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妹慫且甜 第84節 作者:未知 大周律中可沒有任何一條是禁止民衆磕閒牙的。 “那,第二件事是,”趙蕎有些不安地探出舌尖舔了舔下脣,小心翼翼覷着她,“近來最受坊間熱議的人物,就是你。你同意我講麼?” 徐靜書傻眼,呆呆地指了指自己:“啊?我?” ***** 近來出了許多大事,“徐靜書從九等御史變成候任試俸官”在官員、勳貴中並未攪起水花,但在坊間卻大有一石激起千層浪的架勢。 破落的前朝書香門戶淮南徐氏後裔,武德元年進京投親遠房姑母、信王妃徐蟬。於明正書院就讀期間,前兩年學業平平,第三年突飛猛進,最終在武德五年三月官考中獲得文官榜眼的佳績。 三月中應御史臺急缺,跳過“光祿府試俸”直接上任殿前糾察御史。四月武英殿堂辯成功彈劾太常卿姜正道、力挫禮部尚書陳尋,無意間成爲助推皇帝陛下鬆口同意“全城搜宅、整頓後院積弊”的關鍵助力。 五月與信王世子文定婚姻,六月被御史臺退回光祿府試俸,曙光乍亮的仕途戛然而止。 易引發普羅大衆共情的平凡身世加上跌宕起伏的經歷,使“徐靜書”這名字的相關話題很快在街頭巷尾成爲熱議,風頭強勁到蓋過了此前全城搜宅後引發的朝堂“大清洗”。 爲她義憤填膺者有之,爲她惋惜感慨者有之,覺她“在締結婚姻的選擇上攀附而自毀前程,實屬咎由自取”者也有。 而作爲話題當事人的徐靜書,每日無非就在光祿府與這宅中來回,滿城風雨的議論半句沒能傳進她耳朵裏。 趙蕎就不一樣了。每日帶着說書班子在鬧市打滾,消息靈通得很,市井間關注什麼,她比誰都先知道。 近來大家對“徐靜書”的話題很感興趣,趙蕎與她說書班子的人自然就想到用她來做開新臺子的第一個由頭。 “當然,若你不同意,我就讓他們再找找別的話題。”趙蕎既是來徵求徐靜書的意見,當然也做好被拒絕的準備了。畢竟連她自己都覺這個點子過於大膽。 徐靜書認真想了半晌:“你是說,近來外頭許多人都在議論我?” “對。”趙蕎抿了抿脣。坊間的議論自然是好話歹話都有人在講,真真假假傳什麼的都有。 徐靜書既是趙蕎的表姐,又是她將來的嫂子,與其任由外頭的人真真假假摻着亂講,不如她這個自家人站出來去僞存真、一錘定音。這樣既可她開源賺錢,又可維護徐靜書的聲譽,一舉兩得。 “若你不胡亂講我壞話,那我就同意。”徐靜書沉吟片刻後,笑着點了頭。 反正也堵不住外人的嘴,至少趙蕎不會說她什麼不好的話。 徐靜書這麼仗義,讓趙蕎感動得熱淚盈眶,很江湖地抱拳道:“嫂子高義,阿蕎沒齒難忘!放心,等他們明日將本子定下,我先拿來給你審審,絕不瞎說!每講一次賺的錢,都分你三成!” “三成?你這出手也太大方了,不愧是說書行當的革新先驅呀!就你這推陳出新的速度,哪家說書班子都只能跟在你後頭學,穩坐行當頭把交椅,誰也……”徐靜書正笑着,忽然福至心靈般想明白了一件事,整個人愣在了那裏。 顧沛遠問她的那個問題,她忽然有答案了。 御史臺爲什麼會放棄她?因爲她在御史臺短暫任職那兩三個月裏,她雖恪盡職守卻也只不過是循規蹈矩、按部就班,可以算作優秀,卻並非無可替代。 