不用管,自己便像個遊魂似地在宅子各處飄來蕩去。 等她飄到累了,天光也已大亮。 念荷匆匆找進來,告知她儲君府上來了馬車接她,嚇得她雙腿一軟,險些站不住。 “儲君、儲君找我做什麼?” 念荷茫然搖頭,將儲君的帖子遞給她:“帖子上也沒說是因爲何事,就說擺了酒席請表小姐過府一晤。” 徐靜書顫顫接過,忽地一拍腦門,面色慘白,“糟糕!我光記着從前那甘陵郡王是皇后陛下所出,竟忘了……” 儲君也是皇后陛下所出啊! 這意思就是說,那個姜萬里,他也是儲君的母家親族! “難道儲君特地做了這個局引我入甕,是想要幫着他,”瑟瑟發抖的徐靜書艱難嚥了咽口水,“打我一頓?!” 不管怎麼說,既帖子都來了,馬車也在門外等着,硬着頭皮也得去,推脫不得。 徐靜書本想找趙蕎商量一下,念荷卻告知她趙蕎天沒亮就出門了。 這可真是個叫人絕望的消息。 換了身較爲鄭重的衣衫後,徐靜書在雙鸝的隨侍下,緊張兮兮地僵着臉上了在門外等候多時的馬車。 忐忑着到了儲君府,雙鸝不便再跟,被人領取偏院歇腳,這讓徐靜書更緊張了。 侍女領着她進了西側殿:“徐御史請稍待片刻。” 侍女執禮後進了殿中,似是通稟去了。 她站立近前這一隅有幾株桃花開得正盛,灼灼的好顏色多少安撫了她些。 突然有晨風掠過,落英紛紛揚揚,隔空拋起一片花瓣在她睫毛尖上輕輕打了個旋兒。 待那片花瓣晃晃悠悠墜地,她揉了揉發癢的眼睛,隨即就驚見趙澈長身立在不遠處,隔着漫天飛花對她溫柔噙笑。 他今日非常罕見地穿了一襲淡緋浣花錦,眉梢眼角掛着繾綣淺笑。 在徐靜書的記憶裏,他似乎從未穿過這顏色的衣袍。這顏色使他看起來有種極不真實的美好。陽光穿透繁花灼灼的枝葉,在他周身氤氳出金粉金沙爲飾般的光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