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去往天牢的探险
入夜不久,寂静的宫门外,雨已经停了,只剩下泛着青色的一條官道从宫门口前延伸,好像要铺到天边。
长安右门外,有几個人影趁黑来到近前,其中一人似乎是领队,他略迟疑片刻,四面望望,示意其他人安静。
“苏虹,上吧。”
话音落了,从人群裡走出一個小個子,只见那小個子抬手,轻轻扣了扣宫门。
大门上,一扇小门吱呀而开,有低低的声音传出:“谁啊?”
“将军,是裡面的人。”那人答,“小的是王承恩王公公手下。”
那人声音细弱,门裡的人走出来,月光朗朗照着,看得清叩门之人面容清瘦、身形矮小,好似二十不到的少年。
察觉到叩门的是個小太监,守门的将军才放缓了声音:“你這位公公,怎么半夜要闯皇城?”
“我为王公公外出办事,刚刚回来。”小太监从身上掏出块东西,递了過去。
那坐更将军伸手接過来,是半块铜牌。那铜牌正面是半個“西”字,背面数码是五十二。坐更将军从自己怀裡掏出半块铜牌,和那交来的半块一凑,正好是一個完整的“西”字。
這是太祖皇帝留下的“铜符”,分“承、东、西、北”四個字号,是特许的入宫禁的通行证。
一看铜牌沒問題,坐更将军赶紧把门打开,让那一行人进来。他沒点灯,月光如银,除了打头的小太监,其余几人身形都有些高大,但是沒一人有胡子——明显是一群太监。
王承恩是皇上身边得宠的大太监,既然是他的人出宫办事,几乎沒人敢過问。
坐更将军放进人来,沒敢多嘴,只是指点属下将這群人送进宫去。重重宫门,处处請钥,一路只听脚步声,送人的人固然不敢问,进宫的這群人,竟也沒一個出声的。
走到大殿跟前了,小太监一拱手。
“多谢大人相送。”
值更的人恭敬回礼,转身去了。
等到他人影消失在远方黑暗处,苏虹才大大吐了口气:“……我的汗都下来了。”
“怎么样?装太监不难吧?”方无应笑了笑。
“难是不难,就是沒底——沒有和太监一同生活,缺乏足够信息。”
“习惯就好了。”
“這话說得……”
“苏姐打扮起来還是蛮像少年的。”小于打趣道,“只要不细看脸上的化妆粉。”
“死小子,不說最后一句你会死呀?!”
方无应一摆手:“行了,废话少說。开始分配任务。”
几個人的神情立即严肃起来。
“我和李建国還有小陈去懋勤殿,拖拖拉拉足足半年,明天就出最后结果,這位勤奋的少年皇帝今夜不会那么早睡觉的。”方无应抬头看看对面宫殿,裡面灯火闪烁,“其余人,去天牢。苏虹,你也跟去天牢,但你一定要万分小心,出了事,可能沒人顾得上你。”
“沒事,我配了刀。”苏虹按按腰间,“不要小瞧我五年的训练度。”
小于忍了半天,還是问:“队长,你觉得嫌犯去哪边的可能性更大?”
方无应沒有立即回答,他仰起脸看看四周,静悄悄的,已经入冬,小虫断断续续的鸣叫都听不见了,只有遥遥处传来的梆子声,那调子听起来如泣如诉。夜色渐渐浓重,一轮黯红色的圆月挂在了皇宫的飞檐上。
“照现在的情形来說,他去天牢,也不见得就能把人救出来。躲不躲得开重重看守是一回事,人家信不信他,跟不跟他走又是另外一回事。比起救人,直接去砍罪魁祸首的脑袋,岂不更容易泄愤?”
“队长!你這么說,嫌犯应该会去乾清宫了?!”
“只是這么推断而已。”方无应說,“不管结果如何,我們必须确保犯人在监,大牢无恙,天子在朝,皇城无恙。”
方无应的声音很沉,大家都知道他這么說的涵义何在。
只因为今夜他们所要做的事情,对任何一個有恻隐之心的人来說,都是很难忍受的。
跟在小于他们只顾着飞奔,苏虹觉得气有点上不来。小于看了出来,他招呼剩下两個队员放慢脚步,這一来,苏虹倒有些不好意思。
“不用刻意等我,我会跑快一点的。”
“沒事儿,苏姐,也许天牢沒动静,那我們就根本不用进去了。”
苏虹喘了口气:“那是最好。那個叫许延州的,是技术部的骨干?”
“都這么說,而且据调查,人际关系不算太好。”小于停了停,“他這次擅自离岗,私自使用仪器穿越,我們问了他好几個同事,都不清楚他可能去哪朝哪代。”
“是怎么发现他来這儿的?”
“查他在市图书馆最近的借阅记录。”小于低声說,“《碧血剑》他借了三次,其它的书包括《大明日落》、《明史》、《正說明朝十三帝》以及如今最火的《明朝那些事儿》,另外,還在他的宿舍裡找到了笔记本,裡面记满了明朝末年每一次大战役,時間,地点,指挥者,人数……”
“难怪方无应一回局裡就要我查1630年,果然漏洞在此处。”苏虹皱了皱眉,“怎么回事?最近都和大明朝干上了?上次去杀吴三桂那位,到现在還在牢裡蹲着呢,這個许延州,虽然是搞技术的,难道不知前车之鉴?”
“這大概就得怪当年明月了。”小于笑了一下,又說:“而且许延州這种宅男有时脑子一发昏,容易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說完,他一抬头,“天牢到了!”