她能做到的那些事,官考排在她前一名的榜首沐青霓同樣能做到,官考排在她後一名的申俊也能做到,甚至與他們三人同時進御史臺的羅真、劉應安都未必會做得比她差太多。 基於這個核心前提,當她身上出現“可能因婚姻問題而陷入立場偏差”的隱患時,這些可以替代她的同僚們身上卻不存在這個隱患。 當想通了這點後,徐靜書終於釋然。此刻捫心自問,若是她自己坐在衛舒玄大人那個位置上,兩害相權之下,自然而然也會做出同樣的抉擇。 不是她不好,而是她沒有好到無人可替的地步。 ***** 六月十八一大早,徐靜書到了光祿府點卯後,就立刻去請見顧沛遠。 “……打個或許不太恰當的比方,就譬如顧大人您。您從今年起改進對試俸官的補訓方式,這種革新的膽氣與舉措,目前大多數與您同級的大人並沒有表現出來,這就使您走在了別人前面。但您這個變革無先例可循,算是摸着石頭過河,最終是成是敗不好預料,所以您嚴令所有試俸官暫不許外泄新的補訓方式,以免風聲出去的太早將自己逼到騎虎難下的地步。” 過些日子等這批試俸官陸續被別部挑去,一上任就會顯出與以往初出茅廬的年輕官員不同,到時顧沛遠再正式對外公開新的補訓方式詳情,那他的聲望就穩紮穩打再上一個臺階。 “待新的補訓方式見了成效,只要您不違律犯禁出大差錯,那至少您在光祿少卿這個位置上就是無人可替的。” 徐靜書無奈苦笑,認命地總結:“而我之前在御史臺,只是努力在做一個殿前糾察御史該做的事,可那些事別的同僚其實也能做到。所以當我身上出現了‘將來有可能招人非議的隱患’時,上官自然選擇棄用我。” 耐心聽她說完後,顧沛遠露出了欣慰的笑:“既你能想通這一層,那你再想想,如今你在光祿府,要怎麼做才能無人可替?和上回一樣,我再給你十日去想。” 徐靜書抿住笑脣搖搖頭:“不必十日,我已經想過了。” “哦?說來聽聽。” “因爲我揹着‘被御史臺退回試俸’這個‘前科’,將來又會因婚姻之事而有了宗室身份,若我只能做到在一衆試俸官中出類拔萃,將來也不會有哪部願意重用我。” 一個“上任後又被退回光祿府試俸官”,便是在試俸期間出類拔萃,所學所思總歸不會超出“試俸官”的範疇,她懂的事旁的試俸官未必不懂。 況且她還即將成爲“信王世子夫人”,甚至王妃殿下。哪個主官拿着這樣的人會覺得不燙手?索性一開始就不碰這樣麻煩的人物。 她不是什麼百年難得的天縱奇才,若不能強到讓別人可以忽略她可能會帶來的許多麻煩,就算她成爲所有試俸官中的第一人,輕易也不會有哪位主官會冒險再起用她。 這也正是顧沛遠特意點撥她的苦心所在。若她一直沒能想透這點,她要會一直在“試俸官”這個位置原地打轉,再怎麼努力也是做白工罷了。 “所以,我若想得重新踏上仕途的機會,就不能只是在試俸夥伴中爭高低,”徐靜書擡眼偷覷,見他鼓勵地點點頭,這才接着道,“或許我該使力的方向,是……仲裁官身旁那個位置?” 若她能出色到得顧沛遠與段老的雙重認可,有資格協助仲裁官成爲一衆試俸官的磨刀石,那樣的徐靜書在試俸官中就絕對是無人可替的。 “徐靜書,我沒看錯你。”此時顧沛遠的神情已不能再用諸如滿意、欣慰這樣的詞來形容了。 “從今日起,旁人每月輪換一組,你就一休沐輪換一組,直到你徹底熟悉各部的運作方向,我會找人對你進行稽覈評估。待你真正勝任協理仲裁官一職後,別部若不起用你,我光祿府用。你敢試嗎?” “我敢。” 徐靜書擲地有聲地應下後,向他執了隆重的拜謝大禮。 “多謝顧大人點撥,徐靜書必不負厚望。” 這一次,定會做到無人可及,亦無人可替。 作者有話要說: 未來傳媒大亨趙蕎:我要走向人生巔峯了!因爲我要在普法欄目之外新增八卦欄目,八卦節目第一期的主題還是自家親嫂子,哼唧。 未來神祕大佬徐靜書:我要走向人生巔峯了!因爲我被一個神祕大佬內定了,哼唧。 趙澈:我要走向人生巔峯了!因爲我很快就要有媳婦兒了,哼唧。 徐靜書&趙蕎:…… 第八十六章 經過顧沛遠苦心提點的徐靜書顯然與別的試俸官不同了。在補訓中,她不再只侷限於從每條典章律令中去比對事情的對錯, 而是開始學着站上更高一層去考慮問題。 除了顧沛遠這個知情者外, 大學士段庚壬最先察覺她的變化。 這日補訓結束後,段庚壬單獨留了徐靜書談話。 一老一少在光祿府內的迴廊下並肩徐行, 段庚壬面色凝肅,徐靜書則是如履薄冰。 段庚壬斜眼睨她, 見她不動聲色地悄然慢了半步以示尊敬,老人家並無開懷之色,反而老小孩兒似地氣呼呼橫她。 “被退回光祿府半個月, 總算回過味來了?”他將鬍子吹得高高揚起, 毫不遮掩地表達了自己心中的慍怒, “知道將來的路有多難走了?” 上任不過兩三月就被退回重做試俸官,這本就對徐靜書今後的仕途很不利了。偏她又將在婚後頂個宗親王妃的身份, 哪個主官都會有所顧忌, 怕不敢拿她當尋常下屬用, 最簡單的法子就是避開不選她。 這樣她的路就更窄了。 這事段庚壬在徐靜書被退回光祿府之初就已經想到。老人家眼看着這麼個可造之材就要被徹底荒廢, 心中又急又氣, 卻又不方便多說什麼,每回見着她都氣哼哼的。 之前徐靜書不懂他爲何見自己就不高興,如今卻明白是老人家因惜才而義憤, 心中不禁一暖。 她垂下赧然微紅的臉, 輕聲笑答:“嗯,顧大人提點過後,我都明白了, 知道該怎麼做才能扭轉劣勢。段老不必掛心。” 段庚壬伸手在她額角輕戳一記,頗有點恨鐵不成鋼地咬牙:“你說你,急着成什麼婚?啊?明明是個可造之材,原本前途一片大好,怎的就被個兒郎哄昏頭允了親事?” 外界並不知趙誠銳主動請聖諭讓趙澈提前襲爵是有條件的,更不知條件之一是趙澈必須成親。這事若傳出去對信王府不是什麼光彩美談,是以雖趙澈對恩師尊敬有加,卻也沒在老人家面前提這不堪的底細,只說自己與小表妹兩情相悅而已。 這老人家便很是義憤,覺是趙澈甜言蜜語哄了小姑娘去,讓個潛質頗佳的好苗子爲了婚事自毀前程。 “他沒哄我,真的,”徐靜書不敢看人,盯着腳尖軟聲淺細,“我應下婚事時就想過仕途會難走,只是那時沒往深了想,近來才明白比我原先想得還難些。可我不怕的,自己選的路不怪誰,再難也會好好走下去。” 段庚壬重重哼道:“還說沒哄?瞧這維護他的架勢,分明就是被哄昏頭了!你年歲小些,沒往深了想不奇怪;他一把年紀了不會替你多考慮些,這就很不對!” 徐靜書擡頭覷他,不依了:“段老,他也就比我大不到三歲而已,什麼就一把年紀?” 段庚壬愣了愣,旋即尷尬地摸摸鼻子:“哦,也是。” 這得怪趙澈打小行事就莫名穩妥周全,輕易不需誰替他操心什麼,這讓長輩們時常忘記他今年還不到二十。 “哎,算了不說這些了。