黑压压一片低矮建筑,灯火闪烁。苏虹他们摸到近前,却不见守卫。
“人去了哪裡?”小于满怀疑惑,低声道,“莫非……”
疑团顿时在每個人心中盘旋:难道许延州已经来過天牢?!
小于率先冲进天牢!走了還沒两步,就被倒地的人给绊住。
“麻烦了!他真动了手!”另一個队员弯腰查看,“……不对,還有热气呢。”
“沒死呢,”小于仔细观察了一下倒地的狱卒,“是微型麻醉针。看来许延州准备得挺充分。”
他们几個继续往裡奔,一路竟连着看见五個倒地不醒的狱卒。虽然沒有一一去试探,但大致估计,都是被从现代闯来的那名技术人员许延州,给用微型麻醉针放倒的。
就這么毫无阻拦地一路冲到了天牢深处,狱卒虽然沒再出现,监牢中的犯人倒是被這群闯进来的“太监”给惊醒了,纷纷扒拉在铁栏裡往外瞧。
“……怎么又来了?”有老者问,“尔等是何人?”
苏虹一個警醒,她赶紧奔到那老者跟前:“老丈,你刚刚說‘又来了’,是怎么回事?”
老者身上污糟不堪,血迹斑斑,带着喘的声音像风箱,他指指那裡面:“一刻之前,有人也這么闯进来,啧啧,真有人敢冒死闯天牢!”
苏虹大惊:“……已经进来了?!那人在哪裡?”
“又出去了。”老者指指外面,“我见他一直闯到那最裡面,后来又像是与谁争执,听不太清,過了片刻,那壮士又急匆匆闯了出去。”
“怎的无人拿他?!”苏虹问完,突然想起来,狱卒全都被放倒了,连個报信的都沒有,外界甚至不知道天牢出了事儿……
她平了平情绪,把声音放缓:“老丈,我們和刚才那人,不是一伙的。”
老者定睛一看,這才注意到了她的穿戴。
“哦?呃……這位公公,你们是来拿人的?”
苏虹摇摇头:“不是来拿人,我們是来找人——袁崇焕袁大督师,您知道他被押在何处?”
老者這才恍然大悟!
“哦,原来刚才那位壮士,也是来见督师的?”
“恐怕是的。”
老者沉吟片刻,伸手指指那最裡面:“听說,就押在最裡面一间。”
“多谢老丈。”苏虹道,“敢问老丈尊姓大名?”
“老朽钱龙锡。”
苏虹一愣:“您……您是那位被诬告受督师贿赂的内阁钱大人?”
老者神色大变:“公公怎知我是被诬?”
“說什么您收了他万两马价银……”苏虹怜悯地笑了笑,“督师若有那么多钱贿赂您,又何至于家贫如洗?”
老者听此言,已然哽咽。
“钱大人,放心吧,您的命不会丢在這裡,我告诉您一句:您活得比大明朝還长呢。”苏虹用手轻拍铁栏,“小的有要事在身,改日再谈。”
顾不及看钱龙锡惊愕的表情,苏虹和小于他们往天牢最裡层奔去。
深深的天牢裡,污浊的死亡之气缓缓流动,沒见狱卒,只有壁上的火焰還在燃烧,一路上,他们听见了各种奇奇怪怪的声音……
那是犯人们的声音,他们很久不见同类,一看到人影闪动,便狂吼乱叫,他们的嗓子嘶哑难听,有的被拔光了牙齿,却還在用磨破了皮的上颚,咯吱吱啃着栏杆。
那是几百年前中国最阴森的地方:被东厂西厂和锦衣卫折磨得不成人样的犯人们,都被关押在此处,他们绝大多数都是政治犯,甚至百分之九十都曾高居庙堂,然而某日一言不慎,得罪了龙椅上的人,就被扔到了這裡。
“知道我想到什么?”苏虹用颤抖的声音悄然說,“我觉得我是史达林,正要去见莱克特博士。”
“《沉默的羔羊》?苏姐,你是第一次来天牢吧?”
苏虹点点头:“很不对的比喻,但我现在只能想到那电影。”
“习惯就好了,真的。”小于声音沉沉地說,“解放前的重刑犯,都是這么活的。”
“……解放前。你這跨度太大了。”
“我真這么想。”小于低声說,“一想到几千年来,這個民族一直保持着這么黑暗的地方,我就觉得头皮发麻。”
“基督山伯爵也被关押在紫杉堡。”苏虹說,“虽然是大仲马的小說,但也有写作原型。”
“唔,或许人类的天性裡就有這么黑暗的所在。所以才在现实中,显化出這么一块地方。”小于說到這,停下了脚步,“应该是這裡了。”
另一名队员取下了墙上的火把,将它递给苏虹。
擎着火把,苏虹来到牢笼前,她大惊失色!
牢笼竟是大开的!
她失声道:“完蛋!袁崇焕跑掉了!”
然而,苏虹的话音刚落,从牢房深处,传来一個低沉的男人声音:“……袁崇焕未曾离开。”
那声音,又低又嘶哑,带着浓重的南方口音。
所有的人,屏住了呼吸!
脚步声慢慢走近,苏虹高高擎着火把,她看见,从黑暗深处走出一個人。
大明朝,崇祯年间,让满人闻风丧胆的战神,那個将努尔哈赤送进地狱的人……
于是,苏虹就看见那干黑瘦小的中年男子走到她面前,微微一笑,道:“老夫便是袁崇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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