近來我打量着你這孩子還成,被退回來也沒消沉頹靡,也知道凡事需比旁的同伴多走一步了,像個能成事的,”段庚壬清了清嗓子,“試俸官散值早,你每日回家還讀書麼?” 徐靜書斂容正色:“每日借閱邸報或陳年卷宗回家精讀。我少出門,不大與外間接觸,以往也沒仔細留心時事與朝局動向,如今正慢慢學。” 從前她念書的主旨是“記得”、“理解”與“運用”,若目標最高只是做個出色的七、八等小官,那是綽綽有餘。可眼下她的處境註定沒人會用她做小官,必須得拓寬眼界格局,用更高的標準來約束自己。 “嗯,再給你多加個功課,”段庚壬道,“精讀大周律十三卷。大周律當初頒行倉促,如今想想,各卷之間其實有不少條令互爲悖論,不夠嚴謹,實施時也有頗多自相矛盾之處。你比對這這幾年的相關實例,先試試能找出多少。這功課顧沛遠也在做,有什麼問題你去向他多請教。” 這位老人家如今已不擔朝職,可他也是立國前參與制定國本律令、大政方針的人之一。顯然他這幾年始終在關注着各項國政律令的推行實踐。 “好的,段老,”徐靜書使勁點頭,好奇地問,“是您讓顧大人做這功課的麼?” 段庚壬笑哼一聲:“原本是要讓阿澈做的,可惜儲君挖我牆角。你也不必急於求成,這功課不只顧沛遠與你在做,本也不是三兩個人就挑得起的擔子,慢慢來。” 段庚壬負手立在廊下,感慨望天,原本蒼老渾濁的雙眼在盛夏驕陽映照下,閃爍着一種赤忱的光芒。 “當初是在求亡圖存、與入侵異族廝殺爭鬥的時局下爲新朝畫下藍圖,很多事只是基於推論、設想與美好願景。如今立朝五年,所有東西慢慢被踐行印證,其中有對有錯。” 他頓了頓,沉沉嘆息:“路都是人趟出來的。前面的人出的錯,就勞煩後來者費心修正吧。” 看着他的側臉,徐靜書眼眶莫名發燙,胸中似有激流奔涌。 她豁然開朗,終於明白無論顧沛遠還是段庚壬,他們對她的提點、惋惜、擔憂,甚至試圖暗中扶一把,並不因她是誰的誰。其實他們與她並無血脈親緣,也無利益相關,甚至毫無私交,只因覺她是個值得期許的好苗子。 這世間不乏頑固的上一輩固守着自己的威權與既得尊榮,不願輕易將機會讓給年輕人。 卻也有如段庚壬,以及很多徐靜書不知道的尊長者。 他們一生活得敞亮開闊,年輕時焚身爲炬,在亡國亂世裏點亮星火明光;年邁時豁達抽身,將通途讓給年輕人繼續前行,甚至不吝給予傾囊幫扶。 他們作爲開朝立國、劈山拓路的前輩,會發自肺腑地期許更多優秀的後來者接過自己手中火炬,好繼續去往他們那輩人去不了的將來。 他們都是肉身凡胎的人,未必能做到事事完美無缺,但只這高潔襟懷與昭昭風骨,就擔得起國士二字。 ***** 六月卅日是徐靜書生辰,光祿府按例準了她額外休沐。 廿九日下午,信王府一大家子除趙誠銳外,齊齊到了光祿府外等候徐靜書散值,馬車直接駛往泉山別業。 大家很有默契地閉口不提趙誠銳,氣氛和樂得很。 上了泉山進到別業後,徐蟬、孟貞先領着小六姑娘趙蓁去換衫,趙澈帶上平勝不知跑哪裏去了。 趙蕎攬着徐靜書的肩膀站在院中,看三公子趙渭指揮人從馬車上搬出一個古怪的東西。 徐靜書看着那東西,嚇得不輕:“這看起來……”很像擺在城門樓上的那種火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